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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五.同行何必太匆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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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家在常州一带也算大族,族中亲眷遍布在四乡八县,当真挨个走访一遍一两月的光景也不够,因此展昭只上各房长辈处走了走便回。但是“展昭”这名头实在太过响亮,他回乡的消息一经传出,族中不论远近都争着赶来看望,便是武进当地的官府,听说他这位四品的京官返乡,也忙不迭登门造访,一时间展宅门庭若市,来来往往的访客几乎将门槛踩平。展昭对此大是懊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每日在家中迎来送往,答谢应酬,直感觉比出差办案还辛苦几倍。
白玉堂就轻松得多。虽一开始抱怨了几句,后来也乐得看展昭焦头烂额的烦恼模样,时不时出言奚落调侃,叫他气也不成恼也不成,这才心怀大畅地拉那猫去饮酒。平日里身上懒时就坐在屋里,端杯茶水欣赏梅花,兴致稍好便打马入州城玩乐,总要至晚方归。
这般忙乱了好几日才稍稍安静下来,展昭再也懒得管这些人情世故,也幸亏后来的多是些远亲,索性便丢给展忠应酬。这一日好不容易得了闲暇,展昭邀了白玉堂同上常州城游逛,说要“一尽地主之谊”。白玉堂只是嘻嘻地笑,展昭看着心里怪没有底,寻思他八成又想到什么不靠谱的事,白他一眼不做理会。
刚出家门不远遇见阮竹心的爹,也是憨厚爽直的性子,远远看见展昭便招呼,一叠声感激不尽。展昭只是笑着听,直到阮老汉拉着他的手诚恳说道:“展少爷,我一个粗人说这话是高攀了,可是我家竹心这些天没一刻不念着展少爷……”
展昭急忙打断他:“阮老爹,过几天我还得回京里去,到时若看见人品相貌都不错的后生,定然给阮姑娘做媒,你可放心吧。”说罢不等阮老汉反应,急忙拉着白玉堂上马,匆匆忙忙走掉了。
两人一口气出了村子很远才放慢步伐,展昭长吁一口气,回头望向村口方向,又用眼角觑白玉堂。
那人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见展昭慢了下来,一扬马鞭大笑道:“看什么,怕人家老汉追出来吗?难得这样好天气,我们赛马如何?”
展昭豪气顿生,大声应了,便催马疾奔出去。
白玉堂骂声“臭猫偷跑”,也急忙打马,两骑头尾相衔沿旷野上的小路绝尘而去。
老天作美,天空响晴得好似一块无瑕碧玉。腊月的冷风吹得光秃秃的树枝沙沙作响,马蹄下枯黄短草松软,叫人心旷神怡。展昭在家闷得久了,见此景色不禁兴致高昂,催马更快了几分。
入得常州城,街道两旁酒楼林立,幡幌招摇,行人穿行如同流水,吴侬软语的叫卖声不断传入耳中。展昭挽马在街心站了一会,喃喃自语道:“哪家的饭菜好呢……”
白玉堂在旁闲闲接口:“你不是自小在这城里跑惯的吗?”
“多年没回来,好些童年的事情早不记得了。”
“前些天不是还携美游玩来的?”
“白兄不要乱说!展某与阮姑娘何曾游玩?一应饮食都是在客栈内而已。”展昭反驳间终于想起了一间说得过去的食肆,急忙建议,“白兄,城北有间‘自在乡’是老字号,我自幼便常在那里饮食,不妨过去看看如何?”
白玉堂却摸着下巴,沉吟道:“自在乡的小吃是不错,蟹壳黄,小笼包,酒酿元宵都做得好,连萝卜条也比别处有滋味,可惜下酒却不是那意思。”
“这个……”展昭犯了难,一时更想不起有什么去处。
“枉你自称常州人,年岁可都活到猫身上去了!”白玉堂咧嘴嘿嘿一笑,凑近前低声说道,“过来叫一声‘白大哥’,让我这外乡人领你这地头猫去开开眼界,如何?”
展昭闻言怒上眉梢,一把推开那家伙粗声说道:“白玉堂,论年庚你还小我一岁多,我平日唤你一声‘白兄’那是尊重,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白玉堂哈哈大笑向前便走,也不管展昭跟上没有,只遥遥扔下一句话:“若想吃道地常州美味便随我来,常州猫!”
展昭气得一阵头晕,转身便要跟那祖宗分道扬镳,转念一想到底是自己做东邀他出来,这么一走岂不更显小气?无奈只得忍气缀在白玉堂身后,却忍不住举脚凌空虚踹,算是过了过踢死那老鼠的干瘾。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间门面并不十分出众的酒家“太白楼”,招呼小二领到雅间落座,白玉堂悠闲地展开纸扇,把写着“风流天下”四字的一面朝外轻轻扇了两扇,笑道:“这里酒菜还算一流,就是名字俗气!太白楼。天下各州各县哪里没有几家太白楼?”
展昭怨气还未消散,看那腊月天扇扇子的人便想冷笑,强抑住了说道:“天下自是庸人多,哪能个个如白五爷般天纵奇才,凡事特立独行,不落窠臼?”
白玉堂眯眼受用,又摇两下扇子,看展昭神色似笑非笑,渐渐觉出展昭这话里的味道有些不对,还没寻思出来,正好店小二跑上前伺候:“两位爷要吃点什么?”
