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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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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魏府已近黄昏,远天阴得发灰,雪很小,却下得很密,这回魏从曳没有心情打伞,这么冷的天,街上人少,他甩了甩鞭子,慢悠悠回了魏府。
阿时早就煨了汤,还在灶中烤了几个地瓜,顺道将腌好的酸菜切成片放到锅底,烤得微糊时夹出来,能酸得人直眯眼。
鹤青坐在灶边,柴火烧完的余热烘得脸皮发紧,她是回来之后被阿时抓过来的,衣裳都冻得发硬,阿时非说她冷,连魏从曳的汤都大胆分了她一般。
阿时拿了一小杯蜜来,“这蜜里头我加了山楂,你淋到地瓜里边,尝尝。”
鹤青还是嫌腻,只尝了一口,更喜欢烤酸菜的味儿。
阿时笑道:“公子就喜欢甜口的东西,大夫人常说,公子取了媳妇儿,将来肯定要生个甜滋滋的姐儿。”
她好奇,“为何?”
“我们那儿的老话,男娃儿喜甜,长大了生女娃。”
鹤青闷得很,阿时却好像很喜欢她,一会儿戳戳她的脸,一会儿摸摸她的发,“庆儿,我能不能叫你庆儿?”
“嗯,能。”
“我听说,先前从知府家回来的路上,你们遇到刺客,可惊险是不是?”阿时眼里带着憧憬、羡慕,“你竟能护着公子,你真厉害。”
鹤青摸不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便干脆含糊应了一声。
“若光看你的脸,我定会认为你是个好乖好乖的小姑娘。”
那双沉黑的眼眨了眨,阿时一笑,“这么看,也好乖,”她粗声粗气地开玩笑,“嫁我做媳妇儿吧?”
鹤青不禁一笑,正要说什么,外头来了人,“阿时,公子回来了。”
“哎,好,”她提声回道,“你帮我把汤拿去裕华堂,我再炒两个菜!”
那侍卫面生,从前没见过,像是醒来的,可同阿时又熟稔得很,鹤青没管,只接过阿时递来的小炉,薄薄的铁皮里头装了几块有些烫手的碳,上层放着四五个地瓜。
这还没完,另一口灶里还架烤了野兔肉,肚里裹着花椒和香料,表面洒了辣椒,方才用锅盖扣住,这会儿熟透了,正好拿过去。
她力气大,走得快,到了裕华堂,却发觉气氛不如往常轻松。
听说柳如裴是要随赈灾队伍一块儿走的,这会儿却出现在裕华堂,脸色不太好,魏从曳自顾自喝着汤,苏逸澜见她来了,忙打眼色:赶紧哄哄。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跟鹤青提过这个要求,她目不斜视将东西放下,正准备走,魏从曳忽然出声:“庆儿,来,坐着一块吃。”
鹤青脚步一顿,回来坐下了。
苏逸澜:“……”
魏从曳帮她盛了碗汤,撕了条兔子腿,态度好得让人不自在。
鹤青:“公子……”
魏从曳温柔一笑,“吃啊。”
“啪!”
发怒的却不是别人,柳如裴将筷子一放,压着怒气,“阿曳,你简直在乱来。”
魏从曳神色不变,“我怎么乱来了?”
柳如裴道:“你如今的身份不是贵公子,而是一县的父母官,怎能严刑逼供?”
“可大梁律例上并未写,审犯人不能用刑?”
“但,但那二人,你明知自己如今处境,为何还这般毫无顾忌?”
魏从曳笑:“如裴误会了,我只是想知道他们背后主使,追回银子而已。”
“若是如此,你更该低调行事,莫要打草惊蛇。”柳如裴苦口婆心道,“若不然,好容易抓住了狐狸尾巴,却断于此处,岂不是得不偿失?”
厅内不过四人,苏逸澜仿佛并不上心,国家大事不如饭桌上的烤兔子来得有吸引力,光兔子还不够,他还盯上桌边的烤地瓜,却又怕弄脏了手,便凑近了鹤青,“庆儿,能不能给本公子剥个地瓜?”
