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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川上飞虹鹰折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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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鼓打了五更,阴沉沉的夜里渐渐起了风,尖锐透凉,吹过破旧木门上的缝隙呜呜作响。室中没有掌灯,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小窗中透过一丝微弱的光线,将立在窗前那人的轮廓模模糊糊勾画出来。清风撩起他鬓边发丝,露出线条清厉的下颌,犹如瓷器一般的光泽。
白玉堂阴着脸色,凭窗立了许久,看天上浓云缓缓漂移,院中树木呼啦啦摇摆着幽黑的影子。细长的手指在窗框上轻敲了敲,抬手重重一拍,回身向窝在床上发呆的人说道:“何不弃,你说这玉玦是家传之物恐怕不假,但若说其中没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或许那猫会信你,爷可不信!”
床上没有动静,片刻悉嗦一阵轻响,却是何不弃躺倒睡下了。
一股无名火冒上来,白玉堂两步走到窗前,抓着衣襟将人拎至眼前冷笑道:“杀害无辜弱女,嫁祸他人之辈,还故作什么清高?”
何不弃圆睁着双眼瞪视白玉堂,鼻中咻咻急喘,状甚激愤,却不敢如何。
白玉堂忽觉一阵索然,起身拍了拍手踱开去:“若气不过,不论动手也好,争辩也好,都还算有些血气;如你这般,真真叫人看不上眼!”说罢不理身后何不弃怒极掀被,径自出了门去。
小院中一团漆黑,只有头顶极微弱的天光,勾勒出屋舍墙垣的大概形状。夜风更冷了,忽然一道黑影从夜色中挣身而出,如一只蝙蝠掠过墙头,悄无声息落在院中,却不知为何脚下微一踉跄,向前抢了一步。白玉堂飞身上前,一把抓住那人肩膀:“怎么一个人回来的?孩子呢?”
来人正是展昭,暗自压下胸口不适低声道:“只差一步,被高人所阻。展某及不如人,没能救出孩子。”
“高人?”白玉堂不由拉高了声调,“什么高人,连你也打不过他?”
展昭轻叹一口气:“武林宿耄,灵泉剑客,邱道源邱老前辈。”
“他?”白玉堂呆了一呆,随即狠狠一啐,“什么灵泉剑客,也是白长了一双眼睛,是非曲直不分!”
展昭想说邱老前辈未必知道李修成的所作所为,无奈胸口淤闷非常,内息混乱急需静坐调息,只得敷衍道:“今夜已不能成事,不如改日再想办法。白兄,天已快亮了,还是略歇一歇吧。”
白玉堂鼻中一哼:“果然是身娇体贵的三脚猫,做这点事就累了,还是快回窝睡觉去吧!”
若按往日的惯例,那猫必是要反唇相讥几句的。白玉堂做好了吵架的准备,谁知展昭却一声也未出,拐个弯直接进了厢房,顺手还落下门闩,倒把个白玉堂晾在院子里一头的莫名其妙。
管不了那老鼠现在什么情绪,展昭进屋急忙上了矮床,盘膝闭目专心运气疗伤。邱道源那一掌虽未尽全力,但其分量之重也不可小视。展昭只觉浑身经络无不涩滞,内息阻塞难行。其实此时若有个白玉堂那般修为的高手在旁相助会容易很多,但一想到要在那人面前示弱求助,展昭便宁可自己辛苦些难受些,也绝不愿低这个头。心无旁骛缓缓运转内息,展昭渐渐觉得好过了些。想想白玉堂必会小心警惕,索性便全心投入,对外界声响一无所闻,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昭感觉胸口郁闷之感略减,内息流转也顺畅了许多,这才收功睁眼。室中已是一片明亮,耀眼的阳光照在泛黄的窗纸上,投下清晰的屋檐的影子。隔着薄薄的木板门传来院中人说话的声音,白玉堂的声音,似带着沉吟,又有几分冷峭的讥讽意味。
“果然在你眼里秘宝比人命更重要!敢情昨天晚上一副那么紧张那孩子的模样,是做戏给爷们看的?”
何不弃的声音愤然叫道:“我自然着紧童儿,但玉玦也绝失落不得!何某若保不住这玉玦,宁可。。。宁可。。。”
“宁可什么?你要寻死也等结了案再死!玉玦现在展昭身上,你已经保不住了,再罗嗦当心爷修理你!”
