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魔》野沁

34、番外：歸隱

　　秋日正午，挾帶夏日餘威的秋老虎此刻正大顯神通，令這入秋後的氣候仍像夏日般又悶又熱。

　　山路上，不知為何，人來人往流動率不輸城鎮裡的大街人潮，方圓百里唯一的一間茶棧塞進的過客，只能以人滿為患來形容。

　　只不過呢……放眼放去，盡是些持刀抱劍、目露兇光，看起來就不像是名門正派的名門正派，正七嘴八舌地討論這陣子炙手可熱的武林大消息。

　　「聽說天嶽軍師沒死在劍君手上，最近還重出江湖，其風采不減！」一位穿著白衣的中年男子，站在中間開始說起了故事。

　　位在茶棧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一桌，有個小小的綠影邊扒著飯邊重覆著：「聽說天嶽軍師沒死在劍君手上，最近還重出江湖，其風采不減！」

　　這是哪來的不實消息？

　　坐在綠影身旁的青年，身穿淺藍衣袍、頭戴黑紗帽令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由舉止觀來，說不準是哪家少爺低調出遊，恰好遇上這場景。

　　藍衣青年緩緩喝了口茶，輕輕瞥了綠影一眼，明明隔著黑紗什麼都看不見，但綠影還是很沒種地低頭猛吃，不敢再抬頭。

　　這時，那名中年男子的聲音又響起了。「只可惜啊！堂堂天嶽軍師竟淪為別的組織裡為人做事的嘍嘍了……」

　　「可惜啊、可惜──」在場眾人聽到此，不免一陣唏噓。這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跟隨軍師的啊，只可惜……

　　「可惜啊──」綠影抬起頭跟著眾人傷春悲秋。

　　坐在他隔壁的那位仁兄又傳來炙熱的視線，嚇得他連忙低下頭繼續啃飯，彷彿這飯是人間美味。

　　奇怪，明明就有黑紗蒙面看不見，但他怎麼老覺得那視線太過……唉，總歸一句：就是他孬。

　　「這麼愛吃飯，那我的也給你吧！記得要全吃完，莫辜負我的一番心意。」藍衣青年平淡地道。順手將身前的碗推至他面前。

　　「……我努力吃。」話又不是他說的，他不過只是重覆一次而已嘛，不高興也要找對人出氣啊！他很無辜的！

　　他努力低頭扒著那碗不屬於他的飯。

　　「話雖如此說，但現在的軍師也是很厲害的啊！讓正道疲於奔命這不就代表他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大家要想一想，不是每個人都有本事東山再起、捲土重來的！更重要的是一出場就讓素還真意識到危機的，可諱少之又少啊！」一旁支持四無君的人出聲，要大家冷靜分析一下事實，可沒人說重出江湖就不會有所做為的。

　　綠影也跟著點頭：「是啊、是啊！」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看在他這麼忠心的份上，這碗飯可不可以不要吃？他好撐了。

