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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26章 过去的三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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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报用了黑色粗体的三号字写下这篇新闻的标题:震惊,人大委员牵涉地下赌场、钱庄。并在最后加了三个叹号。
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周大化的手笔。
他就爱这么写。
明菁细细把这篇新闻读完。
事情来得太快,她还没有养成对任何事物都拥有飞速招架的能力。所以只能看了一遍又一遍,默然良久。
新闻上说,丑闻被揭露缘自一张光碟。
她忽然起那天与周大化一起暗访的时候,被刘庆丢在垃圾堆里的碟片。
一定是周大化又回来拣走了。
她还记得自己在之后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很怪。原来猫腻就出现在这里。
明菁拿出一支烟,在嘴上叼了一会儿,才点上。但没抽几口就扔进烟灰缸里。
她去请了假,然后打到一辆车,直奔看守所。
行到半路,明菁就开始后悔了。
出租车正在等红灯。时而就会有等得不耐烦的人按响喇叭,将她本来就乱糟糟的心绪扰得更乱了。
她不知道到了看守所应该跟刘庆说什么。
本意只是看看罢了。
但去看一个人,总要说点什么的。
十五分钟后,到达位于接近市郊的看守所。
刘庆和他爸爸现在只是嫌疑人,虽然证据是一定的,但还需要一阵子才能进监狱。
明菁亮出自己记者的身份,很轻易地就见到了刘庆。
他并非被关在一个前后左右都是七步距离的牢室里,环境还不错。是个敞亮的,如同办公室的房间。
两张凳子,一张桌子。
警察把她送进来之后告诉她采访的时间不要过长就离开了。
明菁迈的步子很轻,走到桌前,没有坐下,“刘庆。”她轻轻地喊。
刘庆没在桌子前面坐着,他搬着椅子坐到安了防护窗的窗户下面,背对着明菁。头发被阳光晒得有些白。
“真巧,才两天咱们就又见面了。”刘庆转过来,眼睛眯成两条看不见目光的缝,笑容也咧得很开。
她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正确的回应,便说是啊,“谁也想不到。”
“很轻松就进来了呢。”
“我给他们出示了记者的证件。”
“怪不得。”刘庆叹口气,眼睛耷拉下去,有了点不笑的样子,“害我的那个人也是记者。”
“对,你见过的。”
“那个叫周大化的?”
“恩。”
“早该猜到是他了。”
“这个罪严重吗?”
“还好吧,反正死不了人。我爸是主犯,我是从犯。”刘庆故意俏皮地眨眨眼,“所以我的罪会轻些。”
“对不起。”
刘庆搬着椅子,丁零当啷地坐到明菁对面,一只手拄着脸,“应该是我们向广大劳动人民道歉才对。现在咱俩之间对立了,是阶级斗争了。昨天还是一条线上的。”
“……”
“这条线真不结实,稍不留神就得掉下来这么几个。是我们自己不好。”
“……不必要走这条路的吧。叔叔他不必这个样子的。”
刘庆耸耸肩膀挑眉,“天晓得老爷子怎么想,反正他怎么想我就跟着怎么干。”
“你没劝过他?”
“劝过。还挨了顿老揍呢。”
明菁噗嗤笑了,刘庆拍掌,“笑就好,别一进来就愁眉苦脸的。什么事儿啊,小事儿。”
“吹,你就爱没调乱扯。”
“这叫苦中作乐。”刘庆笑呵呵地说,“诶你说,多少年前——就是苏尤还活着时候,你想得到会有这么一出吗?肯定想不到。我也想不到。但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因为生活里的磕磕绊绊太多了。有句话怎么说得来着?哦,是这样,年轻的时候,我们太有棱有角,生活把我们磨平了。知道怎么磨平的吗?摔的,摔滑了。所以磨平以后生活就会滚得越来越顺。”
“怎么着,想明白不少事吧。”
“恩,跟想明白的,跟想不到的事情一样多。不过就增长率来看,还是想不到的事儿多点。要不先知就多了。活着就没意死了,还不如死了好。你说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刘庆问,“你那有烟吗?”
“有,白塔,要不要抽?”
“都这时候了还穷讲究个屁呀,拿来。”
给刘庆点着之后明菁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这个问题让她回忆起许多事,关于三个人的故事。
她是和苏尤先认识的,刘庆是苏尤的伙伴。
关于这俩人怎么勾结到一起的,在明菁眼里始终是个不可思议的事儿。他们太不一样了。苏尤是安静的,仿佛没有风的水。但这水决不是死水,这潭水里时不时透出活的味儿。那是向上的张力。
刘庆却不同。
飞扬跳脱,整天没个正形。哪儿都有他。人群里噪门最大的肯定是他。
明菁是在苏尤带她去游戏厅认识的刘庆。
当时明菁还小,还是个三好孩子——之所以不说是三好学生,是因为她不是一个好学生,更别提还有仨好——极不乐意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场所。
但苏尤比她更不乐意去,一路上还得明菁牵着他走。
当时苏尤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把那小子揪出来咱们赶紧走,别停下。那地方太乱了。
刘庆给明菁第一眼的印像就是她俩不是一路人。
他正在玩赌机,身旁围着一丢人。嘴里叼着烟卷,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机子里投币。看样子是输了不少钱。
但走出游戏厅,这小子立马就跟死尸还魂,无比阳光。
再后来,她对他的观感就慢慢变化。
或者是明菁开始慢慢发觉,他不是她所见到的那个样子。
有时候刘庆会沉默。一语不发,有点可怕。但她发现这种沉默存在的时候,他就又会变得像个孩子蹦蹦闹闹。
直到苏尤死的那一年。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从那栋楼上跳下来。或许刘庆知道,但他对谁都没有说过。
幸与不幸从来都是参杂在一起,苏尤并没有马上死掉。他被送到医院之后还残存着一丝气息。
他对在一旁一路跟随来来的明菁说,我不要死。
当时苏尤的目光明菁从未忘却。
那是渴望被救赎。
然后,他本来都没有握很紧的手突然垂下去。
眼睛也慢慢闭合。
明菁是被刘庆的声音从回忆里拉回来。
他叫了她的名字,语声深遂,仿佛突然掉入某个空洞里。然后便说了一句让明菁心跳加速的话——
“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