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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节 ...

  •   大考上午一结束,晚上校园里就已经空荡荡的了。

      六月的晚风是热的,迟滞的,吹到树上就黏在树叶上,吹到人身上就成了汗。我站在能看见图书馆出口的树下,胸腔和额头已经开始流汗。我们约好了放假当天晚上七点图书馆门口见。

      “几点见?”他问我。

      “晚上七点吧。早了太热。”

      “宿舍见?你下到四楼找我?”

      去四楼找你?万一碰到孟放小胖还要解释:怎么我们两个混到一起了?但如果说不去,好像真有什么了。况且他提出“下到四楼”,这么光明磊落,我也得大大方方。

      “行。”我说。

      放假前一天,他见了我,又说:“要不然我们图书馆门口见吧?我有点事,再回宿舍就绕远了。”

      有人拖着行李箱,箱轮子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园里轰轰隆隆,仿佛她正坐在疾驰的火车上远离校园。树下有蚊子,我弯腰抬腿拍打起来,一个手掌落下来,落到我的背上。“学长——”

      我们往北门走。图书馆到北门是一条直道,道两边树木相互掩盖,像是绿色隧道。李跃听我说这是“绿色隧道”,她说:“我觉得像婚礼上的花架。”排场够大的,我说。

      我问他想吃什么。

      “我都行。”

      没什么喜欢的吗?川菜?韩料日料?

      “别太远就行。”

      晚上还有事?

      “没事儿!”

      哦哦。

      “吃完饭我请学长看电影吧!”他说的好轻松。

      别客气。我该请你的。

      “学长晚上有事儿?”他用我的话问我。

      没事。

      “那我们就去看电影。”说着快出了北门,他又说:“宿舍也热。”

      我们去了一家东南亚菜馆。馆子靠着马路,在一幢两层青砖小楼的一层。装饰完全是中餐馆的样子。隶书“生意兴隆”裱在玻璃框里,悬在当门的柜台上。台子上蹲着一个金色大蟾蜍,蟾蜍背上栉次鳞比全是铜钱。依着窗子是一架屏风,隔开柜台和用餐区,屏风上摆着一个金鱼缸,充着氧,咕嘟咕嘟冒泡。

      我们拣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菜单横放在桌子上一起看。菜单写得像老板的自传,每一道自制菜品后面,总要郑重其事地描述何时何处何等千辛万苦结合本地菜研制出了“新东南亚风味”。

      “啤酒牛柳、蓝莓山药、田园拌菜、改良版宫保鸡丁、两罐啤酒,你们点了这些对吧?”服务员头也不抬,确认了点菜单。

      等菜的时候,他把电影票也定了,“九点二十五开场,十一点零五分结束。我们走路十二点之前也能回宿舍。”

      喝了酒,我身上软了起来,手搭在椅背上,头歪在肩上,目之所及,一片柔和。我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说:“你上脸了。”

      他笑着问我是不是有点醉了。

      我笑着说醉是不醉,就是有点晕乎乎的。

      在他背后,蓝紫色的水里游着金鱼。那颜色在灯源处最深,慢慢渲染开,一点点侵蚀掉这片浅薄的水域。有的金鱼一动不动,好像冻结在那片蓝色之中,有的金鱼来回逡巡,尾巴摆动如他的嘴巴启合。他坐在那一片蓝色里,脸红红的,身体前倾,仿佛要向我游过来。

      电影院里人不多,稀疏几个人头散落。刚一落座,晕乎乎的身体仿佛被座椅与黑暗环抱,困意渐渐上来。电影对白传到耳朵里,失去了语境,丢掉了人物,角色的动作也没头没脑,一切都令我费解。

      尽管我警示自己不能睡着,但很快我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睡着了。睡得不稳。困极了就像扎猛子一样,完完全全没了知觉;慢慢潜意识苏醒,又抬起头来看。

      “困了就睡吧——”像一排蚂蚁爬进我的梦境。

      眼前的黑色突然被强光吞噬,我即刻意识到结束了。光有点刺眼。我陷到了椅子里。我听见他说:“电影也挺无聊的,睡倒了一片。”

      我仍嵌在椅子里面,看到他,讪笑起来,说:“今天人少,真按比例算,睡了一个就是睡倒一片了。”

