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名字》西步泠

4、第四节

　　我说了要请他吃饭，但始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五月已经过去，眼看又快六月中旬，等到秋季学期，再提这件事，倒显得我念念不忘，更不好了。

　　想要在微信上问，也不知道怎么贸然开口。我告诉自己：不过就是吃一顿饭，不用这么犹豫扭捏。像普通朋友那样吃顿饭。

　　迟迟没有问他，总觉得欠着他点什么，也更不好意思见他。因此我时常避开操场、阅览室。实在躲不开，遇见了点头一笑。

　　六月太热，食堂里油烟腾腾，飘散在各处。辣子经了火爆，呛得路过的人咳嗽。我受不了热，也闻不了辣，所以常常跑到学校西南门外的面馆吃饭。学校不大，横穿整个校园不过十五分钟。小虽小，五脏俱全又不失精致。

　　行政楼是民国时期建的天主教堂，图书馆和学生活动中心一律的青砖，不事雕琢。博物馆也有，两层楼，高墙之下匍匐着红豆，迎春花，一个弧顶小门嵌在里面，顶上凸着十字架。门口又有不相配的石狮子坐镇——说是用来辟邪的。出了校北门，就踏进了民国建筑群区。继续向北，穿过建筑群，就是商业区了。

　　西南门外的小饭馆蜿蜒成街，不十分卫生干净，但价格便宜，味道也差强人意。一个个店面背光，黑黢黢的门脸沉在地表上。

　　我还是去陕西面馆：面现扯了，放在卤水里咕嘟片刻，捞出来放在烫过的青菜上，盖上一块豆皮，几颗红烧肉，淋上汤汁，面筋道而汤鲜美。

　　推门而入：人不多，冷气够冷。进来看到孟放，他也在，坐在孟放对面。我打算退出来换一家。

　　孟放却喊：“学长好。”我不能不过去打招呼了。

　　我去前台点了份面，心里想的却是要不要坐在一起。转身看见他把书包从旁边的凳子上拿到一边，对我说：学长！这儿！继续低头吃着。

　　孟放说：“天太热了，食堂的空调就是个摆设。”

　　我笑着说，宿舍里连个摆设都没有。我大一的时候，那一年太热了。热得大家好几天夜里往楼下砸热水壶，对窗户外头嘶吼着问为什么不装空调？辅导员在大群里说，不要闹，不要打扰别人休息！要往好了想：没有空调反倒是对娇生惯养90后的一种锻炼。以前的人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我们为什么熬不了？要求我们不要闹，否则查到个人，不但个人评不了奖学金，所在班级也参加不了评优。告诉我们要有集体荣誉感，要宣扬正能量，总之这样的废话又说了一堆。

　　“讲他妈的什么娇生惯养，以为90后就是娇生惯养呢！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还不全球变暖呢！”

　　孟放说着笑了。

　　我继续说，当时大家都开玩笑，说给领导们下邀请函，请他们来忆苦思甜，温故青春。辅导员越搅越乱。天热人本来就浮躁，老师们又拿那么大那么虚的东西去压住我们的情绪，水壶砸得更多了。一个接着一个，简直是爆破现场。后来，辅导员轮流巡夜，拿着大手电筒，挨着窗户照，看见探头的就按违纪处理。处理了几个，大家也忍了下来。还有半个月就放假了，忍就忍吧。

　　他说：“好像戒严。”

　　低头吃了会儿，孟放背起包，笑着说：“李跃买了个大快递，让我赶紧过去帮她搬！”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看到他，我想到还没请他吃饭，很过意不去。手里的筷子不知怎么不听使唤，夹着的面全滑到碗里，汤汁溅得如箭簇飞射。我笨拙到自己不好意思起来，额头冒了汗，身上忽地一热，如芒在背。

　　我忙着找话：“你什么时候回家？”

　　“你呢？”

　　“还没想好。太热了，可能考完试就回。”

　　“我也差不多。”

　　我扭头看他，右颧骨上肌肉不停微微抽搐，“不知道你忘没忘，我还欠着你顿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