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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且赴昆仑为一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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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气晴爽。洛河水面浩浩淼淼,托着一轮亮金色旭日冉冉上升,在细碎的波纹上镀一层晃人眼目的炫光。长空大亮,如雪水洗过一般既清且透,穹穹笼住远近高低起伏的山丘,和墨绿色悠闲摇摆的茂密丛林。
船上的人早早便起了身,用过早饭一齐动身,进洛阳城游逛。李老爷子的寿辰还在明日,今天正好玩乐。一行人衣履鲜明,或纶巾,或按剑,路上行人纷纷闪身让出道路,如水绕磐石。众人簇拥着史中义遥遥走在前头,展昭和白玉堂却有意无意放慢脚步,渐渐落在后头。
“猫儿,我还以为凡是猫都爱吃鱼呢,怎么你这只竟然例外?”白玉堂摇头晃脑地打量两侧商铺,看人如流水,货品琳琅。
展昭白眼也懒得给他一个,凉凉说道:“展某也没见过嗜鱼如命的耗子。”
“可见你不懂得吃!”白玉堂扬眉一笑,把手上宝剑耍一个花样,“鱼味鲜美,香滑幼嫩,个中妙绝滋味,只知大碗喝酒大块吃吃肉的愚夫莽汉哪里晓得?”
展昭噎了一噎,犹不甘心地反击:“刺多,还有腥气。”
“这是你外行。正是要经过细细剔刺这一过程,才更显鱼肉珍味;至于说腥气,那是厨子手艺太差。哎,平时你都爱吃什么?”
“。。。”展昭脖子扭过一边不理他。
“还端起架子来了!你说是不说?”白玉堂肩上扛着剑,口气瞬间冷峭起来。
“没有端架子!我平日最爱吃的是。。。”展昭急忙解释,可话说到后面声音却越来越低了下去,“。。。大块红烧肉。”
白玉堂一怔,随即肆无忌惮放声大笑,直引得满街行人侧目观望。展昭悄无声息向侧闪开几步,昂首直行,状如不认识这人。
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瞅着前面那几人不留神的空挡,闪身拐入旁边的小巷。展昭回头一望白玉堂,后者会意地朝他眨一眨眼。展昭微微露了笑意,抬脚向城东方向走去。
宁花巷幽静一如往常,巷尾歌舞坊传来若有若无的丝竹之声,朦胧飘渺听不清楚。秋日的太阳终于收敛了火辣,白花花地当头照下来,在屋檐墙角,人的身前留下短短的漆黑投影。
白玉堂和展昭停在何不弃家门外,黑漆的木门微敞着,随风吹过轻轻扇动,发出吱呀呀的声响,露出小院内满地凌乱,比昨日离开时更凄凉了几分。
“他果真回来过。”白玉堂下了断言,用剑鞘轻轻一推,门板撞在山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可恶!他这一脱身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展昭随后踏入,踩过弃置一地的各色用具进了正房。房中桌椅歪倒,本不多的器物多半挪了地方;进入相邻的卧室,箱柜大开,满地狼藉,早没了人踪。展昭的眉头紧皱起来,静静站在一室杂乱之中,心中又是恼恨又是自责,一时没了主意。
白玉堂一路低声咒骂着,旋风一般扫荡了院中所有角落,空手而归。
“看样子是收拾东西逃跑了。啐!这家伙好狗运!”
展昭默然。
空气中幽幽漂着的乐曲忽然换了节拍,弦声急促,如催急雨。白玉堂鼻子里喷出长长一股气,向展昭说:“是爷把人给弄丢的,定然再给你绑回来就是!”
展昭轻轻点了点头:“何不弃视那玉玦如命,如今东西落在李修成手里,只要盯紧了他,应当便可找到何不弃。”
“这一次不用你动手,我要亲手把那混蛋打成包子样!”白玉堂气哼哼地咬牙。
想起开封府后门“曹包子”家卖的薄皮大肉包,展昭不由一怔,莞尔一笑。
已成空巢的何家久待也是无用,展昭和白玉堂出了大门,肩并肩朝巷尾走去。宁花巷的尾端正对着歌舞坊的后院墙,随走近奏乐声渐渐清晰。墙头上花砖砌成玲珑起伏的式样,一株枝干虬节的大梅树从后面露出婀娜身姿,亭亭如盖。
“哥哥,哥哥!”
