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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盐味拉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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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个假期都泡在空调房里,如果不是要出门吃饭,我能吸空调废气一辈子。我除了待在补习班,就是和同桌约在一起写作业。青城的作业老早就被我抄完了,补习班的卷子才是重头。
维基里写着暑假的用意是为了避开夏天燥热的天气,可青少年的假期就该是热情洋溢的,大好年华不应该浪费在枯燥无味的书本里。
我懒洋洋地吸着家庭餐厅的冰可乐,躺在卡座里听着我同桌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输出她逻辑单薄的废话。我点了黑森林蛋糕,顺便帮熬夜的她点了杯拿铁。同桌她学习刻苦,暑假作业都是自己乖乖写的,只有对答案的时候才会翻出红笔画圆画叉。
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凌晨十二点钟一过就要上学了,我诱惑她放弃挣扎投入效率的怀抱,这样我们就可以去楼上的卡拉OK唱一下午她跑了一个暑假演唱会的偶像的新歌了。
同桌翻着白眼,弄死不从,看我的眼神就像白雪公主的恶毒王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开始找大学的招生试题了。不要装轻松了小泉,你的努力骗不了人,赶快放弃你那恶心的愿望吧,我是不会上当的。"
服务生端上精致的黑森林和散发香气的咖啡,我用叉子搞混咖啡的小熊拉花,递给这位在争分夺秒赶火车的优等生。入学的时候青城给升学班发了愿望签,大家基本都是写目标院校就贴在教室背后画的许愿树上。她当时坐我旁边看着我写,瞬间就决定和我做朋友。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有人写得那么奇葩,"希望成为同龄人的压力",她说,小泉你一定是那种对自己比对别人还狠的大恶人。
这么评价我的人换了一只笔芯还在那马不停蹄地赶作业,我把黑森林蛋糕的照片发到社交账号上,按科目帮她分类写完的作业。世界上有三件事情是无法掩饰的,打喷嚏,爱情,最后一个是和高中生无关的贫穷。现在朋友告诉我努力也是无法遮挡的,我在纳闷哪里做得不够好。
努力是到达成功必须付出的交通费用。但成功和努力之间不是复分解反应,他们不守恒,拆开不一定会重组。有句俗话说得好,英雄不问出处。我尽量磨灭做题的痕迹,想让人看到的是我达到的成就而不是我交换得来的疲倦,我为此比别人付出更多。同桌让我抬起右手看看手的侧面,我照做。我尾指到我手腕的位置一片黑,我试试擦它,然后后悔那拿只结账送的黑色签字笔写卷子。
我对她说:"希望明年我也和你一起坐在这里喝咖啡。"同桌眯起眼睛盯了我一会儿,像是猫儿抓老鼠,她发誓回去之后要让我和及川彻绝交,因为她有证据证明我说话和他越来越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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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之后我见到了训练了一个假期的花卷,我不知道他的肌肉有没有涨,他的肤色显而易见得黑了。
排队走去参加开学典礼时,花卷站到我前面的时候我才对比我们的身高,上个学期到花卷脖子的我现在都看不到前面的路了。我感叹男生长得就是快啊,花卷一个月都和一堆雄性动物窝在体育馆里,被我这样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坐在礼堂之后他指着前面的棕色脑袋,说及川应该也有长,我看他和看岩泉低头的幅度不一样了。我没有花卷的海拔,看不到前面的及川,伸头尝试寻找三组的及川无果,转头看到旁边六组的松川和岩泉就打招呼了。
一个月没见大家还是那副样子,也对,又不是迪士尼电影,现实生活中可没有南瓜教母变免费的裙子给辛德瑞拉。
我想听及川说话的声音,周围却又十分安静。控制着眼皮不让它们闭上就耗费了我一个上午的精力。被同桌摇醒之后急急忙忙带上红色的臂章,风纪委员要帮忙把礼堂的椅子放回去,我差点忘记了。
