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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千丝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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郫阳县这鸟不拉屎屁大点儿的地方,连个像样的酒馆都没有,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坐在路边的酒摊,端起一碗浊酒一饮而尽。不过就算有,他也没那银钱买哪怕最小的一壶酒。上头派下来的那一丁点儿银两,全进了那狗县令的裤腰,累死累活卖命的却是他们这些人。
正思量着有个熟悉的身影拖着步子走来,他大喇喇一挥手:“老刘!来坐!兄弟我请你喝酒!”
而被他招呼的人却像没听到似的继续往前走。
“他奶奶的!平时最好起哄蹭酒的孙子这是撞了什么邪?”络腮胡子边嘟囔边起身,一手拍在他肩上,“老刘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愣住了,老刘木着一张脸机械的转过头,好像魔怔了一样。不等他反应,老刘伸出手钳住他搭在肩上的手腕,力道大的惊人,一拉一拽,那络腮胡子便滚在地上激起尘土飞扬,骂娘声不绝入耳,老刘却恍若未闻,拖着络腮胡大汉往前走。
“诶,你们说今天怎么一觉起来没有吃食了?不会是要把我们提到堂上问审砍头了吧?”顾昔辞眼巴巴瞅着门外空无一物的黄土地,前两天都有馒头稀粥一早放在牢门口,醒了伸手够着吃就成,今日怎地没了?虽说那馒头真的是硬邦邦又干噎无味,粥也是清汤寡水数得清几粒米,可有的吃总归是比饿肚子强。
“不对啊,”顾昔辞不等他俩反应继续念叨,“一般死刑之前不都会给一顿好的,有酒有肉好上路啊!你们说是不是要准备的多,所以今天才送晚了。我今年才十八,大好年华啊!还没娶妻生子还没……”
余周赶快打住她满口跑马:“真要是你说那样,我会拼尽全力不让你被砍头的。”
顾昔辞两眼放光立刻接道:“好!”
飞云不陪着她玩闹,淡淡开口:“很不对劲。”
“什么?”顾昔辞装愣上瘾,一脸无辜白痴又惊慌失措的模样问道,活脱一个地主家吓破胆的傻儿子。
飞云正色道:“不管事实如何,我们都成了罪大恶极的杀人犯,按理说押入牢中后,应立时就有审讯逼问严刑拷打,而我们却在这县牢里安安稳稳的呆了三天。这其中偶有狱卒巡视外,便再无任何动静,不奇怪吗?”
闻言余周神色凝重起来,这几日他只顾着慢慢调整状态,想方设法赶快恢复,倒忽略了这早该发现的问题。
收起呆傻模样的顾昔辞懒懒往墙上一倚,眯起眼睛道:“出现这样的状况,可以有三种解释。一是他们发现抓错了人,我们是无辜的,当然这种情况基本不可能。且不说那帮猪脑袋废物绝对不可能有这脑子,再者,就算真的察觉真相,也早该把我们放出去了。二是,那肥县令一行被幕后操控的一窝端了,这种情况应该也不可能,若是这样府衙和县城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就算我们身在大狱也绝对察觉得出。只剩最后一种可能。”
她顿了一顿:“大和尚在我们被抓之后不久,就被操控人控制或劫走了。肥县令失去了主心骨,又忌惮我们,不敢轻易近前,只好将我们就这么丢着,等大和尚回来再做决断……”
“哈哈哈哈!”顾昔辞话音还未落,就听得一声大笑,似从远处传来。那声音尖锐刺耳,不辨男女,像是老妪疯叫又像是粗汉唱戏,听得人一阵恶寒直起鸡皮疙瘩。
飞云登时站起身做戒备状,来者不善。
这一嗓子传音入室还能余音微鸣,绝对不是寻常人物。若非他们几个都是习武之人,只觉得隐约胸闷,换普通人听之,恐怕五脏六腑都得被震出伤呕出血来。
过了一会儿,这来者才伴着一阵“吱吱呀呀”的细碎声出现在三人眼前。
他大约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形容消瘦,脸上似乎只有薄薄的一层肉覆在骨上。本就苍白的皮肤又抹上一层更加白的粉,眉毛用炭笔细细勾勒过,斜斜的直飞入鬓。薄得像纸一样的唇上点着女儿家常用的胭脂色,看起来分外诡异。
倒像是能发出那种人不人鬼不鬼声音的主儿。顾昔辞心里暗想。
这声形和衬的男人坐在一张绿竹轮椅上,两条腿膝盖扭曲地并在一起,身后是个木头似的少年,空壳一样只会推着他往前走。男人近到前来,伸出手两指动了动,推轮椅的少年立刻停步定在了原地。
“不愧是我看上的人,”男人虚起眼睛翘着兰花手指了指顾昔辞,似娇还嗔道:“你很聪明,我很中意。”
被点名的顾昔辞恶心的差点儿没把昨天吃的馒头给吐出来,勉强忍下去,十分不知天高地厚地问道:“你谁啊还看中我?!问过我的意思了吗?就算不问我,也得先问问我后面兄弟的刀剑!”
