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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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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纨绔子弟自然也非一时就能练成,魏从曳记得自己有那么些年,也是家中长辈眼中的可造之材。
只是可造之材不好当,坐立行卧、诗书礼法好像无一不被条款框住。
也就是突然那么一日,或许是那叫冼儿的丫头的血在他梦中始终不凉,又或许是听到魏相在书房中大骂新帝无知无能,魏从曳觉得实在没有意思。
还不如国子学中学业下游那几位整日嬉笑,大街上与人斗殴对骂来得痛快……
“公子,您还不下令进攻吗?”,临时集结的军队已在狼头山下,□□高大骏马不耐地走动,安命看了眼沉思不语的魏从曳。
后者眼皮子抖了抖,回道:“我在想,怎么喊比较有气势。”
当真如从前和地痞流氓厮打一般?不妥。
他颇为生疏地抬手,扬声道:“兄弟们,给我杀!”
话音未落,马蹄声阵阵,身后城防军打马而去,“杀——!”
青年见状,嘴角溢出一声哂笑,“竟还像模像样。”
摸了摸腰间,冰冷而粗糙的触感,他一愣,这才想起跟随了自己数年的佩剑已于前日送人。
齐遐鄂打马过来,“大人,如何?”
魏从曳犹疑,没见识道:“可会死很多人?”
后者不在意,挑眉道:“若是小贼负隅顽抗,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关三呢?他可不能死,”魏从曳捏紧缰绳,“擒贼先擒王,若是抓了他,剩下山贼自会不战而败,也免去许多死伤。”
齐遐鄂轻笑:“大人宅心仁厚,既如此,我这就去将他生擒过来。”
说罢,青年驾马闯入凛冽风中,从后看倒是英姿勃发,安命护在魏从鱼身边,“公子,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自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跟上。”
后者一甩鞭子,身下黑马抬了抬马蹄,纵身奔去。
城防军是江青借调过来的,不比大荒的残兵老将,据说那城防尉林藤刀法卓绝,当年胡军打入境内,他砍了不少胡人的脑袋。
用来清剿山贼倒是有些大材小用,狼头山贫瘠,空旷处的情况一目了然,不少小贼气势汹汹迎战,然而三刀见血,顷刻之间局势翻转。
眼见尸体遍地开花,魏从曳不由“啧”了一声,暗道这关三真是匪中恶鬼,难得一见的黑心肝,为了钱财连帮中大小弟兄的命也全然不顾。
一个局外人尚且如此想法,张草水自然更是惊骇。
他翻身躲过城防卫刀锋,面上一热,腥湿的血味传入鼻腔,匆匆抬手擦了一把,却见平日和自己同吃同睡的兄弟四肢扭曲倒在一旁,心窝下头插了把刀,血沫子堵了气道,正艰难地“赫赫”喘气。
那女子没说错,这回是来真的了!
他欲哭无泪,只得软着脚起身,一边躲一边找齐遐鄂的身影,可巧,一枣色大马疾奔而来,齐遐鄂居高临下道:“你家老大呢?”
他忙背过身去作逃窜状,“老大让我来找您,大人跟我来。”
另一头,薛蝉抬手拦住要逃的关三,压低声音道:“老大,齐大人找你!”
高大的汉子脚步一顿,目光如刀一般定在他脸上,关三何人?
那是真正刀口舔血的恶匪,薛蝉还是少爷的时候便听说,他劫了江青的一富人家,霸了那家的美妇,却放了那家的公子。
本以为他是恶中存善,却不想那晚公子孤身来救妻,被一刀捅死,其中一贼子剖其身,取其心肝,关三等人分而烹食之。
汉子声线粗糙,粗粝的手不紧不慢摸着刀柄,显然动了杀念,他问:“你是谁?”
薛蝉心跳如擂鼓,咽了口唾沫,道:“小、小的名叫胡骡子,跟着张大哥在山下做事,老大不怎么见过我。”
后者神色不变,“他找我做什么?”
薛蝉飞快地抬头又低下去,“他说,事情有变,那姓魏的好像察觉了什么……”
关三像是信了三分,道:“需要我做什么?”