跑下一楼的时候我撞见及川他们了,他们买了面包就往体育馆的方向走。及川领带没了,送开两个纽扣和我打招呼,我指了指手臂上的红色臂章。及川见势不妙加快速度从我身边跑过,还不怕死地伸手拍我脑袋。我敢肯定及川绝对比以前高了,胆子更大了,加速进化成学校老油条了。
除了值勤之外我和他们没有怎么刻意见面,每天中午我拉着同桌的手逛体育馆附近的小树林,那是小情侣的幽会胜地,学生会点名要好好检查学生的亲密行为。学生会长不用猜也知道是单身,我每次去的时候都对贴着鼻子说话的男男女女视而不见,往挂在墙上的检查表签上自己的名字之后就跑体育馆看男生们打球了。
我和排球部的高一认识也快半年了,他们比赛我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不认识的时候他们已经输了,想看练习赛的时候快九月了,青叶城西的体育祭要开始筹备了,我更抽不出时间去看他们。
我每天放学的时间也压到晚上了,开完会巧的话就能看到体育馆还开着灯练球。我弯着腰隔着矮矮的窗户偷窥他们训练,看气氛不错就戴着红色的臂章进去赶人。
及川看到我来就开心了,排球部长知道我们关系不错之后嘴角都要裂到耳朵后面了。因为我们认识,他不用皮着脸求情了。巡逻老师来的时候看到我站在旁边一脸严肃盯着排球部的成员假装收拾场地,大家一起蒙混拖时间。老师每次都很放心把钥匙给我了,让我第二天一早把钥匙放回体育科的办公室。及川他们围着我转圈,像是奇怪的求雨仪式,答应说一定会请我吃回拉面的。
体育祭的工作安排好已经是十月份了,我收到及川的短信,恭喜他们成功打进决赛后又一脑袋埋进期中考。期中考试在体育祭之前,学校为了让学生不分心也是煞费苦心,但大多数人都不领情,苦得只有学生会和执行委员会的人。
就着操场开的大排灯好不容易画好最后的场地线,我终于是解脱了,下个星期就可以坐在广播站吹风扇了。我绕路子买缺的红白头带,路过拉面店的时候不经意看到穿着青城运动服的人在里面吃拉面。
看到青城青白色的体育服我就想起及川他们,我发散思维想着今天比赛排球部到底怎么样了。打开聊天群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放假前,按着及川彻的性子如果赢了肯定会表情包轰炸一晚上。我靠在路边的自动贩卖机上翻着及川的社交账号,刷着看齿轮转十分钟之后按下按键锁屏了。
看来拉面店里的就是青城排球部的人,我走回去,提着两个巨大的塑料袋假装不经意间经过,透过玻璃门我看到岩泉,花卷和松川,就是没看到棕色头发的人——及川彻,那个平时最显眼的人。
没看到人我也不好瞎想,其他人都在里面,及川出事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
提着的两个袋子摩擦在一起发出稀稀拉拉的声音,我走到刚才上网的自动贩卖机那打算买瓶水喝。弯腰从出口拿起水后,抬头就看见我在拉面店特别留意找的人。我差点被他吓得叫出了声,因为他站在死角和阴影融为一体,及川多高我都没办法看清。
及川彻背对着我,穿着青色的短袖训练服,双手支撑着桶边,整个人都趴下去了,低着头对着垃圾桶。我站在他后面能看到他的刘海垂下越过下巴,喉咙发出呕吐的声音。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恨自己站得不够近,我恨自己不够高。
及川闭着眼睛吐了一会,艰难地把胃里的拉面都吐出来了,想要歇停一下,便感觉到一道仿佛有实质力量的视线直搓向自己的脊椎,他起身,看到小泉站在路灯下面。
路灯照着小泉的头顶,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小泉左手拿着瓶水右手拿着两个塑料袋就那样傻傻站在巨大的自动售货机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光暗线把两个人隔开两步的距离,他们就那样看着对方,无言而对。
本来以为是岩泉找来的及川停在垃圾桶旁边,想开口说话却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秋天晚上的风吹过路边的大树带不出一点声音,太过于安静了,及川越过小泉的头顶向前看,原本存在的风声、走路的脚步声、衣服摩擦的细响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空荡荡的小巷和自己身后散发出酸臭味的垃圾桶能证明小泉注视的不是简单的空气。再往前走二十几步就能回到拉面店,店里都是他的队友,他们吃饭的声音、交谈的声音、人声、移动声、热闹声宛若就在耳边。及川能望到光透过玻璃门拉出暖黄色的影子,影子一直向他的方向延伸,及川顺着影子的足迹看,光拉成一个细长的三角形,终点是站在灯下的小泉真理。
