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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无风无雨天地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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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史中义及诸友才返回船上,见展白二人急问原委。展昭细细讲了事情经过,涉及舒湛身世之处引得众人唏嘘不已。各自嗟叹一番,史中义问道:“那孩子可还在船上?舒门只剩这一个孤子,展兄弟打算如何安置?”
展昭摇头,无奈说道:“展某怕是无法照顾他。歌舞坊的秋坊主本该最合适不过,但洛阳乃是李府眼皮底下,舒湛跟李家闹成这样,怕也不安全。”
“舒公子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令人感动。”史中义闻言不假思索说道,“我愿收留这孩子到李府,加以教养,虽不能大富大贵,也好过流落江湖。”
“如此最好不过。史大哥,如今公案已了,我们打算将舒湛的遗体就近安葬,也好尽速返京销案,就不多打扰了。后会有期。”
“如此多加保重,后会有期。”
洛阳城外荒野中,一场小雨刚刚下过,空气清新微甜。如油碧草经水洗过绿如翠玉,叶尖上悬着晶莹水珠,随微风吹过轻轻飘散。
山坡下新起了一座孤坟,背靠草坡,前面是平坦如砥的原野。坟前以一截剖开的原木为碑,上面深深刻着几个大字:“舒湛之墓”。刀锋剑痕,铁钩银划。一阵潮湿的风拂过坟顶,吹起坟前站着的人的衣摆,雪白湛蓝,相映成辉。
两人默默不语并肩站了一会儿,展昭长吁一口气说道:“白兄,此案已清,我们这便回程吧。案子一销,白千钺便清白了。”
白玉堂却难得地若有所思,抱剑问道:“你如此毫不留恋便走,果然是对古玉龙玦所载的绝世武功不感兴趣?”
“感兴趣。”展昭浅浅一笑,“那又能如何?”
“自然是回洛阳想办法夺取玉玦!”白玉堂呼地转身,满面义愤填膺之色,“李家父子欺世盗名,虚伪狠毒,舒湛之死便是被他们逼的!若依我看,那玉玦宁可砸了毁了,也不能便宜了这对豺狼!”
展昭不禁莞尔:“那玉玦上的武功经多少高人参详都不能破解,李家父子何德何能,就能从上面学出功夫来?既如此,一块玉而已,放在他们手中又如何?又或者,所谓‘天下无敌的内功心法’之说,本来就是子虚乌有,让他们耗费一生心血去对着一块死物下苦功,到头来终是一场白辛苦,也是一种惩罚了。”
“他们破解不出,不见得白爷我也破解不出!”白玉堂拄剑昂头,傲然道,“再说难得有这么个稀罕物现世,不弄到手里新鲜新鲜岂不可惜?”
“展昭苦笑摇头:“现在半个江湖都知道李正庭父子得了古玉龙玦,过不多时各路人马必蜂拥而来。白兄当真愿意夺了玉玦,从此做个众矢之的,永无宁日吗?”
白玉堂一呆,万分惋惜地撇了撇嘴巴:“那就不好玩了。”
展昭但笑不语。
“不为身外之物所惑,年轻一辈中有这般心志的可不多了!”
一句夸赞声如洪钟从背后传来,展白二人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身后三丈开外已站了一位老者,须发如银,宽袍迎风,虽站立不动却势如山岳。
“邱老前辈!”展昭不禁脱口而出,这人正是灵泉剑客秋道源。
“你便是那晚伤了展昭的人?”白玉堂怒目,一步跳上前伸手按剑,“追来这里可是要替李家出头?”
“非也!”邱道源一摇头,目光炯炯说道,“老夫从李正庭手中要来了暗器上剧毒的解药,更有一些事想当面对舒湛说,却不想竟未来得及。。。”
邱道源举步走到坟前,面容上掠过一层歉意,放缓了声音说道:“舒公子,你受古玉龙玦所累,一家身死,孤身漂泊多年。今日老夫当着天下豪杰的面将那祸害碎成齑粉,也算化去一场血雨腥风。从此天下再无古玉龙玦,舒公子,你可安心地去吧。”
“邱老前辈,你把那玉玦毁了?”展昭惊讶问道。
邱道源点一点头。
“哼,那么舒湛可是白死了!”白玉堂冷笑连连,“他拼着一条命不要,便是为报复李家夺玉之恨。如今玉玦毁了,李家也不必担心受江湖围攻,又可以安安乐乐过他们的富贵日子了。。。哼哼,他还能安心地去?笑话!”
