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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何事纷纷乱我心 ...


  •   展昭落入水中心内一片冰凉,知觉河水从四面八方迫身而来,不由分说将口鼻双耳灌满,无可躲避。手脚慌乱挣扎起来,却觉身周处处软绵绵无从落力,竟是连一点抓握之物也寻不着。江南水网纵横,本来善泳者多。但展昭幼时体弱耐不住水寒,稍大些又长年随师父在山中学艺,却是一点水功也欠奉。如今虎落江川,可是一丝办法也无,只得沉息守住一口丹田气,随水流载沉载浮,翻滚旋转,片刻便上下不分,东西不辨。只是一口内息再悠长又能捱得了多久?不多时展昭便觉胸膛窒闷欲炸,头中轰隆作响,浑身的血液都要裂体而迸。痛苦难当之下劲力一松,立时便是一口冷水吞了下去。展昭一惊,只觉口鼻处似开了闸门,再也抑制不住更多河水排山倒海一样灌了进来。
      我今日可要丧命在这洛川中了!
      展昭不由一阵悲凉,手足不由自主奋力挣动起来。也不知是碰巧使对了力,还是本来命不该绝,这一通乱挥乱蹬竟将他送上了水面。新鲜空气猛地灌入肺中,展昭的精神一振,正要打望岸在哪边,却终究还是不谙水性,才冒一下头又直直沉了下去。如此上上下下几番,也亏人到绝境中迸出了全部潜质,竟给展昭歪打正着摸着了些凫水的门道,虽还是无法在急流中游动,好歹时不时能浮上水面不致淹死了。
      也不知这样随水漂流了多久,展昭看着两岸草木去势如飞,想来已出了洛阳地界。水中挣得久了,手脚渐渐开始麻痹,正在展昭的一颗心越来越凉的当口,忽然一叶云帆出现在水线上,接着船头显露,越来越近,耳中已听见船上人乱纷纷的叫嚷。
      “水上漂着人哪!快来人,下挠钩!”
      那船飞快地驶近,船舷上伸出两杆挠钩,远远勾住了展昭的衣衫。
      生死之厄已去,展昭的精神陡然一振,探双手抓住两杆挠钩,借力呼地从水中跃起,带着一道水虹轻轻巧巧落在船侧。甫一踏上实地禁不住身子晃了两晃,双腿虚软得险些撑不住身体。
      勉力稳住身形,展昭在众船工众寻着看似领头那人,抱拳一揖道:“多谢诸位救命之恩。不知这是谁家坐船,可否让展某向船主当面道谢?”
      船工头目还未说话,一声朗笑自身后响起。展昭回头,却见几个锦衣公子簇拥着一人大步走来,玉带箭袖,满面惊喜,竟是前几日才作别的史中义。
      史中义几步走到跟前诧异道:“展兄弟不是与白少侠去了洛阳吗?怎么却在此处落入河中?难道竟是受人袭击不成?白少侠怎么样了?”
      展昭此时狼狈不堪,闻言摇头苦笑,只见过礼唤了声“史兄”便默不作声。
      史中义寻思他堂堂南侠落难水中,必是碍于颜面不愿多说,也就不多追问,转头向展昭介绍身边几人。原来船上诸人都是武林世家子弟,受史中义相邀一同上洛阳为李老爷子贺寿去的。展昭与他们一一见过,随口谈笑,倒也融洽。

      白玉堂眼睁睁看着展昭从半空坠落河中,登时头中嗡的一声,浑身血液都似冻了起来,连何不弃水淋淋从浅滩处跋涉过来,从他手中抱走了童儿都未曾留意。手足冰冷地观望了一阵,只见河水滔滔,落水的人连头也不曾冒出一个,一股急火从白玉堂心里烧起来,轰地直烧到头顶。
      “展昭,展昭!”白玉堂连声高呼,沿着河岸疾奔向下游追去,紧握住宝剑的手心里禁不住汗湿一片。
      不管你这臭猫玩的什么把戏,快给爷露个头出来!快露头!真是个笨蛋,连游泳也不会还逞的什么强?何不弃那混账的命值得你拿自己去换?
      笨猫,真是个笨猫!叫爷找着看不给你一顿好收拾!爷没同意,就不准你去死!
      不准!听到了没有!
