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秒速5厘米靠近你》叶辰霜

12、第9章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上】

　　茶馆的墙上涂了淡黄与橘黄的斑花，挂着复古式的钟表，时针指在5的位置。巨大的落地窗是向东的，能看到同样巨大的投影，但看不到阳光。
　　服务生来给洪贞的茶壶加水时，她忍了很久的眼泪才没有流出来。然后从巴掌大小的碟子里拿起一粒，放在几根手指之间，用长长的指甲来回剥，没剥利索就往嘴里放。前排的牙齿嚼了嚼，又赶紧吐出来。
　　反复多次后才扁着嘴巴，双手交叉趴在透明的桌子上，苦着脸说，“我究竟吃的是瓜子皮还是瓜子仁呢？为什么我吐出来的，除了瓜子皮还有瓜子仁呢？”
　　他已经把剥好的果仁放置在另一个空的碟子里，推到明菁这里。
　　“不吃。”她把头埋了下去。
　　洪贞的手还没有离开碟子，想了想，又拉回来。一面喝茶，一面自己吃。
　　“我说不吃就不吃啊？”她听到他嚼动食物的声音。
　　“……”
　　“好啦，不吃就不吃。”
　　明菁等了半天，没等到洪贞说话，于是装作憋得难过，抬起脸来。他正用两只手肘拄着桌子，眼睛瞪得很大。像一只跑输了比赛之后的兔子，看到乌龟时的茫然和无辜。就这样干瞪眼看了一会儿，他把已经快到嘴里的，准备自己吃的那粒，下意识的递到明菁嘴边。
　　明菁张口吞下了，一边吃，一边乐。洪贞的眼睛又瞪得大了些，愕然一会儿，嘴巴便也张大了，顿悟似的说，“你埋汰我。”
　　她从他的手里抢过茶来。
　　他马上说，“小心，很热。”
　　她试探的抿了一小口，又放下，才说，“不是我埋汰你，是你的为人处世，让我智商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洪贞说，“我拒绝和你说话。”
　　“你敢！”
　　“在这之前敢。”
　　“在哪之前？”
　　洪贞的脸别到墙上那些斑驳的花纹，一边搜索那些花的纹路，一边说，“在你说‘你敢’之前。”
　　她笑得很开心，把他的脸笑得越来越薄，于是那薄的地方，就被透出了透明的红。
　　明菁突然站起来，扑到洪贞的椅子后面，往后一拉。在他受惊的声音里，一路笑着跑下楼去。
　　她不打算回来了。也不打算再继续独处。
　　他活在最好的时光里。
　　她需要在最好的时光里离开。

　　洪贞追到门口，焦灼和迷惑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确定她是真的离开之后，才打了电话。
　　但明菁没有接。
　　洪贞发过去一条信息，他说，不高兴，没头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就走。
　　他在门口等了很久，站着或蹲着，又或者两只手抱着后脑勺，走到这里又走到哪里。但一直都没有等到。
　　直到上车，离开日月谭的店面，新信息的声音才响起来。
　　是明菁。她说，时间太长了。
　　他没有看懂。她就告诉他，我是一只飞蛾，但不能确定你是光还是火。
　　他还是不懂，便说，你在哪，我回去找你。
　　后来，他就再也等不回她的消息了。

　　明菁没有走。
　　她躲在角落里，倚在茶馆转角的墙面。烈日晒得脑袋像个蜂巢，嗡嗡作响。一直都是安静的，直到她的眼泪流下来，那街上吩扰的声音，才像陡起的一群马蜂被惊了。
　　他使她有罪的心悸动。
　　在明菁对面停着一辆尼桑轿车。她一直对着这辆车子的后视镜注视等在门口的洪贞。
　　眼泪是在他离开之后才流下来的。
　　很久——有眼泪流干的时间那么久，她抬头仰望天空，让那些无云的，像海一样的蓝色翻看她的双眼。
　　头重重的靠紧了墙面。疼痛像吞食焦尸的嘴巴，一寸一寸的啃食，一寸一寸的麻木。洪贞打来的电话在不停的响，她拿在手里看，看着他的名字一闪一闪。闪过很久，最后灭掉。很快就会再闪起来。
　　数不清有多少次，电话就再也不响了。然后收到他的短信。
　　她蹲在地上，轻轻地念着。念了几遍，忽然笑起来，匆匆忙忙把眼泪擦干了，就把手机放回包里。
　　洪贞说，“你不好，你要让我随时都可以找到你。下不为例。”
　　前面的尼桑车开走了，她也离开了这个转角。像流浪一样，独自上路，继续走失在沧州这个小城，继续狂欢庆祝。
　　她从这个转角踏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半边的侧脸从墙后露出来，是习惯性的淡漠。
　　路人在行走。或者停驻。
　　茶馆的门口也有刚刚到来的客人下车。
　　她开始只是用余光去无意识的瞥过，等那个清爽的少年也同样走下车来时，才慢慢惊讶——或者是惊喜的把眼睛转正。
　　少年从客人手中接过车费，装进口袋里。
　　同样是余光变成惊喜。
　　然后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像大海上的云彩，投到了海水的波心。
　　洪贞脸上一如落日余晖般的温暖，像是一朵渐次开放的花，越绽越开——
　　“原来你没有离开。”
　　她的一只手就伸过去，她说，我不曾不在过，是你把我弄丢了。你还要来怪我。

　　他们在最初的座位坐下来。一壶绿茶一杯柠檬冰茶。
　　洪贞问她刚才都在哪里。她也问他为什么就回来了。接着他们同时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明菁笑着说她刚才一直都在他找不到的地方。洪贞把手拄在椅子的扶手上，也笑着说他走出不远就碰到一位回到这里的乘客。他好爱这位乘客。
　　明菁奇峰陡起地问他，“你爱不爱我？”
　　洪贞就被问住了，不回答是，也不回不是。像个答不出问题的孩子般无措。
　　“我爱你。”明菁说，又在洪贞的摸不着头脑中继续下去，“如果有一天我说我爱你，你一定不要相信。那样我就不会信了。”
　　每个人说谎前，都要自己骗自己。时间久了，他们连自己都不信的。
　　洪贞想说我一定会相信，但明菁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或者她平日里繁忙的电话消停了一阵又死灰复燃，不给洪贞这个机会。
　　明菁接到电话的时候，只是喂了一声就再也没话了。
　　电话并没有很快挂断，片刻之后她站起来，走到那块巨大的落地窗边。
　　天慢慢的黑了，张强站在熙攘的人群里，黑色牛仔裤和黑色衬衣也衬出了一张黑色的脸。就像黑暗不会追着夜的风衣远去。
　　接着，张强的声音又在电话里响起。低沉而缓慢，在即将落幕的白日里，有说不出的苍凉。
　　他说，“祝你死一户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