邱道源默然,向着坟头出神半晌,凄然长叹一声,转身向来路走去,边走边说道:“李正庭与老夫结拜多年,身为兄长,老夫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家破人亡?约束不严乃老夫之过,如今他声望一落千丈,父子二人沦为江湖中人口中笑料,蒙羞被耻,也算咎由自取,二位少侠便请不必追究了吧。。。”
昏昏暮色笼罩了汴梁城,暗青色的天幕上缀着点点星辰,轻纱薄云悠悠飘过,那星光便一眨一眨地闪烁起来。“吱呀”一声木门轻响,开封府后院角门被推开一扇,有个颀长身影从里面走出,向对面正关门打烊的包子铺掌柜叫道:“曹掌柜,劳烦等一下在关门。不知可还有包子卖?”
“哎呦展大人!”曹包子赶忙放下门板,在衣襟上使劲蹭着双手,“这两天大人没来光顾,小的还以为您吃厌了小人的包子了呢!请稍等,后灶还温着几个包子,小的这就给您拿去!”
“多谢掌柜了。”
展昭看着掌柜小跑着去取包子,不由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前阵子上洛阳出公差的一路上倒是鸡鸭鱼肉随便的吃,一回到开封府又开始日日清斋小菜伺候,无奈何只得又每天这家酒楼那家饭庄的买些肉食回来打牙祭。今天饭后本来还垫补了些如意轩的招牌水晶鸭掌,不知怎地灯下闲坐时又想起好几天未尝的“曹包子”的滋味,便坐不住,立刻跑来瞧瞧,幸好还剩得几个。
正自庆幸,忽地一道劲风袭来。展昭一警,扬剑格开来物,只听“叮”地一声,一粒白花花圆乎乎的石子蹦跳两下滚入墙角中去了。
“白兄?”
展昭抬头望去,不远处大柳树下斜斜倚着一人,周身白如雪絮,宝剑抱在胸前,正是白玉堂。见他望过来咧嘴一笑,整个面孔透出光润来。
“黑灯瞎火跑出来打野食,开封府穷得连猫也喂不饱了吗?”
展昭白他一眼不作声,正好这时曹掌柜提了包子出来。接过包子刚要付账,忽然被不知怎么一下子跳过来的白玉堂抓住了手腕。
“包子有什么好吃?来来,我带你去尝尝真正的美味!”
展昭的双眼亮了一下,也不跟他客气,付了包子钱一同上路。
两人慢悠悠地直走进南安大街春江得月楼。店东家白千钺一见展昭诚惶诚恐,忙让至楼上雅间,依白玉堂的吩咐可着好酒好菜一股脑摆将上来,直似流水一般。白玉堂嘴里叼着展昭分给他的肉包子,兴味盎然地看那人的目光在满桌珍馐美味上巡过,最后落在自己脸上,带着几分疑惑。
“白兄,若你我小酌,二三味足矣;今日恁大的排场又是为何?”
“今日之前我也觉得,猫肚肠,能装下几两油水?”白玉堂慢条斯理咽完了包子,拍拍手不以为然道,“方才一见才知,这竟是一只饿痨猫!千钺堂哥一直啰啰嗦嗦非要谢你为他洗冤,正好赶上我今天心情不错,就当了他一个心愿,顺便喂喂猫吧。哼,就知道谢你,他怎么不谢谢我?”