      红褐的礁石岸早被抛在身后,前方林木渐渐密集。白玉堂飞快地跑着,不住挥剑开路,不顾丛生的荆棘勾破了蝉翼纱衣,乱草残叶在如雪的白袍上留下道道黄绿的渍痕。追出了多远他已没什么印象,双眼只是拼命在空旷的河面上搜寻,希望找见那一角蓝衫。
      日头渐渐倾斜,欲坠不坠地悬在对岸土丘的侧方,散放着晕黄昏红的光芒。洛河渐行渐宽,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夕色霞光,如一川酒,如一江血。归鸦嘈杂乱唱,扑啦啦的扑翅声掠过林间树梢,在越来越幽暗的暮色里愈发令人心惊胆寒。
      白玉堂跑得喘不过气,不得不停下来扶膝大喘。滚烫的汗水灼烧着脸颊,随喘息间的一起一伏蜿蜒而下,点点滴落。抬眼望河面,火红得刺眼,鲜血般的颜色更压迫得胸中隐隐作痛。白玉堂奔出几步站在齐膝的水里,张口吸气,从心肺间迸出一声凄厉的大吼:“展昭——”
      谁许你死了?谁许你死了?
      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
      白玉堂感觉前所未有的沮丧,不知是悲伤,是难过,还是气愤,逼迫的心脏飞快跳动得马上要裂开。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随风飘来:“白兄!前面的可是白兄?”
      白玉堂激灵一跳,连忙举目观望。只见一艘快船扬帆而来,渐渐驶得近了,才看见船头立着一人,蓝衫素带,不正是沉入河中的展昭?
      一股鲜活热气登时涌入四肢百骸,白玉堂瞪大了双眼,仰天高笑一声,一运气息纵身而起,如归鸟,如白虹,径直落到快船船头之上。
      白玉堂上船并不拜见主人,三步并作两步奔至展昭身前,抓住了上下左右一顿猛瞧,气冲冲责问道:“你怎么会中途落水的?这点距离都跳不过来,莫不是身上有伤?”
      展昭脸上露了腆然的神色,笑而不语。
      白玉堂更怒:“怎么伤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就是探李府那夜。我本来想并非重伤,不愿你担心。”
      “笨蛋!”白玉堂怒极咬牙,一拳擂在展昭肩上,“伤了也不知喵一声,要是今天淹死在河里怎么说?”
      展昭尴尬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来,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你跑到这里,那何不弃呢?”
      “啊!”白玉堂恍然惊觉,猛力一拍额头,“我忘了。。。”
      “忘了?”
      两人相顾呆然,一对大眼瞪小眼,何不拢嘴巴。
      史中义在旁看了半天大约猜出了原委,见两人都是一副丧气模样,哈哈一笑上前岔开了话题,向白玉堂引荐随船几位友人。

      逆水行船快捷不得,一船人到洛阳城外码头时已是深夜。史中义图清净命人将船泊在码头外不远处一个小湾里,船上诸人商议好天明入城游玩便散去,各自回舱休息。
      白玉堂香汤沐浴后换了史中义拿来的新净衣裳。身上有些疲倦,精神却好得出奇,在舱中前后左右地踱来踱去,面色凝重。
      我今日可是撞了什么邪祟?为何会为那只猫如此心神大乱,连人犯也丢了?
      白日里展昭落水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历历清楚。白玉堂的胸中一悸,当时那如噩梦般的感受再次复苏,顿时指尖冰凉。
      那家伙明明是我的对手,恩。。。勉强也能称得上亦敌亦友吧。那他又不是我的至交亲朋,我那么紧张他是什么缘故?莫非,我看上他了?
      冷汗唰地流下来,白玉堂脸色青白地愣怔了一瞬,随即愤怒地对空中挥舞起拳头,看不出是要发泄过剩的精力,还是要把什么东西赶离身边,不许靠近。
      胡扯,这是胡扯!爷还立志周游花丛,留下青楼薄幸名呢,哪能心智如此不坚,被个成了精的猫蛊惑了去?天下有美貌有才情的姑娘多得去了,爷一个个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哪里轮到他了?
      说到底,还是爷的心肠忒软了些,跟那臭猫相处些时日混得熟了,见他落难便如此不忍。哼哼,那家伙一个男子,身上还担着侠客的名号,哪里就那么禁不得风浪了?爷我真是白担心一场!