　　「我看啊，這次肯定又是雷聲大、雨點小，出來沒多少肯定又會嗝屁了。現在他能安然活著，八成是素還真早認定他沒有十足的影響力，根本不用將他放在眼裡。」

　　綠影聞言，險些哽到。

　　喂喂──人家還沒死就咒人死這種行為不太好吧？而且本尊還在現場聽……大家不要陷害他啊！他沒有勇氣抬頭了。

　　「我看啊，這番話大概是在說你自己吧！」有人忍不住吐槽他。

　　此話一出，整間茶棧立時爆出大笑。

　　那人不甘被如此羞辱，又可說是惱羞成怒，登時抽劍怒對眾人道：「那你就試試看是四無君強還是我強！」

　　一時間，茶棧陷入了自開業來前所未有的危機，不管是旁觀者還是當事者皆抱著有戲就看、有架就打的心態，刀光劍影、兵器交錯聲此起彼落。

　　綠影早在開戰前，迅速地移身到藍衣青年身側，繼續悶頭扒飯，別人殺別人的可不甘他事，但這碗飯沒吃完等等就換他要倒楣了。

　　再者，為怕有人認出他來，就算他再怎麼想跟著興風作浪，也只能忍，絕對要忍！

　　藍衣青年輕瞥他一眼，又移回視線，繼續喝著他的茶，完全漠視身旁發生的一切。

　　「哇哇──他們來真的。」綠影邊看邊順手挾了一塊脆瓜塞入嘴裡，還不錯吃。正想再夾第二塊時，一個不知名的物體朝他急飛而來，恰恰好擊飛裝著脆瓜的小盤子。

　　……

　　沒關係，還好剛剛他有先塞了一口，有吃到就好。反正桌上還有其他菜可以吃。

　　他繼續朝著下一盤裝著白嫩豆腐的盤子進攻。當他準備下手之際，眼前銀光一閃，他下意識地抽手閃躲，隨後便聽見砰然一聲，豆腐連同盤子一起粉碎。

　　「……可惡，慢了一步。」他咬牙切齒道。

　　沒關係！還剩最後一盤花生，他就不相信這次搶不到！

　　他擱下碗，偏頭閃過一把銀刀，雙手迅速地抓住那盤花生盡數往自己碗裡倒，再將空盤放回桌上，整個過程如行流水般，一氣呵成。

　　哼哼！這次總成了吧？

　　他滿足地繼續扒著飯。

　　藍衣青年也不阻止他邊吃邊玩，只是一味地喝著他的清茶。在一把斧頭順勢劈來的同時，他飛快出手拎起茶壺，反應沒藍衣青年好的綠影，只來得及拯救到他的飯碗。

　　……這把斧看起來有點鈍了，才會卡在木桌上。綠影邊吃邊端詳眼前這把鈍了的斧頭，耳邊時有疾忽而過的不知名聲響，他也懶得抬頭看了，反正就左閃右閃，沒事就好。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整間茶棧已經毀得差不多了。而他們所坐的位子，桌上插滿了刀劍暗器，無其不有，有的甚至還是用黃金打造、雕工細緻，綠影努力扒著飯，邊端詳這些武器、暗器，打算把值錢的通通打包帶走。

　　沒想到現在的江湖俠士，各個都這麼有錢，怎麼就他一貧如洗？

　　好不容易扒完最後一口飯，他隨意用袖口抹抹嘴唇，開始朝滿桌的金銀珍寶山挖寶。

　　哇，上等的翡翠玉，這個好。他伸手將鑲在匕首上的翡翠玉拔下，其餘屍身就任它繼續插在桌上，只是少了上等寶玉的點綴，頓時失色了不少。

　　嘖嘖──這袖裡劍竟然是純金打造的，到底是誰這麼有錢啊？快出來讓他認認，他肯定半夜去找他聊聊天、討討賞。

　　了解到在場武林正派的大俠們各個都是有錢人後，他也不再繼續躲著滿天飛來飛去的刀劍暗器，反而開始睜大眼睛搜尋值錢的武器，打算趁亂鬥中大賺一把黑心錢。

　　藍衣青年只消一眼便看穿他的想法，卻也任著他胡鬧，甚至還幫忙攔截呼嘯而過的好貨。
　　綠影邊攔邊抽空跟他道了聲謝，又繼續忙他的。

　　「嗚嗚……」

　　咦？怎麼有微弱的唉嚎聲？

　　綠影停下忙碌的身影，東張西望地尋找聲源。最後在桌角發現哭的很傷心的掌櫃。

　　「我的店啊……請各位大俠快住手。」

　　他輕拍掌櫃的肩：「你就認命吧！命重要還是財產重要？我想不用我說你也能明白的。」

　　在老闆微弱的求饒聲下，眾人才注意到這片……咳，廢墟中竟還有人活著，眾人立時停手看向三人，藍衣青年氣定神閒地喝著茶，左手還拎著茶壺，綠影則是把玩剛剛蒐集完成的好貨。蹲在桌角的大家都認識，因為是這間店的掌櫃。

　　兩人的周圍全插滿了刀槍棍棒，就唯獨兩人一點事也沒有，躲在一旁的掌櫃也只是衣服刮破，一點傷也沒有。

　　綠影見眾人將視線聚焦在他們身上，連忙低下頭不敢抬頭，就怕有人認出他來。畢竟他以前也曾小有名氣啊！

　　他想著想著鼻子就翹了起來。

　　反觀藍衣青年，完全不將他們當一回事，自顧自地喝著茶。

　　在眾多高手混戰下，還能完好無缺，想必是高手中的高手。眾人莫不握緊武器，凝神以待。

　　只見藍衣青年慢慢放下手中那只茶杯，輕輕說道：「怎麼？不繼續打了？」

　　「你究竟是誰？」誰問的不打緊，答案要出來才是重點。

　　「路人。」

　　這不是廢話麼？在場哪個不是路人？

　　「咦？那位穿綠衣躲在一邊的少俠，怎麼感覺有些面熟？」那名身穿白衣的說書先生衣衫不整地從人群中鑽出，好生奇怪地問。

　　綠影偷瞄了他一眼，心下暗惱：這多嘴公方才怎麼沒被亂槍棍棒給打死呢？

　　「唉喲？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眼熟？」有些年代久遠還未被做掉倖存至今的大俠們，經他這麼一說，塵封已久的記憶再次被喚醒。