展昭莞尔。
“吃吧吃吧,还装什么斯文?你亮猫爪呲猫牙的时候我都见过不知多少次了!”白玉堂不耐烦状站起身,飞快地从席间夹了几筷子到展昭的碗中,才端着一盘清蒸鲥鱼坐下细细品尝。
展昭低头看碗里,油汪汪的红烧肉肥瘦相间,好几块堆在一起热气腾腾,正是心头所好,不由大乐,当下提著便吃。
不知不觉酒酣耳热,窗外明月已上了中天,融融清光映着房内火烛通明,更有一番温缱酥软的情致。
白玉堂酒足饭饱,闲闲摇着半杯酒水,看那琥珀色的液体在透白瓷杯中漾起一圈圈涟漪。抬头看对面捧着一杯茶饮的展昭,心情大好,笑问:“这半月我看你满汴梁城跑来跑去,总不得闲。舒湛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府中事情多得很。”展昭一面回答一面低头啜一口茶,蒸汽袅袅地扑上眉睫,软软暖暖十分舒服。
“开封府还一大堆人呢,都是吃干饭的?”白玉堂嗤之以鼻,又游说道,“你且把事情都放一放,我带你上陷空岛玩儿去!我们那有三宝,可是人人交口称赞的。”
“三宝?”展昭一听笑出来,“人人都知我开封府有皇上御赐的三宝,却不知陷空岛有哪三宝?”
“你可听好了!”白玉堂来了精神,献宝一般大声说道,“我陷空岛闻名天下的三宝,乃是鲈鱼,苇荡,梨花酿!两样都是吃喝,如何,馋是不馋?”
展昭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半晌微微一笑:“果然好宝贝,若有空时展某定要去见识见识。”
“等你有空的时候。。。”白玉堂大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把后半截话咽回肚里。
朗月在空,美酒在喉,难得那猫也不张牙舞爪了,爷可不去煞风景。
开封府的案子既多且杂,有时候难免就要天南地北地跑。这顿饭之后不过隔了十来天,展昭再次奉命出京,往大名府去接引一名要犯,一来一去少说也需大半月的光景。本打算临行前与那老鼠再聚一聚,却不知白玉堂起了什么气性,倒好似赌气撒泼一般硬是闭门不见,给他吃了好大一碗闭门羹。展昭也觉无奈,心想自己八成又是什么时候招惹了他,如今没时间套问清楚,只好等回来再说。
时间过得飞快,半月光景倏忽便到。展昭押送重犯囚车回来,先去大牢办了交接,之后便回府向包拯交差。
书房内,包拯面有忧色,向叉手站在案前的展昭沉声问道:“展护卫,前番与你一同查办舒湛一案的白玉堂,是何等样人?”
展昭一怔,老老实实答道:“白兄生性跳脱潇洒,不拘小节而重情重义。”
“你可曾觉察他接近你是如何居心?”
“这。。。”展昭心里扑通一下,似喜似惊,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可曾探听过开封府内的情况?”
“不曾。”展昭虽一头雾水,看大人见疑立刻口吻坚定地说道,“属下也曾邀他来府中属下的住处小酌,几次都被他以官衙拘谨为由拒绝了。白兄性喜随心自在,对官府之事不感兴趣也是常情。”
“那么。。。”包拯皱了眉头,从案上拿起一封书柬递给展昭,“两日前白玉堂夜闯开封府,盗走御赐三宝,更留柬具名,你如何看?”
展昭既惊且疑,急忙接过书柬细看。上面字迹飞扬地写着四句短诗:“我今特来借三宝,暂且携会陷空岛。南侠若来卢家庄,管叫御猫变醉猫。”结尾处署名正是白玉堂。
看完了书柬展昭忍俊不禁,想起上次春江得月楼中白玉堂邀他上陷空岛游玩之事,仿佛可以透过纸张看见那老鼠满脸诡计得逞的可恶笑容,一手提着开封府三宝,一手向自己小指勾勾,口中不住说着“来呀来呀”的模样。费力地憋回笑意,展昭双手将书柬递还包拯,朗声说道:“白玉堂想来并无恶意,不过是做事不安规矩,无意触犯律法。他既约属下前往陷空岛,属下便应约而去,定叫他将三宝双手奉还。”
包拯仍不放心,说道:“本府听闻白玉堂的武艺十分了得,展护卫此去可要小心为上。”
“大人放心,属下定不辱命。”展昭拱手一礼,转身而去。
出了书房门,展昭快步向自己住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寻思:难为他想出这么个办法调我去,果然是胆大包天!这回上陷空岛没一番刻薄必不肯放过我,可给他准备什么东西消气呢?
迎面一阵风吹来,夹带着初绽的菊花香气。碧空如洗,秋高气爽,萧萧落木灿若金箔。展昭微笑着眯起了眼睛。
金秋时节,正是鱼虾肥美,果蔬成熟。
这趟陷空岛的“公差”,该“办”多久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