他的神经绷紧了,有什么被他握在手里,一触即发。小泉在看着我,及川反复强调,反复确定,反复告诉自己。两步的距离被及川无限延伸,他们之间只有黑色和白色。小泉头上的灯没有照到角落低着头的枝桠,地上没有枝桠的影子,刺眼的白光把穿着白色衬衣的小泉跟红色的自动售货机捆绑在一起,和她手上一红一白的塑料袋衬得及川黑色的一边愈加惨淡。
看不到及川的表情,我忐忑不安,受不了我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主动开口:"及川你没事吧,我刚看你吐了。"
"我没事,吃得太多胃消化不良。"及川彻张嘴,嘴巴里都是胃酸的味道。胃部还在连续不断地抽搐,持续不断地翻滚。痛苦还是在继续,悄无声息地继续。他忍受着煎熬,及川彻的手心、额头都是冷汗,是他过去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深刻痛苦。绞痛,抽筋一样的感觉禁锢着他的手脚,脚掌麻了,及川彻动弹不得。
迈开步子把手上的水递给及川,仰头目视及川棕色的眼睛,灯光太暗了,我看不清楚及川有没有在撒谎。
及川彻看到光跟着小泉走过来,她黑色瞳孔里的光慢慢褪去,带走空气中弥漫着的最后一丝压力。他绕过小泉,走到路灯底下,及川彻微笑着接过她手上的水。现在他们两个的位置交换了,及川站在灯下,小泉站在黑暗中,他们之间的距离比刚才更远了。
沉寂终于被打破了,我听到风声轻轻拂过脚边草丛发出的沙沙声。及川彻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爽,好像刚刚蹲在那边吐得天昏地暗的不是他。及川说话的声音不再沙哑,尾音逐渐升高,发出他平时的音调。
"我没事的,"他说,"我刚犯傻把醋到碗里了。"
他又说:"我先走了,他们在等我。谢谢你的水,回去的路上小心。"
我快步向前,拉着及川彻的短袖。及川转头看我,我把袋子扔在地上,摸出平时放在书包旁边的手纸,啪嗒一声拍到及川没有拿水的手上。
"不要再加醋了,"我提起塑料袋,"早点回家。"
"嗯。"
我听到及川在背后回应我,我没有回头看,凉爽的风刮过我的耳朵,吹过我的头发。我无法用言语形容我现在的心情,我走路慢得像蜗牛,风中有双手推着我向前走,我想回家。
走到一半,有一股庆幸爬上心头。我忽然停下来,蹲下身子抱紧膝盖,我看见月光透过树梢打在周围的地上,身子缩成一团挡着部分月光,地上黑色的影子投进我心中。半赏,我站起来,加快双脚走动的频率,逃也似得躲避月亮。我听不到其他声音,进到耳朵里的只有奋力奔跑时脚掌和地面大力撞击发出的骨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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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过后就是万众期待的体育祭了,我如愿以偿坐在广播处吹着风扇念稿子,同桌绑着红色的头带站在旁边吃冰淇淋。我们班的红白队是自愿分组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死活要等我选了颜色再选,我选白色,她反着选了红色,两个年级委员呆在一起疯狂摸鱼。
旁边有一箱白组的加油稿要念,上一箱红组的已经被同桌读完了。白色的头带被我缠在手腕,我很后悔买了两层布的头带,捂得皮肤出汗,差点出痱子。现在整个年级都带着我买的头带,顶着大太阳吹着秋风在操场上挥洒汗水。
我面无表情地念完给及川彻加油的稿件,再拿起一篇开头还是"高一三组的及川同学"。好了不用问了,及川彻和我一样是白组的。整个青城高一就及川彻一个帅哥嘛,有没有哪个粉丝可以写给我认识一下。
同桌特意抽出一张稿件递给我,我抬头,高一八组的安山黛同学。我念完,拿了一张及川彻的继续念。同桌继续给我递,看到"高一六组的岩泉一同学"的字样,我整个人都激灵了,这字一看就是男生写的。我以为是岩泉的迷弟,用今天最慷慨激昂的声音,想着岩泉一的音容笑貌,欢呼雀跃地读完了。最后读到署名,我拼尽全力去看龙飞凤舞的片假名,一下子把稿件拉远,看懂的我不动声色地读出——及川彻。
及川写的稿件被我特意抽出来,读完整箱稿件之后我给及川的字拍了照,发上我们重新活跃的聊天群供大家鉴赏。及川彻你能不能对得起你的脸,一个日本人写字我竟然都看不清楚。
他没空看聊天群,因为我看到那么大只及川彻沿着跑道边缘走过来,刚才广播里读到他的名字,及川过来领个人奖项。等他经过的时候看到我招财猫似得举着他的稿件左右晃动手肘,笑得一脸爽朗,"小泉你念的真是动听,隔壁组的都在问岩泉一是谁呢。"