“假意刺杀齐大人,借机解决魏从曳。”
关三一顿,又摸了摸刀柄,薛蝉身子再低三分,道:“并不是真要他的命,只是要他卧床不起,自顾不暇。”
“原来如此,带路吧。”关三终于松口,薛蝉也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他却不知关三心中自有打算,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危险,他脑中跟着生出一计:待到事成,将这小喽啰也一并解决,叫他提早去投胎,下辈子好生在富人家。
两人逆着风势行走,期间几个小贼情深意重叫他们赶紧逃,关三充耳不闻,待到宽敞处,瞧见齐遐鄂打马而来,终于放下戒心。
他站在薛蝉身后,正无声抽刀,却见齐遐鄂身后不远处还跟了个人。
大荒内有个传闻,说新来的县令面若仙郎,实际上却是个绣花枕头,来往行事全靠亲信。
然而关三这双厉眼见了多少人物,只见那人策马而来,远远便透出不同常人的气势,他暗道齐家父子偏居一隅太过自大,早已忘了真正的危险是什么。
“轰隆隆……”
耳边马蹄声齐震如雷鸣,张草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一刻不停地跑,双眼却不敢看正前方的关三,而是死死盯着前方那块地,薛蝉给了标识,若有一步差错,他立刻就要去见阎王。
粗布灰袄,粗布灰袄,目光一转,只见一山贼口吐鲜血躺到在地,腰间挂着一把样式古旧的长刀——醉白!
他眼睛一闭,纵身一跃!
身后齐遐鄂早起知晓陷阱如何,半分未放在心上,他勒紧缰绳,本自信能跃过去,不想身下大马忽地一颤,痛苦长嘶。
他随着马身侧歪仰倒,下意识瞪大眼,慌乱间,后脑剧痛,耳边传来“咔嚓”一声。
关三眼见他落入陷阱,面色登时大变,转身要向薛蝉发难,却不防后背一重,若是常人发力他尚可支撑,只是偷袭之人绝对个中高手。
我命休矣!
关三目眦尽裂,撑地双手扑空,“噗嗤!”,尖锐的箭头刺破腹部,他止不住下坠,箭头刺穿身体——
“噗,”关三吐出一口血,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哪是什么箭头,剧痛之下,他身体里分明是儿臂粗的木棍,温热的血正缓缓包裹棍身。
马鸣声再次传来,有人跳下马,走到陷阱旁,带起碎泥落到他脸侧。
“咦?”
魏从曳蹲下身,瞧见被穿成人串的齐遐鄂与关三,脸上满是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
安命近前:“大人?”
魏从曳嘴角溢出一丝笑,“刚才那两人瞧见了吗?别让人跑了。”
说罢,他跳下陷阱,官靴沾上点点泥土,玄色外袍挂上干草,不过无妨。
齐遐鄂被扎中后脑,初时疼痛不止,片刻后自伤处渐渐发麻,到现在已然手脚无力,他趁自己意识清醒,忙道:“大人,你快找人来救我,找,找大夫……”
然而话说出口却半晌得不到回应,齐遐鄂心中一沉,用尽力气转动眼珠去瞧,却见眼前一暗,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是魏从曳的靴底。
“你——!”
齐遐鄂维持着惊恐的表情,双眼圆睁,尖刺自后脑刺入,破口而出,红白之物四溅。
“大夫?”低沉男声仿如恶鬼现世,“你当那口号白喊的?”
“我方才说杀,那便要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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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身后破风声传来,魏从曳矮身躲过,回头一看,竟是齐遐鄂身边的心腹。
他面色一变,忙往旁边躲去,那心腹本有几分忌惮,见状跟着跳下,提刀想取魏从曳性命。
然而双脚才落地,却见对方一把抽出腰间长刀砍来,兵刃相接,竟然十招之内不分高下,心腹恍然,眼前这县令怕是胸中藏着大谋算。
他当即停下攻势,翻身要逃,魏从曳心知不能让他逃脱,拼力追上去,还未出十步远,却见对方翻身上马。
他暗骂一声,又立刻转身去找马,然而脸边一痛,再抬头,那心腹后脑中了一箭,直挺挺倒下了。
“大人!”安命迟一步回来,未看清事情前后,见他脸边血痕,忙问,“你没事吧?”
“没事。”魏从曳往后看去,追逐的官兵与逃窜的山贼,实在看不出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忙,他从暗袋中拿出一颗药丸,借混乱服下,“等会儿见我吐血,你定要大声叫嚷,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受伤了。”
安命沉着道:“是。”
“那两人呢?”
安命低头请罪,“逃了一人。”
魏从曳不语,等在原地,待纷乱终于接近尾声,有人发现齐遐鄂已死,高声惊呼时,他一把扶住安命肩膀。
“噗——”一口鲜血喷出,染红脚下黄草。
“大人——!”安命目眦尽裂,“大人!”他惊慌喊道,声音都快劈叉了,“来人啊!来人!快牵马!大人受伤了!”