鹤青颇为新奇地看他一眼,对方眨了眨眼,买好求乖的姿势摆得很不错,鹤青是头顺毛驴,她不说话,抬手拿了个小一些的地瓜,慢条斯理地剥起来。
恰恰好,阿时做好最后两个菜过来,苏逸澜投桃报李,忙给她盛了两勺腰果,“多……”
道谢的话没说完,只见旁边伸来一只手将地瓜截了去,魏从曳温声道:“多谢庆儿。”
说罢,他不给苏逸澜发作的机会,转过去继续和柳如裴争辩,“如裴,西北不比上京,乱世当以严治,我祖父说过,我若不凶些,他们便会认为我好欺负。”
原来是家中长辈提点,柳如裴耐着性子道:“魏相说得自然没错,可你既在外,就得知道变通,你头回做官……”
苏逸澜瞧着三人神情,抬手怼了下鹤青的手肘,“庆儿,阿曳的家世,你真的半点都不惊讶?”
鹤青一顿,“很惊讶,我这是,故作平静。”
苏逸澜撇嘴,还要纠缠,门外忽然来了一人,那人直奔魏从曳身侧,附耳说了句什么。
鹤青眉头一动,就停男人惊讶道:“死了?两人都死了?”
室内登时寂静。
那人一愣,没想到魏从曳半点没想隐瞒,便点了头,“大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无妨,拿出你们的本事来。”魏从曳喝了一大口汤,仿佛就等在这儿似的,“周将军不是留下东西了吗?顺着线索再去抓,抓回来继续审,审到有人松口再说。”
“是。”
柳如裴面沉如水,“靖远呢?”
魏从曳笑道:“还在狱中,我见不得血,他可不是。”
柳如裴被他刺得一窒,豁地起身,“该说的我都说了,只是此地复杂,前有几位官员下场如何你比我清楚,如今做到这个份儿上,你千万要小心。”
魏从曳点头,“我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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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断断续续下了两日,十月二十一早,天越发的冷。
恰逢赶集,街道上热闹得很,而大荒县衙外,衙役揭了旧告示,贴上两张雪白宣纸,好事百姓凑近一看,“豁——!又死人了!”
“可不是。”另一人道,“魏大人可够狠,这是第三人了吧?”
“那不咋的,但依我看,那是该!梁县那么多人的救命钱他们也敢拿,可不是要钱不要命吗?”
却说着,只见县衙外来了三个衣着光鲜的人,一对中年男女,一年轻男子,两男人抬了个木箱,女人跟在后头拿帕子抹泪。
“这是谁?”
“你不知道这是谁?”一褐衣老头压低声音,“听说拿银子那日,这家的儿子便是经手的最后一人,昨儿下午,那两口子还来闹过呢!”
“是是是,”另一个年轻些的凑过来,“我可听见了,他们自称是齐知府的表亲呢!”
“嘘——!”有人当即瞪大眼,“这可不敢乱说。”
众人闭口,可捱不过好奇啊,半晌又问:“结果呢?”
那年轻人笑道:“那时候魏大人不在,不过他身边的花主簿说了'想让我们放人,除非是皇上亲临',厉害不厉害?”
“厉害,可又让人怕得很。”
大冬天的在外头摆摊冷得厉害,这几人干脆聚在一起,聊几句也觉得暖和。
不只不觉,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却见衙门里出来几人,还是那两男一女,只不过他们还搀扶,不对,应说是半抬半拖将一个被乱发遮了脸的男子弄了出来,他身上披了件新衣裳,下身裤子没换,上头残留着斑驳的污痕。
“嘶,这进去不到两天吧?”
“这个我晓得,前晚上连夜抓得人,整条街都被动静弄醒了。”一妇人啧啧,“这么多血,别是残了?”
“多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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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一时刻,齐府挂满了白绸,黄纸灯笼高挂在府门前,灵堂里旁的那间屋子站了五六个人,个个真情流露,仿佛死的是自家人。
“齐大人,节哀啊。”
齐勒明恨得要呕血,哪能节哀,然而密报一封接一封,全是坏消息。
那姓魏的来这儿不足百日,杀了关三,拔除他插在大荒几枚棋子,害得他独子惨死,真是好手段。
然而这还不够,清江县令凝重道:“听说,章才文案子批文以下,择日便会处斩。”
一阵寒风猛地吹开房门,齐勒明窒了窒,仿佛这风非同寻常,吹到了他的逆鳞。
而满府肃杀,唯有灵堂内,碧荷两耳不闻窗外事,认认真真烧着纸钱,脸上两行清泪,叫旁人看了还以为这庶母与嫡子有多厚的情谊。
齐勒明匀了两分目光过去,正想说什么,门外两声低响,他顿住走近的脚步,毫不迟疑地回了书房。
窗边不知何时多了封信,将信展开,信中言语不多,只寥寥十几个字,齐勒明的手一把收拢将信捏成一团,似是极恨,唇间泄出一句,“竖子,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