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井底蛙 ...


  •   早料到这富家子会推卸责任的余周颇为无奈地苦笑,心道:你倒是给我说话的空啊,一路火急火燎,哪有我开口的功夫。

      “那现在怎么办?”顾昔辞看看余周,又求助似的瞅瞅飞云。

      飞云沉吟道:“若是往回赶或是直接转南,指不定要碰上那千丝傀,若是继续走,黑云城这地界,恐怕也不是什么好过的三宝殿。再者,”他十分可惜地看看空落落的身侧,“我的刀和余周的剑还被在郫阳县。”

      提起剑,本就苦着脸的余周愈发苦闷,眉毛简直要皱成一团。

      “所以,咱们还是得回去龙潭虎穴里走一遭咯!”顾昔辞故作轻松道。

      “不劳各位麻烦!”

      远远的朱思那尖锐的声音传来,唱戏般拖着长腔,身后的歪脖子枯柳无风自动,像是不把最后一点枯枝抖完不罢休似的。

      顾昔辞一个头两个大,这死瘸子怎么跟这么快!甩不掉的阴魂一般,逮住人不放。

      飞云往顾昔辞身前一站,面色沉静自若,无端有种大侠之范。

      木头一样的少年推着朱思移步换影,眨眼间便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朱思伸出一只手,那少年登时停住,稳稳当当连一点惯性的前冲都没有。饶是轻功极好的顾昔辞,也不得不叹一声好身法。

      朱思掩唇轻笑,微眯着眼睛做媚眼如丝状,顾昔辞只觉得胃里一阵反酸。

      “我看你们二位刀剑具为名家所锻,想来很是珍惜,我便从那县衙里将它们取出来送还给你们。”说着他不知从竹轮椅什么地方抽出一刀一剑,冲他们递过去,“对了,我还将那说胡话的狱卒做成了人偶,替你们解恨。如何?我是不是,对你们很好?”说罢又是一阵令人胆寒的“娇笑”。

      余周一脸戒备地盯着他,生怕他又有什么诡魅招数。

      见无人来接,朱思像是受了极大委屈,泫然欲泣道:“你们何必如此防我。”

      “不防就被你拍死了!”

      不顾余周冲她使眼色要她闭嘴,顾昔辞接着骂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还对我们好?刚才要一掌劈死我的又是谁?”

      没成想朱思不怒反笑:“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劈死你呢?刚才只是教你要对主人尊敬罢了。”

      闻言飞云面有怒色,随意从地上捡了根枯枝便向朱思扫去。本是一折就断的枯木,在飞云手里却好似化成一柄沉重坚实的钢刀,携风含气挥过来似有千斤之力,朱思伸手格挡架住枯枝,另腾出左手拍向飞云。

      他却不躲,竟也伸手与他对上一掌。朱思的竹轮椅“呲”的向后滑了两仗有余,飞云也同时退到了顾昔辞身旁,地上留下四道深深的长印。

      朱思看着隐隐发颤的左手,“噗嗤”笑出声来:“你倒是更进了一步,好得很!好得很!再来!”

      “来个屁!”顾昔辞赫然骂出声,竟将他的尾音都盖了过去,“我们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上来就打打杀杀,脑子出问题就赶紧滚去药长天求人治!”

      朱思玩味地看着这个瘦削少年,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内力,随便一嗓子就盖得住他的声音。且一双眼睛生的极好,流光溢彩,越看越是欢喜。他低低笑着:“不仅无冤无仇,我还很喜欢你们。”

      这下,一向厚脸皮满嘴跑马车的顾昔辞也愣了。

      朱思做出一派天真地模样:“你别不信呀!我第一眼瞧见你,就很是喜欢,你这么机灵定能成为最和我心仪相通的傀儡,到时候我肯定把身边的这些废物全丢去喂狗。还有你们两个,”他伸出兰花指远远指着余周和飞云,“最开始我只想要这个少年郎,没想到,几日后还又多捎来一个,害我好一番纠结要用谁的腿。”

      顾昔辞瞬间明白了他为什么追着余周不放,却不乱他心神控其经脉一门心思想活捉,感情是怕影响他的筋脉,不好换腿。

      “不过我很好奇,”朱思目光又转回顾昔辞身上,“你明明听到了我的笛音,怎么完全不受影响?”

      顾昔辞十分瞧不上的翻了个白眼:“自己道行不到家何必这么强行挽尊。”

      “不可能!”朱思突然激动起来,“我的千傀术从未失手,比那劳什子阴阳家的狗屁功夫有用多了!”

