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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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的神明是傲慢的，他们不容许凡人的质疑与挑战。阿拉克涅挑战了雅典娜，用她最顶尖的技术织出了诸神不愿面对的真相，因而她被诅咒，此生悬于蛛丝之上，纺织无人欣赏的花纹。
——小墨乐的睡前故事
这片黑森林是橡木和山毛榉的混合体，因而哪怕所有的叶片都在冬日脱落，虬曲交错的树枝也折去了大半的天空。当两侧的蛛网愈发细密，地面上仅存的一点细碎的光斑也消失了，旅队仿佛走入了阴暗绵长的隧道。不少古怪的东西自上方垂下，有被刻意摆弄成问好姿势的猴骨架，有被粘附住的罗盘、利剑，就像是一个收藏家刻意展示着自己的藏品，给闯入的客人饱含警告的问候。
马车两旁的护卫们开始不断的挥剑劈砍缠绕上来的蛛丝，这才勉强开辟出了前行的甬道。不少马匹在嘶鸣，它们并不适合在这样到处都是陷阱的地方行走，车夫和骑士们顺着马匹项上鬓毛，竭力地安抚着。在一个敌暗我明的地方闹出太大的动静可不明智。
塞墨勒搂紧了狄俄尼索斯，她可以感受到，四周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绿莹莹的目光，它们在窥伺，等待着合适的角度发起一击。
“能感受到多少在树林里吗？”她在儿子耳边低语。狄俄尼索斯有着一重植物神的身份，他可以掌控植物的生长与枯萎，也能够理解植物传递给他的讯息，因而尽管时常偷溜出去，他也很少在森林中迷路。若他再大一点，彻底掌控了这重能力，整个森林都会化为他的耳目。这也是为什么在神话中，他即使带着祭司们醉醺醺的跳着舞穿越幽林，也不会遭遇任何意外。
“不行。”狄俄尼索斯闭上眼睛倾听了一会儿，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太安静了，都死掉了。”
塞墨勒恍然大悟，自己先前猜错了，这些树木并不是因冬日方才落光了叶片。被厚重的蛛网覆盖的它们根本生不出绿叶、触不到阳光，慢慢的也就枯死了。因而这片树林不止在她眼中是死寂，在狄俄尼索斯眼中也是死寂。
一声从队伍末尾传来的惊叫划破了诡异的寂静，引得所有人都警觉地向后看去。
“诸神啊！”
那是一只黑色的巨型蜘蛛，躯干足有一个成年男子大小，粗长的八足伸展开来，可以看到其上细密的黑色刚毛。它不知何时落在队伍的末尾，一对螯牙嵌入了那个倒霉护卫的脑袋，鲜血混杂着脑组织的碎块滴滴答答的顺着他的躯体流下。那蜘蛛对其余几个举剑的护卫半点不在意，弓起腹部，配合这触肢，将那躯体用蛛丝细细的裹了起来。
仿佛放出了一个信号，巨型蜘蛛一个接一个的从上方扑了下来，它们的速度极快，从不扑空。一场狩猎的盛宴开始了，闯入其间的人类就是它们的猎物。
马车被掀翻在地，塞墨勒抱着狄俄尼索斯顺势滚进一旁的角落，随手抽了一具尸体上的佩剑，安静的将自己隐藏在了蛛网丛中，摆出防御的姿态。她可以听到护卫们的哀嚎和痛呼，还有向奥林匹斯的诸神祈祷赐予自己力量的，可是他们不知道，造成这样人间炼狱的，恰恰就是他们祈祷的诸神。
塞墨勒清楚，哪怕外面的蜘蛛是诅咒的产物，可能力彻底发挥作用却需要一定时间，以她的目前能力，根本无法在被刺死前救下什么人。她只能抿紧了唇，搂着狄俄尼索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很快，每个蜘蛛都带走了属于它的猎物，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塞墨勒这才缓缓站了起来，看向面前的断肢残骸、一地狼藉。
“母亲，我们现在怎么办？”狄俄尼索斯不安地寻问，无论是死去的树林诡异的寂静，还是骤然面对鲜血和尸骨，都让他非常难受。再怎么厉害，他也还是一个两岁多的孩子罢了。
塞墨勒没有回答，她从蜘蛛离开后留下的破洞向外张望，总算窥见了这片密林的内部结构，大量的蛛丝连接这各株大树的躯干，构成了来回往复的立交桥样通道，有些像复杂的重庆道路交通系统，每株大树上都有一个漏斗状的蜘蛛巢穴，这是一个高度类似人类村落的蜘蛛巢城。
她沉思了一会儿，继续沿着一开始的小道向前走去，“无论如何，先抵达村子。卡德米亚的税收是大大减少了，可不是没有了，那里定然还有人居住。既然有人能居住在森林的另一侧，他们必然有对付这些蜘蛛的法子。”
狄俄尼索斯乖巧的搂紧了母亲的脖子，被母亲抱着向前走去。
其实他们离卡德米亚已经没有多远了，这座象征死亡的蜘蛛巢城就坐落在离村子约莫一公里的地方，徒步十来分钟，就能看到村口开裂风化的石碑，依稀可见“卡德米亚”这一行希腊文。
天色已暮，村子里真是生火造饭的时候，可二十余户屋子，只有十余间燃起了炊烟。放眼望去，可见的全是老人和小孩，了无生气。这些村民看到突然闯入的塞墨勒，皆是一惊。
“孩子，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正在收衣服的老婆婆声音颤抖，手中的柳条篮都拿不稳，一声闷响，落到了地上。
“我是忒拜都城来的富商的夫人，此次带着儿子由护卫护送回乡，原想抄一条近路，不想那篇树林却……”塞墨勒不住的落泪，狄俄尼索斯也配合的嚎啕了起来。母子俩现在的模样可谓异常狼狈了，袖口和衣摆都被树枝勾的粉碎，头发上还缠着蛛网，四肢都被划开了不少的血口子，不由得人不相信他们的说辞。
