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名字》西步泠

6、第六节

　　第二天，我没有给任何人发消息，也没有任何人给我发消息。很闷热，我驻扎在学校冷饮店。

　　下午六点多，天上潮起一般涌来黑云，霎那间，电闪雷鸣，大雨瓢泼。

　　一只橘黄色肥猫从冷饮店二楼露台跳到木质楼梯扶手上，太大了站不稳，趔趄一下，止不住地翻到了楼梯旁的柜子上，惨痛地“喵”了一声，四只爪子很快地立起来，沉甸甸的肚子垂在中间。它在柜面上打着圈，四处盼望，向上跳着试图抓到楼梯，摔了几次，便腆着肚子蹲在一角，喵喵呼喊着。

　　它忽然躺下，四肢向外伸展，眼睛眯了起来，一动不动。原来是冷饮店店员出来了，又把它捞起，放在了遮雨棚下面。它即刻欢快起来，用力甩掉雨水，纵身跳到了沙发上，盘起身子睡觉了。白炽灯在它头上弱弱发光。

　　猫都在呼救。猫都在索求爱。

　　“在吗？”我向他呼救。

　　他回复一个表情：火柴人扒着跟竖线露出脸，拼命摇头，两三下把自己点燃了。

　　“幼稚。”我说。

　　我问他能不能来接我，雨下太大了。

　　“学长的室友不在吗？”

　　“都回去了。你不方便的话，我等雨停了再说吧。”

　　过了一会儿，他回复道，“我去的话，学长这次怎么报答我？”

　　我偏不说“报答”的事：“这么功利吗？”

　　“你有你的目的，我有我的目的。你的我帮你实现了，我的你不能帮我吗？”

　　“我等雨停吧。冷饮店里挺凉快的。”

　　那只猫极力拉伸，打了个哈欠，又睡了。玻璃窗上“橐橐”响着，有人撑着伞敲着。窗子上淋着雨，屋子里的黄光显得温馨静谧。天已经漆黑，看不太清人脸，但那身形是他的。

　　我对着他招手，说：“进来。”

　　他把伞放在门口，笑着走过来，说：“挺凉快的，就是怕雨停不下来。”

　　我把餐单抽出来，放在他面前：“看看喝什么，请你。”

　　我点了杯七彩分层冰饮，他要了杯姜茶。

　　我笑着问：“就喝这个？”
　　“喝了防感冒。”他笑着说，“但防感冒可不是我的目的，我又不是为了感冒来的。”

　　走的时候，雨仍然下得气势不凡。他站在遮雨棚下撑开折叠伞，不知道是不是那次雨夜里的伞。

　　我问：“伞也太小了。两个人怎么打？”

　　“上一次也是这把伞，我们不也打了？”

　　“上一次你把我从伞里挤出去我都没说！”

　　“那彼此彼此！”说着笑了起来。

　　他又说：“这一次淋不着你。”

　　他把伞递给我，说：“来，你撑着。”

　　“走吧”他在我耳边说，双手已经搭在我的肩上。

　　地上有积水，因此走得不快。雨水斜着吹进来，胳膊上已经沾满了水珠。他的胳膊上也有了水珠，不时碰到我脸上。出了冷饮店不久，他把手伸直，框住我。

　　他的呼吸从我的肩膀处发出，吹到耳际仍旧是热的，我的脖子上硌着他流动着的喉结，我感到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要像乌云中的闪电那样爆炸。

　　我说这样走很累，把手放下来吧。

　　他右手按了按我的脖子，顺着我手臂滑到腰部，又淌过小腹，停在了那边腰上。

　　“还有那只手。”我轻轻告诉他。

　　他后来调侃说我那声音微微颤抖，像是欲望的呻吟。

　　“待会儿去我宿舍吗？”我问他。

　　他把手放在我的胸前，话声被雨声砸碎：“你心跳好快。”

　　绿得阴翳的树在狂风中几近癫狂，在天空与地面的撕扯中摇摆不定。这世界颠倒，令人头晕目眩。

　　他浑身贴着我，我的每一寸在感受他身体的每一处。我脑袋充血，一时分不清那剧烈跳动的到底是谁的心跳，只好说：“你也是。”

　　跑到宿舍遮雨棚下，他收了伞，匆忙甩了甩。我们站在宿舍门口，我手湿着从兜里抽出钥匙，叮铃交响，颤抖的钥匙镀上一层银色的水珠。

　　钥匙插进锁眼，向左转，往右拧，抽出，拔出锁，破门，无人，暧昧的雨气，怦怦关门，我转头，眼睛对着他的眼睛，呼吸仰着呼吸，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一只手把门上锁，继而丢开那把伞。伞坠落在地上，溅出水花，卧倒在地，水聚成细流淌出来。

　　浑身软了，瘫在他的身上。他抱紧我，将我的头伏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脸是热的，腹腔是热的，他的手狠狠箍着我。我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力量，充满了温度和安全感，二十多年的隐藏和抑郁，仿佛被他拦腰折断。

　　我抓着他的肩膀，头斜倚在他肩头，说：“我真的好喜欢你。”泪水也像拦腰斩断的大坝泄洪一般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