“你不明白,玉玦若落到姓李的手中便,便。。。”
“还敢罗嗦!”
展昭听外面的动静,已动起手来了,赶紧推门出来。院子里白玉堂与何不弃已过了几招,完全是一面倒的局势,展昭走到跟前时便分出了胜负。白玉堂将何不弃一脚踹倒在地上,更使劲踩住了脖子教他挣扎不起。
“白兄,这是怎么回事?”见白玉堂未动真力展昭放心了些,走上前问道。
“呦,猫大人终于舍得起床了?”白玉堂一脸笑容灿烂,扬手掷给他一团物事,“昨晚有人上门投书,东西就撂在你门口,竟然还是爷听见的声响。真是好警觉的猫!”
展昭自知是内伤拖累了耳目,也不计较白玉堂的讥讽,低头端详他掷过来的东西。那是一件小儿的粗布衣服,抖开了一看,正是昨日被掳的童儿身上之物;一张白笺从衣中飘落,展昭连忙接住。上面写的是短短两行字:午时二刻红石矶,玉玦换人。
展昭霎时明白,转头向正努力爬起来的何不弃说道:“玉玦固然珍贵,但现在已不是珍惜死物的时候。红石矶在哪?你来带路。”
何不弃灰头土脸,闻言浑身僵了一僵,既不应承也不拒绝。
“你放心,定你的罪还需玉玦做证物,就算一时被他人所得,展某也会想办法再取回来。”
何不弃犹疑片刻,颓然长叹点了点头。
城外数里,洛水静如一带丝绦,缓缓由西向东流淌。河上渔舟往返,两岸水草丰茂,各色水鸟翩跹飞舞,啁啾和鸣。正午的日光洒在河面上散做点点银辉,荡荡漾漾晃人眼目。俄而扑拉一声水响搅碎一河光影,却是嬉闹的鱼儿用尾巴拍打着水面。
时辰刚刚过午,展昭,白玉堂,何不弃一行三人已到了洛河畔红石矶。放眼四顾,宽阔的河流在这里陡然收窄,水势涌急,拍击在岸边褐红岩石上轰隆作响。河心飘着一叶小舟,看上面人影绰绰,正待细瞧,忽听有人招呼:“三位可是来接何家小哥儿的吗?”
话音未落,欸乃橹声响起,一驾小船从礁石后摇出,船上舟子扬手召唤:“小哥儿现在河中那条船上,三位爷可要小的送你们过去相会?”
白玉堂打量周遭,向那舟子笑道:“你家主子设的这水上局也太粗糙了些,凭这点手段也想陷了爷和展昭去?”
舟子禁不住一哆嗦,赶紧陪笑:“爷说的哪里话?小的就是个跑船的,什么水上局水下局,小的可不知道!”
“也不承认也罢,有什么把戏尽管耍出来看看吧!”白玉堂长笑一声,率先跳上小舟。何不弃随后,展昭押尾,也一并上船。
到河中心风浪已大,小船摇摇晃晃荡来荡去,缓缓靠近了侯着的另一条船。李修成在船头负手而立,高声大笑道:“南侠果然尽忠职守。在下只是约何兄出来一叙,话说完了仍交还阁下收押,断不会截了人犯逃走的!”
展昭刚想开口,忽然身旁白影一闪,白玉堂已一脚踏上船头,向对面喝道:“姓李的,废话少说!我们依约来了,孩子在哪里?”
李修成见来人插在自己与展昭中间十分不悦,皱眉问道:“阁下何人?我与南侠说话,你却来搅事!”
“哼哼,”白玉堂冷笑两声,昂首挺立,一拍胸膛朗声道,“爷爷姓白名玉堂,江湖上的名号叫做‘锦毛鼠’,你可要记住了!”