两人沿外墙走着,忽听响脆的童音一迭声唤个不停。循声望去,一个头梳双抓髻的童子趴在梅树上,正隔着花砖朝他们猛挥手。两人均是双眼一亮,这童子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洛河上用玉玦换回来的何不弃的书童。
白玉堂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一纵身越过院墙,轻飘飘落在童子身旁的枝上,树叶也不曾震落一片。
“小子,你怎么在这?何不弃呢?”白玉堂大咧咧挨着童子坐下,熟络地问道。
“怎么,你们也不知道我家先生去哪了?”童子闻言立刻垮下了小脸。
展昭单手一撑墙头翻过来,站在树下仰面问道:“我们也在找他。童儿,你家先生走时可有交待过什么?”
“先生叫我乖乖住在秋姨的坊里,不许淘气。”童子哭丧着脸说道,“先生还说明天要去干件大事,给坏人些滋味尝尝,可是却不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
明天?大事?
明天便是李老爷子寿辰之日,何不弃的大事?
展昭何白玉堂快速对视一眼,已各自有了计较。白玉堂跳下树枝,凑近展昭低声说道:“何不弃的大事想来就是。。。若果真如此,他恐怕有去无回了。”
展昭低头思索,沉吟道:“李家势大,若处置了何不弃,孩子藏在这里也不安全。他必不会没有想到,可仍是把孩子寄放在这里,不就是说。。。”
“他没有亲友,没人可以托付了。”
“。。。”
“你打算怎么办?抱回去养?”
“不要胡说!展某一个单身男子,哪里会抚养孩子?”展昭狠狠丢了一个眼刀过去,“不管怎么说,先把孩子带去史大哥船上躲避一下,等何不弃的事有了分说再做打算。”
童子口中所说的秋姨便是歌舞坊的坊主,听展白二人说了来意,却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只说这孩子是故姐妹之子,无论如何不肯放手。白玉堂许钱财她不应,展昭讲道理她不信,一口咬定何不弃是个只会摆弄箫管拐骗她好姐妹的落魄书生,既不会武功,更不可能被人追杀。无可奈何之下展昭只得表明了官府身份,大略讲了一下何不弃杀人潜逃,又得罪武林豪门之事,这才将坊主吓住,依依不舍地交出了孩子。
展昭的手握刀剑的时候久了,乍一抱起软绵绵的孩子竟有些不知所措,生怕一个用力不当反而弄痛了他。小心翼翼把童子搁在肩上,不忍多看秋姨含悲带怨的眼神,急忙放开脚步急急离去。
一路奔城外走得匆忙,童子趴在展昭肩头上跟后面的白玉堂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热络。白玉堂显然比展昭更有哄小孩的经验,金华风物,陷空岛的好吃好玩,听得童儿惊叹不已。眼看着洛河银白色的水面遥遥在望,白玉堂忽然说道:“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总不能一直‘童儿’‘童儿’地叫吧!”
“我就叫童儿,先生一直这么叫我。因为我的名字叫‘舒同’。”
白玉堂一听乐了:“就算你是个书童,也不能把‘书童’当名字啊!”
“怎么不能?”孩子见人不信便急了,大声分辩,“我的名字是舒展的舒,大同的同,我叫何舒同,何舒同!”
