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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恶心的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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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被蔺芜言握得有点紧。
被这人摆这么一道,心里很不爽。
他看着镜子,镜子里映出的男人,穿着整齐的西装,金丝眼镜遮住了一颗眼尾痣,窗帘的白色顺着阳光的光影,钻进镜子里,他整个人的轮廓泛着柔和白亮的光晕。
谁能想得到,他曾经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
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从狭窄的小窗往外只能看得到行人的来来往往的脚,就是他目之所极的全世界了。他的命卑微得比路上被人踩烂的的草还不如,他一天一天数着,数着自己又多活一天。
他的生母,从不管他。
他太小,只能靠捡破烂赚点钱。
他童年里唯一的快乐来源是水。
下了暴雨后,雨水从钢条窗外涌进来,整个地下室里淹了水,慢慢的,水高过腰,漫过肩。他扑腾在湿冷冷的污水中,看浑浊的水面混着白沫,荡出不规则的波纹,一圈一圈。水面上浮着的有垃圾塑料袋,街边孩子的零食包装袋,剩了几粒米的泡沫饭盒……他母亲这时会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试图拯救那些她认为的重要的东西。而他与她不同,他不紧张不着急,他只会嘲弄地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将她对他的咒骂置若罔闻。
他没有什么特别要守护的东西。
本来就缺失的东西,更不怕失去了,只是渴望拥有。
相反,水面上各种各样更吸引着他,对他而言,那是个无比新奇,值得探索的世界。
有时,能捡到一些没见过的小玩意,泡软了的糖果,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包装用的泡沫纸,快要被挤破的廉价茶包,这些是他唯一能得到的馈赠。
为了活着,他什么都吃,他吃过发霉的饼干,饭店倒掉的馊饭,甚至他会和狗抢食……这些都不算他吃过的最恶心的食物。
当他把被污水泡软的奶糖塞进嘴里时,糖黏糊糊的一团粘上牙齿,在舌头里搅弄,他觉得那是最幸福的瞬间了。
糖,真甜啊。他都不舍得糖化在舌尖消失了,就这么含着不动,像在品味世间最美好的食物一样。如果这食物能让他忘掉那天的话……
忘掉那一天恶心的一切……
他的母亲吸那玩意,吸了很多次,他要么会在在散发恶臭的茅坑旁看见几粒白色粉末,要么就在脏兮兮的洗漱盆里看见包装的纸屑,要么会看到他母亲□□窝在窗前,像个苍白的死人。到后来,连针筒都能在床底下找到了,她也懒得遮掩了,剂量越来越大……
他厌恶着这一切,他每天都巴不得让那个女人死掉吧,巴不得她变成个无表情的死人,他再不想看到那张瘦削的脸露出上瘾的痛苦,与欢愉。
后来,又巴不得自己死掉,悄无声息地死掉。死在黑暗的地下室里,反正也没人知道。
可是,当他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这时,看到她僵着大眼似睡非睡地躺在床上,这时,他才知道。死人不是面无表情的,他母亲死的时候满脸是奢靡的愉悦。
他伸手把母亲手里攥得紧紧的针筒扯下来,找了一块破布盖住了那张被笑容歪曲得诡异的脸。蹲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但他不觉得冷。刚刚不小心碰到母亲的手,那才是真正的冰冷,寒意直达五脏六腑。
那一天,是他十岁的生日。母难日。
一声嗤笑仿佛从很远的很远的地方传来,紧接着,就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狂笑,笑得太猛了,呛了几口,咳得整个肺像吞了座火山,滚烫滚烫的,眼眶也滚烫滚烫的。
那尸体就占了唯一一张铁锈床,他移不动,尸体散发的腐臭味充斥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夜晚,总能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已经饿到没有力气再去惊恐那是什么声音了,含着背朝声音传来出走去,他在床前站住。
有什么东西被惊吓住在破布底下钻来钻去,他的手颤巍巍地掀开破布,一群老鼠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闪开。
看到白布下的尸体,他控制不住了,掐着脖子就是一阵干呕,像要把眼里的影像都吐出来。
密密麻麻的蝇蛆在蠕动,它们肆无忌惮地钻进烂肉里,不断啃噬着。钻进尸体的口鼻流出黏腻的液体……
他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摔向前,一双骨瘦如柴的手陷进腐软的烂肉,僵硬的手指痒痛得很。那一瞬,整个头皮触了电的发麻,蝇蛆顺着手指爬上手背,一条条的粘液混着肉沫,被拉出丝来,斑驳了整双手。
他几乎是以飞一样的速度冲到厕所,水龙头放到最大,溅了一身。
他混沌地搓着双手,努力把干裂的肥皂再搓出点泡沫来,费劲地将指缝里糜碎的尸肉抠出来。洗了不知道有多久,手都搓破皮了,血淋淋的顺着水龙头流到地下。
那是他最恶心的画面,一连做了七天的噩梦,梦里都是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溃烂的血色,黑蛆蠕动的样子,双手沾满了恶心的血污……
哪怕是现在一想到那个画面,他还会有些生理不适。
镜子里的他下颚紧绷而苍白得像只花枝鼠。
面对过最糟糕的事情,他对任何事都不会真正感觉到害怕了。
可这时候,他没能想起来,老师曾经慈祥地摸着他的头发说道:“人哪,不能没有让自己害怕的东西,这样才能留着某些东西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