      他笑了笑,向我这里倾斜,轻声说:“换个地方睡去?”像一排蚂蚁爬进耳朵,痒痒的。

      刚从影院里出来,深夜的风反倒暖的惬意。我们决定步行回去——穿过民国建筑群就到了。建筑群里多数房子没有人住,有些是政府办公楼,有的成了精品商铺,有的是景点,所以深夜里往来的人不多。学校又放了假,游荡的人又减了一大半。

      那天夜里,一条道不见一个人影,偶尔一辆车飞驰而过,掀起一阵气浪。两旁路灯或裹在树里,或压在越过墙头的枝桠下,像是夜明珠上裹了绿纱,只淡淡发亮。

      暖风熏人醉。没有人在乎你是否看电影睡着了。没有人在乎你是否甩手阔步腰弯得不成样子。两三层的建筑显出夜空的广阔,空旷的街道传播着天地之间独此一份的自由与快乐。

      一块钱从他口袋里欢快得蹦出来,在空中转体后滑行三周,以铿锵的声音落在地上。一只狗在铁门后吠起来。他捡起硬币,用力甩了进去,犬吠声更响了。但没有他的铃声响。

      他在接电话。我也拿了一个硬币,砸了进去——“汪-汪-汪“几乎成狼嚎。

      我在前面走着,不去听他的电话。“我们没有那么熟”,我心想。

      我听见他小跑上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一个朋友。”

      “这么半夜,是女朋友?”

      “哦!”他“哦”,“普通朋友。”

      我们没有话,继续向前走。他的手掌碰到我的左臂。我有时感到他的指尖在那里摩挲,像火星子溅到了皮肤上,溅到哪里,哪里嗞的一声,烧出一个洞。我允许他慢慢用手臂环住我的脖子,他的指尖从左肩盘旋到右肩。我以假装不在乎的方式在乎着,暗自揣摩。

      黑夜里,我的默许是一张通行证。我右肩触碰到他的下颌,我的脸颊掠过他的耳廓,我的神经被他的呼吸吹得颤动。他在叫我的名字。我听不到,但我感受到了。他嘴巴的气流在耳骨上撞出我的名字。

      我小心地、小声地问:“干什么?”

      他箍紧我的肩膀,呼气一样慢慢送出:“你是。”

      我慌了神,立即挣脱开,反驳他:“不是!”向前走了两步,又自悔失言:他又没说是什么。

      过了前面的马路就能到学校。Don’t be such a coward.我用另一种语言对自己说。

      一辆电动车慢悠悠驶过,车轮在地上向前碾去,发出湿漉漉的声音,好像在下雨。骑电车的人也许看到了我们:一个在前面走着,上半身僵硬不动弹,脚下快得好像轮子,就像漫画里看到的;另一个在后面跟着,走得太快就慢下来,太慢就快起来。对面马路的红灯仍旧亮着,两人也不左顾右盼,直穿行而过。

      那湿漉漉的声音渐行渐远。他跑到我身边,问:“走这么快干什么?”

      “又没有车。”我从僵硬的身体里掷出四块石头。我顿了一下,又缓缓地说:“不是怕回去晚了吗?”

      “跟我在一起不高兴吗?”我听不出他到底是什么语气。

      我没有回答,问他几点了,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

      “我们还有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我。

      他用脚从墙边拨来个小石子,踢着它跑。学校里既无人影,也没车流,他跑得很快,像是在抢夺足球而非石头。

      风迟滞到似有若无,是太轻了所以感觉不到,还是太沉甸甸了所以跋涉艰难?

      到了四楼,他倚墙问我能不能去我宿舍。

      “太晚了吧?”我手抄在背后,按在楼梯扶手上。

      “哦。那行。”他说完,我却有点失望。

      我捉摸不透,有时候他很主动,有时候他又不争不抢起来。

      后来他也和我说:“我真猜不到你心里想什么,不知道你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那个,明天吧!宿舍没人。”我说。

      回宿舍后,我躺在床上回味。

      在绿色隧道里,两只体温微有差异的手在撞击,热一点的将另外一只慢慢融化。Don’t be such a coward.我对自己说,试图在黑暗中将手心塞进手心。

      在四楼分开时,他向我道:晚安。晚安,我跟着他念。再见。再见。

      宿舍除了我还有一个人,彻夜敲着键盘,打了一夜的游戏。我计划着等游戏王明天离开,我要让他过来,和我面对面睡着,整宿夜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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