      “哦,”顾昔辞面无表情道:“就还是脱胎于阴阳家影随行呗。”

      飞云无奈扶额,就这非伤疤不揭非逆鳞不触,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欠嘴,要不是她一直呆在西荒,早就被人给削干净了。

      “找死!”朱思勃然大怒,一双眼睛似是要喷出火来。

      十二年,他不人不鬼修炼千傀术十二年!就是要证明他朱思才是天下一等的天才,什么阴阳家只能在他手心里跪地称臣,要让那贱女人知道自己选错了人!一个黄毛小子,仗着自己有点功法,也敢在他面前出言挑衅?他眯起杀意毕露的双眼,飞速从袖中抽出一根剔透的碧玉笛横在唇间。

      最先反应过来的余周急忙喊道:“小心!”却见这吊儿郎当的富家子早已扯着袖子堵住了耳朵。

      于此同时,朱思枯瘦的食指一动,一声尖锐凄厉的笛音冲霄而出。明明只是单薄的独音,落在人耳中却振聋发聩,并非他笛音攻击对象的余周也不得不捂上双耳。

      方才那笛音初入耳时不觉有异,直到尾音颤颤巍巍绕耳不绝,余周才后知后觉自己像是被人兜头劈了一掌,五脏六腑跟着那颤抖尾音震荡不已,四肢无比僵硬连手指屈伸都要费不少气力。

      余周一直跟着师父生活在灵照峰,天天耳濡目染都是老头子掐着腰吹嘘他们无名剑法独步九州,难有对手。江湖上那些什么英雄豪杰,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贻笑大方。而此番下山后,接连遇到这些怪人怪事,他终于明白,是自己井底之蛙,见识浅薄了。

      忽而肩上一沉,余周猛然回神,原来是飞云双指如剑点在他肩上:“收心。”

      余周惊出一身冷汗,若不是飞云,他怕是要在此生出心魔了。他一个武境六重之人尚且如此,那富家子岂不是……想到这儿,他慌忙去看顾昔辞。只见她神色如常,不等尾音散去就松开手掏了掏耳朵,颇为嫌弃道:“就这?”

      目瞪口呆的不只是“井底之蛙”余周,还有坐在轮椅上自认操控之术登峰造极的朱思。

      他方才怒火攻心一时间忘了要将这小子收为傀儡这茬,只一门心思想杀了他,故而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这一招藏气于声本就极难消解,加上他自身不同寻常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阴冷内功,按理说中招之人这会儿早该七窍流血经脉断绝而亡了。这小子,却好像未有所闻一般,看他模样泰然自若,应该也不是强撑装出来的。

      难不成,真是遇到了内力远在他之上的七重山?

      此念方起就被朱思按下了,看他年纪不过十几岁,就算天纵奇才也不可能有此般成就,应是用了专门对抗音冲的什么邪门法子。朱思用手背狠狠拭去唇角渗出的血,冷笑出声:“这般不行,那就试试你们的老朋友!”

      说话间地面微微震荡,仿若千军万马齐齐踏步,而后动静一滞,忽有一道巨大身影从枯木林中跃出,双拳举过头顶飞身直扑向顾昔辞。她游鱼般闪身躲过,那双拳捶在地上登时砸出两个大坑,激起尘沙飞扬。

      是那姓鲁的大和尚。

      一击未中,大和尚缓缓起身,头微向前伸着,一双眼睛空洞如两个黑窟窿。霎时又出拳攻向顾昔辞,身形诡魅与起身时的僵硬全然不同。

      顾昔辞宛如一片落在溪流中轻飘飘的树叶,滴溜溜打着旋在大和尚密集攻击中游刃有余的四处游走。一边躲一边哀嚎着:“怎么只追着我打啊!柿子净挑软的捏传出去天下人都能笑话死你这个狗屁千丝傀!”

      怕挨打还要骂人呈口舌之快。余周摇摇头,飞身上去以掌为刃劈向大和尚虬筋遍布的胳膊。

      这一掌竟是像劈在了石头上,大和尚胳膊只稍稍往里偏了半寸,余周却只觉手腕发麻,一时间难以恢复。大和尚不给余周反应的功夫,另一手握拳带风呼啸而至,余周向后仰身堪堪躲过,伸脚用力踢在他的腰胯。

      大和尚连受他三脚,随后迅疾抓住他的脚腕,将人举起欲重重摔在地上。余周心道不好,这一下怕是要碎几块骨头。只得拼命将身上真气运转至双手,陡然弓起身子,在被举至最高时用力拍向大和尚头顶天灵。

      寻常人若被如此击中天灵大穴定无生还可能,这大和尚却只摇晃了一下便恢复如常。但仅这一晃的功夫,已足够余周脱身。

      余周单膝扣地大口喘息着:好在这和尚不是真的铜头铁臂,不然真是要把半条命赔在这儿。

      他偏过头看向早已蹿到不远处树上冲他摇拳助威的顾昔辞,无奈叹气,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无赖倒霉鬼。大和尚转瞬又近到身前,余周只得且战且退。

      赤手空拳的剑客对上硬功夫的横练,自然只有吃亏的份儿。于是顾昔辞很是机灵的在逃窜时,特意路过了下那看似羸弱的瘸子,趁着飞云和他对上的空,将余周的剑顺了出来。当下余周不再跟大和尚贴身近搏,她瞅准机会将剑掷了过去。

      墨色的剑鞘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余周飞身一扑,抓住剑柄顺势将剑拔了出来,剑锋含光匹利无双。余周剑法精绝,执剑在手一转先前处处下风,转眼间大和尚身上已多出四五道血痕。