村中的人想来非常清楚森林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听到塞墨勒含糊的解释，都垂下了头，眼中闪过痛苦、同情还有，愧疚？为何会有愧疚？
最后，还是最先开口的老婆婆将塞墨勒请至家中，让母子二人稍作梳洗，包扎过了几处伤口，又给他们换上了新的衣衫，请他们一同用过晚饭。
“婆婆，可否告诉我，那片树林里的巨型蜘蛛究竟是怎么来的？”塞墨勒将狄俄尼索斯哄睡，挨着老人在炉火旁，恳求地看着她。
老婆婆沉重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针线筐，俯身拨弄了一下炉火，“我们触怒了神明，因而被他们厌弃。”
“这里曾经是忒拜最著名的纺织乡，几乎家家女儿都会织一手华美的布匹。我还记得，其中最出色的是村口的阿拉克涅。诸神啊！她织布的时候可真美，连林间宁芙都会偷偷前来观看。我们都说，她一定是雅典娜最骄傲的学徒。”老人的眼中充斥着对过去生活的回忆，满是皱褶的脸上溢出了微笑，可那笑容很快就淡了下去，“可是她太自傲了，两年前的一天，她向雅典娜女神发起挑战，要求比试织布的技艺。我们老一辈的劝阻过她，可年轻一辈的女孩们却不这么想，她们鼓动着阿拉克涅，相信她一定能胜过女神。”
“这也很有道理。”塞墨勒很欣赏那个女孩挑战神明的勇气，“女神发明了织布，却不一定是织得最好的。每一个徒弟都有着超越师傅的可能。”
如果我们不敢挑战神明，那我们的社会如何还有进步的可能呢？
老人哀伤地看了塞墨勒一眼，“你们这些年轻的女孩，总会有这么一股子冲动劲儿。可那是女神，她不可能输。”
“那她织得怎么样？”
“美极了，女神完美的表现出了神明的庄重与威严，就仿佛神明真的站在我们面前一样。”
“我是说阿拉克涅。”塞墨勒打断了老人，“她织得好吗？”
老人沉默了许久，最终微不可闻的呢喃了一句，“比女神还美。”
“可她太大胆了，她织出了神明与情人私会的场景，宙斯化作公牛抢夺欧罗巴，赫拉因为嫌弃儿子丑陋而将他扔进大海，还有美神与战神偷情被黄金网捉住……她用最高超的技巧织出了诸神最不堪的一面。”
“可我觉得，她并没做错什么。”塞墨勒真诚地称赞了一句，“如果有，那也只是说出了真相而已。”
不说神明，甚至历朝历代的掌权者都是如此，不愿意解决问题，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总是最容易的。可人民并不会因此屈从上位者的意愿，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死谏之臣被人们深深铭记了。
“可女神会因此恼羞成怒。”老人的神色愈发委顿了，“那天我们没有等到结果的宣判，只看到女神打碎了阿拉克涅手中的梭子，对她立下了诅咒，她的身躯扭曲变形，化作了一只蜘蛛。”
“女神说，‘既然你那么喜欢纺织，那就这样永远纺织下去吧！’”
“所有卡德米亚的年轻织女们都没有逃过这一诅咒，女神觉得她们对神明没有敬畏之心，一起惩罚了她们。那一天，所有的女孩都变作了蜘蛛。”
塞墨勒注意到了老人眼中飞速闪过的一丝怨恨，可很快又变回了哀痛的模样。她轻叹了口气，神明就是这样傲慢的存在啊！
“那村里的男人呢？他们为什么不在了？”
“他们害怕了。害怕自己改变了形态的妻子，甚至想要用斧头砍死她们。”老人连声调也不曾变化分毫，似乎已彻底麻木了，“女孩子们非常的愤怒，她们可以理解丈夫的排斥，却无法忍受他们竟然起了杀心，所有的女孩联合在一起，将丈夫拖入了密林，没人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两年的时间内，我们看着村子周围的树木附上越来越多的蛛网，看着女孩们逐渐失去理智，直到最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随意攻击行人，完全与野兽无异。”
“那阿拉克涅呢？”
“没人再见过她，她一向独自生活。被诅咒后她最先走入了密林，此后就再没出来过。”
“既然她们已经开始伤害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告诉忒拜的国王和公主？”塞墨勒问道，“如果派来军队，或者火攻，未必不能制服她们。”
老人愣了愣，泪水沿着沟壑纵横的面颊流了下来。“你不会明白的。”她的声音颤抖，“与你们，她们是怪物，可她们也是我们的女儿，孩子的母亲。奈菲丽温柔的给孩子们唱歌，佐伊故意搞怪逗老人开心……”
“我们记得，也只有我们还记得，她们曾经的样貌啊！哪怕她们面目全非，我们也做不到……就这样杀死她们啊！”
塞墨勒沉默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大义灭亲，亲人二字的含义，远比常人以为的沉重。
“那婆婆，你们平日里也要去才买生活物资，你们如何从这里出去呢？”塞墨勒转移了话题。
老婆婆沉思了一会儿，似乎考虑是否要告诉她，最终站起了身子，从墙角的木箱里取出了一匹华美的绸缎。
“这是她们曾经亲手织就的布匹。”老婆婆粗粝的手一寸一寸的摩挲着布上的花纹，“她们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还认识自己的作品。把它披在身上，她们就会冷静下来，不再攻击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