余周一把将这没眼力见的富家子拉到身后,小声道:“他很强,而且,我们现在没有刀剑。”话刚说完,他明显感觉到刚刚还嚣张的富家子,气焰瞬间下去了一大半。
“哦,对,我还没有自我介绍。”说着,男人又一手掩唇低低笑了起来,“我不是那种随便告诉别人名字的轻浮子,只是你们都很特别,我就破例告诉你们好了。”
他微微扬起头,脸上带着一点倨傲骄矜道:“我就是千丝傀,朱思。”
谁?
顾昔辞疑惑的瞅瞅余周,余周则是迷茫地看向同样迷茫的飞云。
也不怪这千丝傀名气不大,相反,他在西北这地界名声大的很,说出去比潼州三鬼响亮多了,提起来也是能止小儿啼的人物。
然而他面前这三个,一个是刚下山的初生牛犊,知道潼州三鬼还是在平遥县饭馆他们自报家名。另外两个活在西荒茫茫沙漠,与外界的交集大概只有不怕死找上门易物的,或是偶尔去药长天顺带采买物件。江湖最近发生了什么,又出了什么人物,一概不知。
朱思脸上蔓起愠色,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西北魔头名声落在这三个年轻人耳中,反应竟是如此波澜不兴,甚至不以为意。
好生不知好歹!
他怒极反笑,薄成纸的红唇咧出诡异地弧度:“没听过是吗?那今日就让你们见识下!”说罢伸出枯瘦的右手虚虚往前一推,看似无力却可隔山打牛,暗含凌厉掌风直逼余周和顾昔辞。
余周剑法虽好,但毕竟年纪不大,真气内力绝不是能和这千丝傀对掌的水平。哪怕朱思这一掌只用了七成的功力,他也只有躲得份儿。
于是他极快地旋身将顾昔辞往旁边一推,心想就算不能完全避开,背受一掌也总好过胸腹受创,或是这富家子被一掌拍死。
然而想象中的痛感却没从背后传来,只觉一阵微风拂过后颈,而后“轰”的一声,身侧的狱墙被开出个一人高的洞来。
原来一旁的飞云在朱思出手时,几乎同时拍出一掌,将那阵掌风“吹”歪了三寸,余周和顾昔辞这才幸免一难。
“乖乖,这得多大手劲儿……”被余周护在身侧的顾昔辞看着那个大洞,吞了吞口水嘟囔道。
“哈哈哈哈!”朱思又爆发出一阵瘆人的狂笑,“好好好!还是个有一战之力的英才!真是老天有眼,怕我寂寞接连送玩意儿给我!这下可有的耍了!”说着他又横劈一掌势如破竹扫断狱门铁栏直冲飞云面门,竟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飞云本就经脉受阻还未完全恢复,方才那一掌已是拼尽全力。若在他鼎盛之时,长刀在手,未尝不可与此人一战,而现下,强弩之末冲风之衰,只能挨打。
这一掌携风卷沙似有雷霆万钧之力横扫而来,速度极快,可以说是避无可避。余周眼见掌风略过本想以自己身躯为遮挡,替飞云抗下一部分掌力,却见那富家子速度更快,身形如鬼魅般转瞬略到飞云身边,拿脚用力一踹他膝窝,飞云当即摔了个狗啃泥。
虽十分狼狈,却堪堪躲过掌风。
顾昔辞看着监牢侧面又多出来的一道横着的洞,“啧啧”一声,旋即拉起飞云便从最开始破出的大洞兔子似地蹿了出去,不忘骂道:“傻愣着干嘛!快跑啊!”