      整理了心绪,白玉堂在心里又暗暗把展昭鄙薄了一番,把自己暗嘲了一顿,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舱中有些气闷,白玉堂扯一扯领口深吸几口气,犹觉胸中闷得慌,于是推门出去,上了甲板。
      今晚朗月当空,夜色晴好,几缕青灰色浮云游荡着,如轻纱堆叠。白玉堂沿着船舷走了几步,凉风当襟,说不出的舒服。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白玉堂心满意足地低叹,缓步踏上了船头。
      船头尖角处站着一人,那身姿白玉堂一眼便认得分明,是展昭。不知为何胸中“咚”的一撞,白玉堂噤声,收住了脚步。
      展昭换下了湿漉漉的蓝衫,穿上史中义给他准备的宝蓝色锦缎长袍,从背后看过去如玉树临风,平添几分富贵雅致之态。雪白的月光当头洒下,打在丝绸的织料上泛起星星点点银色光华。他凝立在船头一动不动,似在深思,又似出神。船舷外黑沉沉的河水粼粼地闪着白光,叫人不由生出幻觉,仿佛这人马上就要与水天溶成一片。
      白玉堂觉得双脚有些发沉,想走上前若无其事打个招呼,却奇怪地迈不出步子。他知道自己在犹豫,可却弄不清犹豫的是什么,不禁有些着恼。忽然一阵脚步轻响从船身另一侧传来,白玉堂望去,昏黄的舷灯映着一个人的倒影缓缓移上船头。不知为何心头竟是一轻,白玉堂自语“可不是不想见你,有他人在侧,爷不愿奉陪罢了”,转身一步一摇地回舱去了。
      展昭抄着手端立在船头,望着舷外黑漆漆的水面出神。白日里李修成的一言一词反复在脑中滤过,古玉龙玦,他为此物不择手段,莫非这玉玦中还藏有秘辛?
      思来想去不得头绪,身后响起悠然的脚步声。展昭嘴角噙了一痕笑意,头也不回地说道:“史大哥深夜不眠,可是流连洛水夜色?”
      史中义哈哈一笑上前:“展兄弟不也是独立中宵?可是有思虑难解吗?”
      “这个。。。”展昭沉吟着是否应该据实以告。
      史中义本也无他意,自笑笑与展昭并肩而立,向黑夜中空旷的河面赞道:“长空似玉,星月如珠,倒映水面光华点点。好夜景啊!”
      展昭点头附和,面向河心极旷远处长长一叹,静静不语。半晌,低声问道:“史大哥博学广闻,有一件东西展某不知其出处,想要请教史大哥。”
      “什么东西?”史中义靠在栏杆上轻松笑问。
      展昭转身直视他的面孔,一字一顿:“古玉龙玦。”
      史中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盯着展昭看了半天,见他神情郑重不似玩笑,不由慨然长叹:“我原还好奇你与何人争斗落水,却原来。。。这凶物现身,怕是又要来一场风波了。”
      展昭一悚,急忙追问:“凶物?风波?古玉龙玦究竟是何物?还请史大哥解惑。”
      史中义眉头紧蹙,低低一叹讲道:“古玉龙玦上一次现世距现在已有二十多年,当时便掀起一片血雨腥风。那龙玦成于何年已不可考,相传其上用异型文字篆刻着一篇极高明的内功心法,修成者可无敌于天下。只可惜,当年那么多才智之士参详了不知多久,终是无法解读那上面篆纹的含义。”
      “内功心法?”展昭大吃一惊。细回想古玉龙玦上的刻纹,似文字非文字,似图形非图形,当时也未留意,现在再想起来竟有几分诡异之感。
      “史大哥,你可知那龙玦后来下落如何?”
      “当时众多武林好手争夺龙玦,后来不知如何被一个叫舒文海的镖头得去。他也不曾保得龙玦许久,不过一年的光景便为它身死家破,龙玦从此不知所踪。有人猜测龙玦被人夺去隐于山林,也有人猜测已被舒家人毁去。这么多年过去,真相如何已无从得知。唉!想当年舒文海傲啸江湖时也是身家豪富,门客如云,如今还不是一家人的性命殉了古玉龙玦,连个坟头也没有?这等凶物,展兄弟还是避开为妙。”
      展昭默然不语,目光投入墨黑色水天交接之处。江风忽起,吹动舷灯摇摇晃晃,似乱雨昏昏,将浓黑的阴影在他面上撕来扯去。
      何不弃,他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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