一城防军忙牵来马,他像是略懂医术,在魏从曳腕上探了一会儿,皱眉道:“内伤,大人可是被关上所伤?”
安命顿时红了眼,“砍下关三头颅,挂城门上示众!”
魏从曳:……不愧是魏家人。
清剿山贼,关三伏诛,巡检司痛失要员,一县父母官重伤,昏迷不醒。
当日,消息不知从何传出,整个大荒无处不见人热议此事。
魏家马车后在城外,安命带着昏迷的主子刚下山,马车帘子被捞起,一素白的手扶在车门上,柳芳婷焦急张望,待见安命过来,一双秀美紧蹙,半分不见初时傲气,“魏大哥如何了?”
是药伤身,吐过血本就头昏的魏从曳身体一僵,掐着安命侧腰,“打发她。”
安命哪能打发得了,客气回话:“柳姑娘,魏大人伤重,劳烦您让让。”
柳芳婷闻言忙让开身,半分不再多言,安命将人放进马车内,这才发现车内还有别人,“柳公子。”
柳如裴颔首,他是怕柳芳婷添乱才特意跟来,安置好魏从曳,青年朝外嘱咐车夫,“慢些,别颠簸。”
魏从曳安心闭眼,柳芳婷似是被吓坏了,半句话没说,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抽泣。
柳如裴无奈劝道:“好了,阿曳只是受伤,你何至于此?”
柳芳婷压低声音,含泪道:“魏大哥自小锦衣玉食,何时受过这种苦?魏相也太狠心了些。”
“阿曳乃魏家长子,迟早要独当一面,魏相也是用心良苦。”
柳芳婷还要在说,魏从曳闷哼一声,似是痛醒,“庆儿……”
然而他刻意压抑之下,一声“庆儿”听在旁人耳朵里更像“婷儿”,柳小姐何时受过他如此温柔小意,当即受宠若惊,连忙蹲在他身边,“魏哥哥,你说……”
“……”魏从曳无语凝噎,半晌道:“无事。”
柳芳婷忙点头,“好,好,我都懂。”
…… 你又懂什么了?
与此同时,狼头山上,官府留人清理山贼存余和遍地尸体,醉白趁乱逃出,扒了染血的粗布衫,张草水已远远等在约好的位置。
醉白看了一圈,“薛蝉呢?”
张草水:“不知道,大概是先走了吧。”
醉白便明白了,张草水腆着脸,“大哥,我的解药……”
“没有。”
男人大惊,“什,什么?!”
醉白道:“出发前她让你吃下的那颗解药已足够,你被骗了。”
“……”
北风呼号,张草说看着满山残败,不知该高兴还是悔恨,他张了张口,论功夫,他连醉白半分都不及,是以到底没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醉白自然也半分不会耽误,抄小路进城,他比魏从曳一行人还快了一刻钟。
鹤青听完事发经过,道:“魏从曳现在定在查我,你先叫人送信去梁县,让他们通知范正直,不用管。”
醉白身上套着从巷口劫下一公子哥的春绿袍子,鬓边散了一簇发,只是身板太正,不苟言笑,近看实在不像个公子哥,“你什么打算,还想一帮到底?”
鹤青摇头,“知己知彼罢了,新帝最厌三教九流,知道多一些,免得触人霉头。”
醉白垂眸看她,两人神情如出一辙,“遥疆局势比西北还乱,你怕什么?”
“不是还有个小南王么,防患于未然。”
说罢,魏府门口忽然嘈杂,远远听见“到了到了”等字眼,两人一对眼色,醉白从腰带中抄出一把折扇,大冷天扇了扇,“多谢姑娘。”
鹤青转身,刚好对上花靖远的目光,她上前走去,“花大人伤好些了?”
两人心照不宣,花靖远一笑,,“勉强可走几步。”
一府残兵老弱又添新人,马车到了,安命和柳如裴搀扶着魏从曳下车,后者脸色比刚才还要惨淡几分,房管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手抖得像是犯了癫病。
“哎哟,公子,您这是……”好在上京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他忙收敛情绪,叫人去请周大夫。
魏从曳张口:“庆儿……”
房管家一把扯过鹤青,“在呢,在呢,庆儿姑娘在这儿……”
表错情的柳芳婷后退半步,芳心错付摔得稀碎,登时如孤单单一朵受风白荷,眉间无半抹娇羞,只有难堪,“庆儿?”