“好了好了,不是书童是舒同,我知道了。”
这一大一小斗嘴,展昭听了却觉心中一动。
何舒同?脑中忽然闪过为古玉龙玦葬送了一家性命的舒文海的名字。舒文海,何不弃,何舒同。。。事情的真相似乎就在不远处,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着。展昭感觉到,看似毫无头绪的一团迷雾中,已经透出了丝丝光线。
次日便是神拳李老爷子的寿辰正日,武林道上各方英雄好汉早早聚到了洛阳,今日一拥上李府道贺,府门前顿时门庭若市,人头涌涌蔚为壮观。天公不太赏脸,微有薄阴。虽还不至下雨,风却一阵一阵紧起来,入秋以来初次现了凉意。李府绵延不绝的灰砖高墙外栽了成行的梧桐,摇晃着满枝黄多绿少的叶片,不时有几叶金黄飘然落下,乘着风在空中舞几圈胡旋,随即跌落地上,被川流不息的脚底碾成碎片。
白玉堂和展昭踏着满地星星点点的秋叶缓缓向李府大门走去,手中握的宝剑随步伐摆动,一黄一白两缕长穗时而悠然扬起,彼此丝丝缕缕勾连。远远看见李修成带着几名随从站在门前迎客,满面热情地高声招呼这位掌门那位庄主,忙得不亦乐乎。
展昭面沉如水低声说道:“我们已侯了一个多时辰,在外面呆得越久越惹人生疑,看来只好进去等了。白兄,到时随机应变,在未找到何不弃之前委屈先忍耐一二。”
白玉堂目光锐利瞪着正忙着迎来送往的李修成,轻哼一声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来:“我懂得分寸。今天先记下这小子的一顿暴打,改日再加倍还他就是。”
这是李修成也看见远远走来的两人,满面春风的笑容霎时一冷,浑身的肌肉都微微绷起。戒备神色一闪而逝,李修成重又堆起一脸面具似的笑纹,抬手遥遥一拱:“南侠大人大驾光临,真令鄙处蓬荜生辉,小民惶恐,惶恐。。。快里面请!白少侠,今日盛会难得一遇,正是结识天下英雄的时机,请!”
展昭目光清澈地看他言不由衷,抱剑揖了一揖,默不作声向内走去;白玉堂磨着后槽牙,歪着脑袋走过来,对李修成哼哼冷笑两声,却在对方脸色一变的同时开颜一笑,朗声说道:“多谢日前李兄一番盛情招待,白某定不忘重重回报!”说罢不理李修成脸色渐渐发青,昂首直入大门去了。
此时堂下已是群雄云集,满院摆开的八仙桌大半坐满。随着二人走入,早有小厮引着上堂拜寿,司仪按拜帖上的名号高声宣唱:“开封府四品带刀护卫,南侠展昭展大人,陷空岛五义,锦毛鼠白玉堂,为李老爷贺寿!”
一声既落,满院客人纷纷张望过来,低声议论指画,连堂内席上也有人向外探头张望。
“切,竟然把臭猫的名号排在我前面,真是个势力的奴才!”白玉堂嗤一声,似有多少不满一般。
展昭恍若未闻,在周围一片耳语声中目不斜视昂然前行,随知客到大堂上的席位内落座。
白玉堂挨着展昭坐定,左右打量诸位宾客,除堂下的史中义等几人外全不认识。但听众人寒暄闲谈,无一不是当世翘楚,或一代宗师,或武林宿耄,竟只得他一个新锐。侧眼看展昭神色坦然,似对这种场面早习以为常,这才猛然记起:这只一路上跟自己唇枪舌剑争胜斗气的“臭猫”,其实还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南侠”来着。
“这猫的江湖地位还真不一般,竟然跟这么多老家伙相当。”白玉堂斜睨着展昭暗暗思忖,“将来爷的成就决不可在他之下!”
展昭被他忽然锐利起来的视线刺到,回过头看了看,并无异样,便又转去回应旁边一人的寒暄。
喧喧嚷嚷过了许久,数十张桌席几近全满。这时司仪的高唱声再次传来:“舒湛舒少侠,为李老爷贺寿!”
这名字没人听说过,人进来也无人注意,只有展昭留了神。舒湛?姓舒的。。。举目向大门望去,只见一高瘦黑衣人,头上黑纱帷帽遮面,拖着一只跛脚向堂上走来。
是他!
展昭顿时来了精神,身旁的白玉堂也腾地想要站起,被他一掌按住坐回凳上。
“是何不弃!”白玉堂咬牙低于,双目中火光闪烁。
“静观其变。”展昭小声道。
知客上前想领黑衣人到院中角落处入座,却被他一把挥开。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那人快步走入正堂,四下一扫在座的名满江湖之士,向上手的寿星老朗声高喝道:“我舒家无福,白白保有古玉龙玦数十年,未曾受益反受其害;如今一朝落入贵府囊中,实乃可喜可贺!李正庭,玉玦上所载的天下无双的武功,你父子可还参详得透?”
此语一出,举座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