“白玉堂,锦毛鼠。。。”李修成微一沉吟,“确曾有过耳闻,幸会。”说罢不再理白玉堂,径向展昭说道,“展南侠,在下与何兄之恩怨无关你的公务,在下只要古玉龙玦,人可任你带去。”
“古玉龙玦”四字一入耳,展昭的心思微微一动,只觉这名字似曾听过,却一时摸不出头绪。因此便暂时放下不管,扬声道:“白兄所言亦是展某所想,还请将孩子带过来看看才好取信。”
李修成收了笑容:“那也要请何兄取玉玦出来一观。”
展昭默不作声从怀中取出玉玦,举在手上好叫对方看清楚。李修成双目一瞬不瞬盯住玉玦看了好一会,才挥挥衣袖命手下进舱抱了孩子出来。
“展南侠,非是在下信不过诸位,但你与这位白兄弟的武功昨日曾领教过,如今不得不谨慎。劳你大驾先将玉玦抛过船来,待在下鉴过之后再归还孩子。”李修成说道。
何不弃腾地跳了起来叫道:“不可!玉玦若交过去,他却不放还童儿又如何?”
李修成满面不屑重重一哼。
白玉堂扬了扬下巴说道:“你怀疑玉玦有假,爷还怀疑那孩子是不是你找来假扮的呢!男子汉大丈夫恁地婆妈!玉玦换人可是你自己说的,如今还磨磨蹭蹭什么?”
展昭点头,一言不发凝视李修成。
李修成脸上僵了一僵,冷声道:“如此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玉。我数到三,大家隔空抛换,如何?”
“请。”
“一!”风忽然大了起来,两条小船忽悠悠随波上下,不知不觉距离又远了些。
“二!”展昭捏紧了玉玦,听身旁白玉堂屏息凝神,身后的何不弃呼吸急促凌乱。
“三!”
一声落地,展昭手中的玉玦稳稳抛了出去,正正落在李修成襟上;与此同时一团黑影迎面而来,却是李府家院将童儿高高抛了过来。白玉堂发一声清喝,踮步纵身腾空而起,半空中伸臂搂住孩子身躯旋身而下。刚刚在船头落定,忽听“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却是船尾摇橹的舟子身手利落地翻身跃入水中。
船上三人心知不妙急忙上前查看,水流湍急,早不见人影,船橹更被弄坏,驾驭不得了。展昭举目再望李修成的坐船,升帆添桨,一阵风似的向岸边靠去,合着这条船顺流飞快飘走之势,一晃眼就不见了。这时就听脚下咚咚几声闷响,接着浑浊河水便涌了进来,竟是那落跑的舟子藏在水下凿穿了船底。
“这混帐王八蛋,爷就知道他定有阴毒招数!”白玉堂见船进水,脸色霎时一青一白,愤然破口大骂,“今后叫爷爷逮到,非抽了他的筋不可!”
展昭急忙用手去堵破处,可小船薄薄的船底怎禁得住流水冲击?只一瞬间木板便被撕开裂口,小船眼看着便要没顶。
“展昭!”
一声断喝,展昭抬头看去,见白玉堂迎风立在船头,一手抱着童儿回望过来。潮湿的风吹得黑发飘飞,有几缕横过脸颊,在熠熠闪光的眼眸下舞动。展昭莫名地一窒,感觉心头蓦地一阵轻松。头顶灿烂的阳光,周遭耀目的水光,被这双眼睛一映竟神奇地失了色,连风声水声,鸥鸟的鸣声都被掩去了。
“展昭,我带着童儿,你带着何不弃,咱们走!”
“好!”展昭扬声应道,双目中焕发出飞扬神采。
白玉堂俯身从半沉的小船上扳下一块木板,扬手掷向河中;随后双足一点腾空而起,仿佛一道眩目流光划过河面。一掠之势将竭,白玉堂手臂猛挥,伸足堪堪点中先前抛落的木板,借力再次一跃而起,如雪白的大鸟一般稳稳落在岸边礁石滩上。这几下兔起鹘落,俐落漂亮已极。
展昭随后依样而行,一手提着轻功抱歉的何不弃,一手将船板远远掷入河中。依他在江湖上众口称赞的绝顶轻功,这样一纵一跃本是手到擒来;但事有不利,当二人一掠势竭,足蹬木板借力之际,忽一阵尖锐剧痛直刺展昭心窝,刚刚凝住的一口真气顿时涣散。
心知自己内伤牵动已无力再次跃起,展昭半空中双手抓住何不弃,咬牙运足力气一抛,自己却翻身坠落。
“展昭!”
随着岸上白玉堂惊恐万分地一声大叫,展昭如鹰隼折羽自半空跌落,噗通一声坠入河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