几个下人抬来步辇,魏从曳被扶上去还不忘抓她的袖子,额抵在手边,一句句痴喊再插柳芳婷心肺,“庆儿……”
鹤青:“……”
她抬头看一眼沉默不语、面带心虚的魏家护卫,暗道,真是无事叫姑娘,有事叫庆儿。
陪着他一直走到卧房,鹤青本想拽回自己衣袖而去,侧头便瞧见柳芳婷双眼含刀缀在一行人身后,她生来便有反骨,见状,本已经转向的脚跟着跨进门槛。
魏从曳头昏脑胀,但不至于没有意识,进门之后便送了手,周大夫后脚跟进来,把脉之后,从容道:“无妨,我开一剂方子,一日三回,三天下来保准无碍。”
安命连忙问:“果真?大人被贼人袭击,会不会留下暗伤?”
他语气暗含深意,后者秒懂,“这只能慢慢调养,不要受寒,不要动气,厨房在做些温和补气血的膳食,小养个把月吧。”
说罢,他起身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到鹤青身上,“男人粗手粗脚,就劳烦庆儿姑娘照料大人,我们就先出去了。”
苏逸澜原本是想和他说两句,见状只道:“那行,我晚些再来。”
片刻后,房内终于安静下来,魏从曳缓缓睁眼,“庆儿姑娘。”
他白着一张脸,玉冠取下后墨发铺散,倒是有几分别样的脆弱之感,鹤青未坐床头,拉了张椅子过来,比君子还懂礼。
“今日,又给你添麻烦了。”
鹤青道:“公子总是嘴上说说便罢。”
魏从曳一噎,笑道:“那我要如何谢过?”
鹤青顿了顿,“不知道。”
魏从曳极好说话道:“那便先欠下吧。”
说罢,他已然睁不开眼的模样,却要强撑着嘱咐她道:“庆儿姑娘,请务必不要让柳家小姐靠近我。”
“为何?”鹤青真诚道,“她很漂亮。”
青年闭眼轻笑,“漂亮是漂亮,可比我好像还差些啊……咳,再说,若摘了这朵花,后患无穷啊。”
鹤青看着他似玉骨般的指节露在被子外,想问:那我你就放心?
魏从曳呼吸缓和,居然就这么睡去了。
闲来无事,鹤青捡过搁在一旁的闲谈志异看了一会儿,天色转暗,屋里也未燃灯,只窗外有人挂上了防风的灯笼。
“庆儿姑娘。”阿时叩门,低声问道,“该吃饭了,公子醒了吗?”
说着,她将瓷灯点燃,“我按周大夫的吩咐做了些药膳,您将公子叫醒吧,得趁热喝。”
鹤青放下书,靠近床边,却见昏暗床帐中,男人眼皮轻颤,片刻后带着茫然睁开来,恍若无魂的人偶。
她挂上帐子,“醒了?”
“嗯。”懒怠一声应答,魏从曳揉了揉眉心,缓缓靠坐起来,这一觉睡得难得安心。
阿时将盘碟子摆上桌,有拿着小银钳子添了炭,问道:“公子,你在床上吃,还是桌上?”
鹤青起身将窗户推开一道缝,又拿过屏风上披风递给他,后者接过,“外头吃。”
阿时收好食盒,出去后体贴为两人关上了门。
鹤青便看着他落座,这才后一步坐到旁边,见他似乎对面前的药膳不太满意,便道:“补气血的,周大夫嘱咐过,你一定要喝。”
魏从曳笑了笑,端起碗来,只不过困乏未消,走路脚软不说,连端碗都十分吃力,只见碗口一歪,眼看着汤要洒出来。
鹤青眼疾手快,覆住他的手背稳住,这才发觉对方体温有些低,她顺势握了握对方手腕,触感温热瘦削,看来只是手冷而已。
这动作引得魏从曳定定瞧她,“庆儿姑娘?”
鹤青松手,端正道:“公子,手脚发冷是体虚的毛病。”
屋内若有若无的旖旎顿消,魏从曳颇为敬佩地看着她,仿佛自己眼前站了位正人君子。
顺从喝下药膳,吃过饭,外头阿时又估摸着时间来收东西,鹤青起身要去开门,被叫住。
魏从曳从未当面问过,此时也不可能是突发奇想,“庆儿,你可知道我是谁?”
鹤青顿了顿,回头道:“猜得几分。”
魏从曳双手拢在袖中,墨发披散,面如仙郎,唯有唇上一点水红,“那姑娘你又是谁?”
“普通人。”
“你不想杀我?”
鹤青毫不犹豫道:“不想,亦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