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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四.月在云中不分明 ...


  •   第二日天气微雪,深青的云块厚厚地遮住了天空,如霰的粉雪疏疏落落地洒下来,落在身上头上混没感觉,只一股若有如无的冷意跟着沁上皮肤。落光叶片的树木,青砖乌瓦的房舍,整个村庄掩上了一层粉白的帘幕,一眼望去看不真切,然而又那么静静围立着,像每个家里那位总是无声微笑着的母亲,用她温柔湿润的眼睛看着自己远归的儿子。
      展昭一手撑着伞,一手搀着老迈的管家,缓步走在薄薄的积雪上。越向村外走去,一路上林木渐多,风开始大起来。细雪被风卷着打旋,扭成种种倏来倏去的身段,不断扑向行路的人,与襟袍纠缠一阵才慢慢散开。一种忧郁的心情慢慢充满了展昭的心。当年种种,父亲慈爱的目光,母亲絮絮的叮嘱,那些仿佛已经忘记了的童年往事,刹那全部清晰起来,于是这才想起,自己少年离家,竟是近十年没有回来过了。六年前父亲过世,自己在山上学艺没能回家;三年前母亲撒手人寰,却是从偶遇的同乡那里得到的消息,这才跑回来在坟前哭了一场,便又去追杀那个江湖败类。说到正正经经的祭扫,这竟是第一次。
      思想间已到了山脚下的墓地。那并排的两座墓并不大,用砖石砌成小小的圆包,墓前立着青石的碑刻。雪粉变换着方向落在墓上,就好像不断轻轻地抚摸一般。
      随行的小厮快手快脚摆上祭拜的果品,燃一束檀香交与展昭。展昭仔细接了,撩起袍襟屈膝跪倒,想说什么却觉喉咙被硬硬的东西哽住,只默默将檀香插在地上,俯身重重地扣了三个头。落了雪的地面冰冷刺骨,一旁的小厮上前要扶他起来,展昭一挥手拒绝了,就那么直挺挺地跪着,在父母双亲的面前,仿佛忏悔自己的不孝一般静静地跪着。
      展忠也捻了香祭拜过,伸手用衣袖擦拭眼角的老泪,念念说道:“老爷,夫人,你们以前总担心少爷性子柔和,怕在那刀光剑影的江湖上受了欺负,如今你们可放心了……”说着便泣不成声。
      展昭一动不动地听着,不知不觉眼泪涌出,顺两腮扑簌落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忠哭着哭着忽然想起少爷还跪在雪地里,急忙抹了眼泪过来搀扶。展昭本想多跪一会,也算是对自己这么些年来只顾在外游荡的惩罚,但展忠死活不肯,生拉活拽地非要让他保重身体,无奈只得随着站了起来。掸了掸衣上雪泥,展昭举袖擦去满脸的泪水,回身向来路走去。刚一转过头来忽地愣住,前方衰草丛中昂然站立着一人,挺拔如松柏,雪白的锦缎衣袍和浓长的黑发在风雪中飘舞,头上身上已积了一层银白,竟是白玉堂。
      展昭急忙用力又擦了擦脸,讶然道:“白兄?你怎么来了?”
      白玉堂撇了撇嘴角扬起下巴:“不用擦了。爹娘面前掉掉眼泪,我不笑话你就是。”
      展昭低头笑了笑掩过窘色,说道:“我还以为你在陷空岛。”
      “本来是好好在陷空岛享福,还不是想起……想起包大人手底下没人可用跑去看看,这不就给抓差,叫送一封信给你。”
      “信?”展昭一惊,急忙追问,“莫非府中发生什么事了?”
      “看把你吓的!五爷到了还能有什么事?”白玉堂嗤地一声,不屑说道,“是茉花村丁家给你的私信,也不是如何要紧。”
      “哦,那么多谢白兄。”展昭长吁一口气,笑道,“既然到了家中,不必再寻别处落脚。就请到舍下,让展某尽一尽地主之谊如何?”
      “这是自然!”
      展昭回身掺了老管家,招呼小厮回程,白玉堂一声不响跟在他们身后。隔着一层飞雪,那蓝衣的背影显得清瘦,白玉堂眯眼看着,心里有些没着落。
      自进常州城的第一天便碰见这猫了,未料想他和一个姑娘同行,当时便有些不爽快,赌气暗暗盯着梢,想寻他短处。眼见他一路言行,与那姑娘倒也恪守礼节,堵着的这口气稍松了松,打算等那猫到家便现身相见;谁知展宅内他跟管家的一番对话却撩起了自己不知哪来的邪火,想也未想便动了手。
      这几日做的事没一件像五爷的作风,常州这地界莫非与五爷我相克?
      白玉堂皱了皱眉头。今晨尾随展昭出来时还装着一肚子的不满,虽弄不清楚怒从何来,想着像往常那般一股脑泻在那猫头上也便舒坦了;可当那猫转过头,看见他那一脸未干的泪痕,这闷闷烧了一夜的火气竟陡然熄了,只剩下温温热热的灰烬,细腻柔软。
      常州真是个邪性地方!