      只是大和尚一身横练,加上被朱思炼化为傀儡全无痛觉,这点伤对他来说无异于细毫瘙痒。

      方才余周已损耗大半真气,就算他剑法再怎么厉害,这样耗下去也迟早要完。趴在树上的顾昔辞深觉头疼,转头看另一边,飞云和那瘸子打的也是难舍难分。

      不过朱思一边对上飞云这个强敌,一边又要操控大和尚,总归是有些力不从心。冷汗从他脑门上涔涔渗出,又顺着脸颊滑下,面上脂粉被汗冲出一道一道的痕迹,看上去滑稽又可怖。只是现在他无暇顾及他最为看重的体面,强忍体内不断翻涌至喉头的血,咬紧牙关死死强撑着,他不能输。

      上次输,输掉了他的云娘和一双腿,输掉了大半人生,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输。

      电光火石间顾昔辞看破他掌法的破绽,朗声吼道:“攻他右侧章门!”

      飞云应声而动,运足了气力速度迅疾横劈下去。朱思来不及腾出手去挡,受这一记猛击立时喷出一大口污血,为他所控的大和尚也似断了线的木偶,轰然倒地。

      见大局已定,顾昔辞才从树上溜下来,颇有风度地拍拍头上沾着的枯黄叶子。

      只见方才还鬼魅般不可一世的朱思瘫倒在他的竹轮椅中,视线越来越模糊,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谁的身影。

      他艰难地抬起手轻唤道:“云娘……云娘……我现在练成了千傀术,很是厉害,比阴阳家那小子厉害多了。云娘,你看看我,等我找忘忧仙换上一双健全的腿,就不是那个死瘸子了,就能娶你了。云娘……你停下来,看看我……”

      他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连气声都是断断续续。只是那枯枝一般的手依旧停在半空,想要抓住些什么,临了,却是什么也抓不住。

      听他说了这么一大通胡话,顾昔辞低头看着没了生息的朱思,微微叹口气,虽说他练的这功夫十分邪祟,走的是以己身为价换功法的歪路,但能练出这一手千傀术也算是个奇才。若是入她手里,指不定有什么妙用。人呢,虽然坏的有些恶心,但也算是可怜。

      可谁让这人,好死不死偏偏惹上她呢。

      顾昔辞这边还没感慨完,突然有阵凉风袭来,她一低头,只见一柄雪胚薄刃的长剑指在她颈间。

      顺着剑身看去,只见余周一手执剑,紧抿着唇神色复杂。半晌,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被剑指着的顾昔辞愣在原地,飞云面对这横生变故亦是目瞪口呆,大敌刚除,就开始自相残杀?

      见她不答话,余周又问一遍。

      “你到底是谁?”

      顾昔辞竟是轻轻笑了一下,反问道:“你要杀我吗?因为疑心而杀我吗?”

      闻言余周怔了一怔,还没想好答案就听得顾昔辞继续道:“你是觉得我深藏不露没安好心,所以才拿剑指着逼问我,可你扪心自问,这一路上,我可有害过你,伤过你?”

      余周本就摇晃的厉害的心彻底绷不住,手一收,长剑寞然垂了下去。

      他怕极了被人欺骗,那种被自己信赖之人背叛的感受,他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所以在发觉顾昔辞各种古怪的蛛丝马迹后,才指剑相向。可刚刚这摸不清看不透的人轻飘飘地问了几句后,他动摇了。

      顾昔辞面沉如水看着他,一双眼睛几乎要将他看透:“你要知道,交根托底不等于值得信赖。一个人对你所言皆实,反手就背后捅你两刀,而另一个满口胡话,却没有害你的心思,甚至处处帮你,谁更可信,你仔细想想。”

      余周震在原地,刚刚顾昔辞的话虽不说醍醐灌顶,但也有兜头一盆凉水之效。他看着面前收敛起一贯奸笑神色认真的人,第一次真正的相信她的话。

      顾昔辞半垂着眼扯扯嘴角作轻松状:“你知道为什么我明明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却能勘破朱思破绽,抵御他的笛音吗?”不等余周接话,她兀自说道:“因为我小时候身子骨很弱,出去吹阵风都能要了半条小命,于是被父亲勒令在府中休养,别人家小孩可以上山捉虫下水抓鱼,而我却得窝在床上,百无聊赖只能看书。所以我虽武功不高,见识却比一般人长很多。至于内力,也是因为这细弱的身子骨,有位老爷子渡了点真气给我保命。”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不过余周只顾着为自己刚才的冲动懊悔,并未发觉其中值得细细推敲的地方。

      他微微低下头,觉得自己二话不说就拿剑指着人家,还让人说出对她来说可能无比痛苦的过往十分不该。虽说少年意气不愿轻易低头,但想了想还是闷声闷气又无比真诚地道了声“对不起”。

      顾昔辞得了便宜还卖乖,笑嘻嘻道:“道歉就不必了,明日请我喝酒这事儿就算结了!”

      余周哑然,看着又恢复无赖嘴脸的富家子,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那还是要回趟郫阳县了。”

      顾昔辞一双眼睛里狡黠更甚:“回去拿钱?那更得请顿好的了。”

      余周斜她一眼,唇角含笑:“走吧。”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