这一打岔白玉堂也忘了刚才想的什么,随口说道:“来一道清脍鲈鱼片,嫩炒菜心,三丝羹,再来一壶上好的女儿红,十年以内的别拿来献丑!”斜眼看看展昭,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向窗外看街景,又补充道,“加一大碗红烧肉,料理得酥烂些。这等粗菜,正好拿来喂猫!”
小二唯唯诺诺地下去,展昭终于憋不住挂出笑纹来。白玉堂心里清楚他刚才那话里面必有文章,无奈刚得点头绪便被那小二搅合忘了,只能狠狠瞪那人一顿,闷头喝茶。
不多时酒菜一一上来,两人也不互相谦让客气,推杯换盏便吃喝起来。约略有些饱了,展昭提壶给两只酒杯都满上,试探问道:“丁家送来那份请柬我看了,他们应是送出很多份。白兄,你们陷空岛与茉花村隔江相望,丁家可有送一份上岛?”
“那是自然。”白玉堂夹一片鲈鱼放在口中细细品尝,傲然道,“白五爷是什么人物丁家人清楚得很,众多请柬中的第一份,便是送上岛来的。”
“理当如此。”展昭低声应了一句,低头饮酒,若有所思。
白玉堂一见笑了:“怎么,比不得五爷受人看重,便不是滋味了?”
“胡说!”展昭皱眉斥责一声。
白玉堂并不继续撩拨他,只管自斟自饮喝得眉开眼笑。
沉默了一会,展昭忽然抬头,目光微有些游移,说道:“白兄,前两日听人说到,大约从前半年开始,信州附近有一伙山贼闹得猖狂。展某有意前去看看,若所言属实便顺手剿了这伙盗匪。不知白兄可愿同往?”
“有这等事?”白玉堂闻言放下酒杯,挑高眉梢说道,“当然要去!五爷平日最见不得这般打家劫舍的勾当。”
“如此展某打算明天一早便动身。”
“我和你一起走。”
两人回家便即收拾行装,展忠只是舍不得人走,无奈少爷主意已定改动不得,只好一边唠叨叹气一边帮忙打理,其间又哀叹少爷年岁已大犹未成家,说着眼泪就要滚下来。展昭装聋作哑全不理会,倒是白玉堂在旁窃笑不已,没少接了那猫的白眼。
次日天明,雄鸡叫了三遍,白晃晃的日光洒满大地,两人两骑肩并着肩出了遇杰村,向南行去。按白玉堂的想法,对待恶人自是要嫉恶如仇,此时便该快马疾奔,越早赶去为民除害越好;却不料展昭这回一反常态,一路上爱惜马力,几乎不曾放开了跑过。两人不疾不徐沿大道行走,遇店歇脚,天黑投宿,不似剿匪去的,倒好像公子哥出门游历。
头一天白玉堂想这猫大概是在家蹲了这么些天,还没舒展过来,没多言语;第二天如是,第三天依然如是,便有些耐不住了。此时已入了信州地界,正是晌午头,冬天的日头不怎么热,暖洋洋地晒得身上舒服。展昭远远的看见一家野店挂着茶幌,便下了马,招呼白玉堂休息。
白玉堂虎着脸,端坐在马背上不动,冷声说道:“我还不知道猫大人最近爱起了养懒骨头!既说好往信州挑那伙山贼去便该快马加鞭,你这一路不紧不慢是什么意思?”
展昭一怔,笑道:“忙什么?那伙山贼又不会搬家!”
白玉堂不为所动:“你原不是个拖拉的人,这一次着意拖延时日,里面可是有什么文章?”
“……白兄多虑了。”展昭眼睛转向别处,一笑,“我们就算一路狂奔赶到那里,恐怕也成了疲兵,哪还有杀贼的力气?”
白玉堂犹自疑惑,但觉展昭说的在理,便也跳下马,与他并肩向小店走去。
两人进了店门,店家急忙上前招呼,引到座上。
展昭放下剑,向店家问道:“我们两个一路过来,听说此地地面上不大太平,可是真事?”
“这个……”那店家嘿嘿一笑,“谁说的?太平,太平着呢!”
“太平?”白玉堂眉毛一立,把长剑重重拍在桌上,“是真太平呢,还是假太平?”
店家吓得脸都皱起来,央告道:“两位客官可别难为小人了,我们这等小老百姓,大侠也惹不起,山大王也惹不起,可还得保住小店混口饭吃啊!”
展昭见他说得可怜,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柔声说道:“不用害怕。你只需说出那伙山贼在哪里占山为王,我们绝不透露出你就是。”
“这,这……”店家收了银子,大着胆子说道,“那些强人占了青尖山,就在东南方向。你们骑马,只需两个来时辰就到。大,大侠,敢问你们是来……是来为民除害的?”
“正是。”展昭微笑。
“那小人可得代周围的老百姓谢谢大侠了!”店家闻言大呼,作揖不迭,“那伙强人可是把十里八乡糟蹋得厉害啊!”
“谢倒是不用,”白玉堂朗声一笑说道,“快些把饭菜端上来,让我们吃饱是正经。”
“是,是!”店家连声应着,飞快跑去厨下了。
白玉堂和展昭用过饮食,看日影已过了未时。此时动身,便是快马跑到青尖山怕也要日暮时分。展昭主张先休养精神,明日再做打算;白玉堂却等不得,只说这伙贼人不除,五爷夜里也睡不安稳,非要立刻出发。展昭拗不过他,只好一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