      白玉堂咬牙暗道。
      不多久回转遇杰村,进了家门展昭立刻吩咐下人预备热烫酒菜,干爽衣服,与白玉堂两人各自换了。小厮端来滚烫的热茶,一盏茶下肚,浑身顿时暖和起来。不久酒菜上齐,两人都是一早饿到现在,也免了互相客套,只管风卷残云起来。不消多久酒足饭饱,漱口的茶水送上前,这才消停下来。白玉堂摸摸身上崭新的云白色棉布便袍,吃吃笑道:“想不到你也有别色的衣服,我还当你除了蓝的就是红的呢,全是俗气的颜色!”
      “比不上白兄清雅出尘,”展昭头也不抬吹了吹茶水,反唇相讥,“除了白色从不见白兄身上穿第二个颜色,真是专情之至了。”
      “那是!”白玉堂自矜地一仰头。
      展昭笑而不语,片刻肃了肃面容抬头问道:“白兄此来一路,可见过什么武林人物?”
      “来时路上倒是见过几个,”白玉堂未解其意,随口说道,“只是到常州附近就没见过了。你家乡这一带看来武风不盛啊。”
      “不曾见到……”展昭皱眉沉吟,“实不相瞒,展某在常州城内数次察觉有人暗中窥视,可惜却未逮到此人;昨日到家,又被不知何人打破窗户逃走。揣度这人的身手,展某怀疑……”说着侧目看向白玉堂。
      白玉堂嘿嘿干笑两声,也不答话,自顾自埋头喝茶。
      展昭脸上现出茫然的神色,片刻仿佛灵光一现恍然大悟,连忙低头掩饰,却忍不住嘴角抽搐,肩膀微微发抖。
      白玉堂愈发地不自在,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耐不住,一手指着展昭跳脚大叫:“你这猫要笑便笑,做这奸诈样子是什么意思?说,又打什么鬼主意了?”
      “我能有什么鬼主意?”展昭放下茶盏,笑意盈盈看向那人,“不过想这宅子的门窗都老旧得不成样子,被老鼠轻轻一撞便破了。”
      白玉堂变了脸色,紫红紫红的好像被开水烫过一样,在展昭饶有兴味的目光下,挺胸往那人面前一站,一脸决然地说道:“你知道便知道了,五爷也不是躲躲闪闪的人。没错,在常州城跟踪你的是我,打坏你家窗户的也是我,你能怎样?难道还咬我不成?”
      “咬……”展昭哑口无言,一时呆住。
      白玉堂顺势上前两步,从怀中抽出丁家信函啪地扔在桌上,粗声道:“丁家给你的信,比武招亲的请柬!看不出你这猫倒有几分风流,阮姑娘可不错啊!可叹人家丁老夫人还当你是个正人君子呢!”说罢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屋去了。
      展昭从桌上捡起信,盯着那信皮发了会呆,又看向门外。那老鼠走的急,连门也没给他关上,冷风正嗖嗖地吹进来。看着白雪皑皑的庭院,早不见了那白衣的身影,展昭随手扔下信函,抿着嘴角微微笑了。

      白玉堂从展昭那里出来,越想越觉不是味道。想自己何曾在那猫面前低过气势?当时便该拿他与那姑娘之事做话柄狠狠取笑他一番,叫他理屈词穷,从此低我一头才对,怎么反而叫他一番拿捏姿态给激得肝火上升,把什么都招认出来?当真憋气!他与那阮姑娘好便好了,跟五爷有什么相干?我干嘛心里不得劲?呸!谁心里不得劲了!
      寻思着恼人的心事,脚下便越走越快,迎面险些撞上一个人,白玉堂一看,却是展府的管家展忠。展忠虽未撞着仍心有余悸,拍拍胸口说道:“白爷好快的脚程,不知这是要上哪去?”
      “我出去随便走走,喝了酒有些热。”白玉堂顺口答道。
      “哦,那您小心路滑。”展忠说道,“我已叫下人收拾出一间干净上房来,依少爷吩咐,一应物事俱是全新,您若累了只管叫个小子,带您回房休息。”
      “恩,劳烦了。”白玉堂道个谢,转身大步向府门走去。
      展忠看着他转过山石不见了才继续往前走,沿小径穿过枯黄的花圃,绕过几杆竹子,便是展昭住处。厅堂的大门仍敞着,展忠快步走进去,回身关上房门。见自家少爷坐在那出神,那神情似笑非笑,也不知琢磨着什么,便上前说道:“少爷,刚才我在前院看见白爷了,说要出去走走。我已告诉他客房准备妥了,叫他累了便尽管休息。”
      “好,辛苦忠叔了。”展昭回了神,忙让座,“忠叔,你从一早忙到现在,怕也累得很了,快坐下歇歇。”
      “还好,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结实,这点事折腾不散。”展忠笑答,欠身在旁边坐了。
      “久未还乡,多少亲朋故旧都已生疏了,我打算明天起往各处轮番拜望一次。”展昭轻叹口气说道,“忠叔,今日就先歇下,明日还得劳动你往阮家跑一趟。”
      展忠一听大喜:“少爷可是要我向竹心姑娘求亲?”
      展昭摇摇头笑道:“听阮姑娘说,她出去帮工原是一为补贴家用,二为积攒嫁妆。请你跟阮叔说一声,阮姑娘被骗离开梅家,没有拿到工钱,不要责怪她;展某薄有俸银,送上纹银二十两,以做嫁资,他日阮姑娘大喜之日,展某定当另行道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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