　　「到底是誰呢？」

　　「唉唉，怎麼想不起來？」

　　……綠影看了藍衣青年一眼，若他示意要腳底抹油溜了的話，他肯定是舉雙手贊成的。

　　可偏偏眼前的人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啊啊──我想起來了！這不是全天嶽最沒用最貪生怕死、全天嶽的人死光了就剩他一個人苟延殘喘至今的百朝臣嗎？」說書先生拍手大叫。卻惹來一記白眼。

　　什麼叫全天嶽最沒用最貪生怕死一個人苟延殘喘至今的百朝臣？

　　拜託請稱呼他天嶽超級戰將好嗎？

　　藍衣青年聞言輕笑了聲。當然也得到了一記白眼。

　　「咳咳。諸位大俠記性真好，還記得我這個全天嶽最沒用最貪生怕死最沒存在感的百朝臣啊。」百朝臣皮笑肉不笑地說。

　　「你怎麼到現在還沒死啊？」

　　……活著是件好事，這位大俠不要有事沒事就咒人家死，以免等等死的人就是自己。

　　「唉，這位大俠你就不明白了，為了天嶽未完成的大事，百朝臣可是身擔重任，日夜奔波，暗地籌劃復興天嶽的大事，諸位大俠有沒有興趣與我一起為軍師重新打造一座新的天嶽啊？」

　　這麼說來，最近四無君東山再起、野心悖悖，皆是事實囉？

　　「你說謊。這裡是荒郊野外，哪有人籌劃籌到這來的？」

　　百朝臣一臉無辜地說道：「雖然這裡是荒郊，但這裡人潮卻很多啊？這樣說不公平吧？」

　　「呃……這樣說也是。」

　　難不成四無君真的有計劃地進行天嶽復興大計嗎？不是甘心依附別人，而是背地裡偷偷來啊！

　　「大家若有心想投靠軍師，找我就對了，我可是軍師的超級心腹喔，有我替大家引薦，相信大家成功發達的日子，不遠矣。」百朝臣嘻笑道。

　　眼見眾人心動，本想再加把勁慫恿群眾的百朝臣，卻被眼前刮起的一陣風給破壞了。

　　藍衣青年臉上的黑紗被風吹揚而起，藍衣青年雖然飛快地將翻飛的黑紗拉下，卻還是讓眼尖的人看出來了。

　　「……啊啊……」看見的人莫不四肢發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百朝臣見狀，已不打算逗留，執起藍衣青年的手，立刻退出茶棧。

　　不知怎地，竟沒人攔得住他，等到兩人走遠後，才有人回過神來大叫：
　　「四無君啊──」

　　／

　　清清淺淺的腳步聲傳來，打擾了他的清修。
　　他睜開鳳眼，起身走至門外。

　　「敢問聖僧，歡迎我入內禮佛嗎？」綠衣青年面帶笑容地問道。

　　他面無表情地與之對望良久，後道：「吾不知原來魔物也對禮佛有興趣。」

　　「聖僧果然厲害，竟然聞得出我魔物的味道來，怎麼我左聞右聞，就聞不到呢？」綠衣青年一慣地嘻笑回答。

　　他不慍不火，只道：「身為魔物，敢這麼明目張膽地闖進雲渡山，難道不怕吾用大梵聖掌將你轟下山麼？」

　　綠衣青年聞言，忙不迭地搖搖頭道：「這種見面禮太貴重了，我想我嬌柔的身體恐怕堪不住，我比較希望成為第一個能不被聖僧轟下山的魔物。」

　　「那就要看看你的目的為何了。」

　　綠衣青年仍舊嘻皮笑臉，「唉呀，聖僧。我不是說了麼？我想來禮佛啊。」

　　「那麼雲渡山不歡迎你。」他淡道。

　　「真的不能麼？」綠衣青年認真地問道。

　　他選擇不回答。

　　「唉，看來也只能這樣了。」綠衣青年面露哀怨地說道。

　　「請回吧。」

　　「既然不能禮佛的話，那總該能跟聖僧聊聊吧？」綠衣青年才不接受這沒誠意的閉門羹。

　　「吾不知道原來吾與魔物還能閒聊。」

　　「唉唉，聖僧別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嘛。我難得鼓起勇氣上山找聖僧，聖僧就別再拒絕我了。」每每看見上山找聖僧的魔物下場，就讓他卻了步，想再見一面卻怕立刻就被聖僧給

　　轟下山，這次他牙一咬，就算會被轟下山，他也要來。

　　「……雲渡山上只有茶水。」他最後還是讓了步。

　　「我明瞭、我明瞭，我自備了茶點來。」

　　「……涼亭坐吧。」

　　「多謝聖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