岩泉一是你衣食父母,我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不想开口叫他的名字,刚才已经读了半箱了。挥手把及川赶走,我问同桌:"还有雪糕嘛,我嗓子要冒烟了。"
同桌摇头,回答:"你可以到服务中心问问。"我四肢乏力,挤在人群中觉得自己像水中蜉蝣,是人群架着我到的白组服务中心。捉着三组温田的肩膀,我指着喉咙,疯狂暗示。
温田缩着肩膀摇头,雪糕马上就分没了,他也没得吃。杆在旁边的松川看我实在难受,把冻冰袋的矿泉水取出来,就着台阶砰砰敲几下,双手用力使劲,现场造刨冰。他小心翼翼地多敲了几下瓶口位置,我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小泉你去小卖部顺便去下医务室拿创可贴问,学生都到这里拿,都要没了。"会长坐在旁边,看我要走叮嘱我。他看我说不出话的样子,良心发现,说:“你让二组的年纪委员早点到岗换人读稿子,接下来好好休息。”
我向会长身后的松川挑眉,松川指了指旁边帮忙处理伤口上高二学姐。原来是铁树开花,怪不得变得通情达理。我抱着绵绵的冰水走到医务室,把物资单交给校医后在门外等。
小卖部在半山腰,我用我5.0的视力成功找到及川彻,他站在跑道的起点等着信号。及川彻一头棕发被正午的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白色的头带包裹他饱满的额头,我打开手机的摄像头,放大可以看到汗顺着及川彻的太阳穴流下,流过他的下颚骨低落到塑胶跑道上。
高一男子一百米赛跑是上午最后的比赛了,跑跑跳跳一上午很多选手露出了明显的倦态,及川彻宛若铁做的表情不见疲惫,站在跑道上还是那样神采奕奕,鹤立鸡群。全校都在等着这场比赛的结束,观众的加油声一浪更比一浪高,所有人都在欢呼,现在的他们是世界的中心。
号令枪响起的同时呐喊声调到最大,现场观众都沸腾了。一百米的短距离赛跑考验运动员的短期爆发力,及川一个打排球的起步比六组田径队的晚了零点几秒,登出前脚掌后排第二,还有一个男生和他并驾齐驱,我聚精会神地举着手机录视频。
被拍肩膀的时候我吓得手滑,手机就那样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捡起手机直起腰后,高一的男子一百米已经跑完了。我好奇他跑的成绩,那个棕毛脑袋在哪,可惜操场上的观众已经原地解散,我找不到及川彻了。
怒视使坏的同桌,我警告她不是两顿饭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她叼着冰棒,另外一根没开包装的贴上我的脸,我猝不及防,打了个冷颤。
到体育祭结束我也不清楚及川男子一百米的成绩。最终结果是红队获胜,岩泉一带头的高一杀疯了,骑马战带头冲锋直取白方阵地,温田守的塔在路上早没了。岩泉举起奖杯的照片被晒出来贴在学校公告栏上,陪伴大家一起渡过期末考,最长的学期结束了,同时迎来一年的尾声。
我是在东京浅草寺听的除夕敲钟,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寺庙同时敲下108的钟声,那一瞬间,铜钟响声辞去旧年,迎来新年。社交平台上都是大家到佛寺参拜的照片,及川抽了个小吉po上去抱怨神明大人不青睐宫城县第一的二传手。我给所有人的信息都点赞之后就睡下了,今年的初梦想要有有用不完的零花钱,我从小学开始年年重复同一个无聊的愿望,从未实现,我打算再接再厉。
十几天的假期够我跑完东京有名的大学,筛选一遍之后我很快打道回宫城。作业被我在新干线上抄完了,剩下的日子我都是窝在被炉里面过的。一次性通关今年买的新游戏,恍恍惚惚把游戏机缩回保险箱,我的一年结束了。
如果说四月到七月是新生适应期,八月到十二月是新生发展期,那么一月到三月就是新老交替的重要阶段。在这最后的高一生涯,我接过代表风纪委员长的黄边臂章,插缝参加一下学生会的竞选,陪着学长学姐完成他们最后的文化节,过得比上两个学期忙碌多了,当然,也更加充实有意义。
高一的结业典礼后,我们拉面小群凑齐人再次关顾拉面店,成为第一批客人尝试老板新开发的担担面。三月的日本属于樱花,但仙台的樱花现在还是花苞,要四月份才能绽放,海拔是阻止日本樱花季统一的唯一拦路虎。
到我们高二的时候,我猜,走在路上能观赏到樱花瓣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凋落的身姿,凄惨而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