余周这才从讶异中反应过来,跟着冲了出去。
坐在轮椅上的朱思微微张大了眼,一张脸上有疑惑有惊奇,还有几分玩味和欣喜,他低低笑出声来,从嗓子眼里挤出微鸣:“嘿,嘿嘿,有点儿意思。”
方才溜得飞快的顾昔辞以手腕为枕,整个人竖趴在一棵歪脖子枯柳树上,额角挂着细密汗珠,脸涨得通红大口大口地喘气,还不忘念叨:“跑死我了跑死我了。”
余周本来有一堆的问题想问这个看似全无功法只会油嘴滑舌,却能带他们绝处逢生的富家子,可瞧着她这副涸辙之鱼的濒死模样,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
飞云在树边盘腿坐下调整内息,方才强行冲破经脉间的阻塞使出一掌,加上刚刚被顾昔辞拉着玩儿命似的狂奔,现□□内似有无数火龙四处乱撞游走,内府混乱不堪。
他拼命想将这些紊乱的内息引至它该行的轨道上,却似是蚍蜉撼树全然无功,几股内息各行其是。恍然间他似是看到年前提着柄破刀,只能眼睁睁看着滔天大火吞噬一切而无能为力的自己,便愈发急切地想要压制住这些乱窜的火龙,而越用力却越是暴虐四略。
忽有一道沁凉的真气自额间融雪般渗入,似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所到之处皆止戈散马。方才还毒燎虐焰般的内息纷纷汇入这股温润真气,最终百川归海。气海之内风息浪止,内力竟是比出西荒前更深厚几分。
飞云缓缓睁开眼,只见顾昔辞一手按在他额上,瞪大眼睛一脸委屈:“你没事儿吧?刚刚你额头都要烫死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什么狗屁千年龟追过来一掌拍死我时,谁来救我啊!”
飞云哭笑不得,自家主子装傻充愣的功夫绝对是世间少有。忽有一阵腥甜涌上喉头,他急忙转头一口污血吐了出来,光顾着没喷顾昔辞一脸,却殃及余周的一边裤腿。
余周浑不在意,反是蹲下身来关切道:“飞云大哥,没事吧?”
顾昔辞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称谓的变化,十分欠揍的挑挑眉毛:“那你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声白辞大哥啊?”
余周冷冷瞥她一眼:“做梦。”
“嘿!你这人不知好歹!刚才是谁带你跑出来的?”顾昔辞站起来跳脚。
余周却不理她,将飞云慢慢扶起来问:“好些了吗?”
飞云淡笑着点点头:“说起来,可能之前拼尽全力出手,经脉间的阻塞被强行冲破,再被少爷拉着一通狂奔,竟是恰巧化了软魂散的余毒,已都被我排出体外了。”说着他不着痕迹看了顾昔辞一眼,后者仍是保持对余周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飞云不由觉得好笑,这样的顾昔辞才更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你俩别在那儿情投意合了!天都要黑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继续跑啊,”顾昔辞忿忿地翻了个白眼,“一会儿要被追上了不死翘翘了!”
说着她便要往前冲,被余周一把抓住手腕扯回来,不等她发作,余周幽幽叹了口气:“富家子,你知道你领着我们往哪儿跑了吗?”
顾昔辞眼珠提溜乱转,有些心虚道:“哪儿啊?”
余周看她这副表情,又叹口气道:“你一个出门摸不着北的天生路痴非带什么路啊。咱们朝东北方奔了几十里,再继续跑,就到黑云城了。”
“……”
顾昔辞嘴巴抿成个一字:“你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