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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郫阳县 ...

  •   顾昔辞一阵疾风似地掠出几十里后突然猛地收住了身形,可怜脚下一棵老枯树承受不住离弦之箭顿收之势,吱吱呀呀呜咽着。
       她长叹口气,跑这么快,是往哪儿跑了啊!舆图又没在身上,万一错了方向她就是再溜个十万八千里也到不了汇合的官道驿馆。再说那两个家伙肯定只顾着打,能带出来一点行头算她输。顾昔辞摇摇头,罢了罢了,转身顺着原来的方向奔了回去。

      刚结束打斗的余周还没放松紧绷的神经,一点微不可闻的动静被他敏锐捕捉,他握紧了剑鞘,拇指抵着剑柄以便随时利刃出鞘:“什么人?”

      顾昔辞从墙根后探出头,笑得一脸讨好:“英雄,是我,别动手。”

      余周皱起眉:“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好官道驿馆汇合吗?”

      “那个,”顾昔辞状作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没带舆图,天生路痴,不、不太认路。”

      “路痴?那你怎么找回来的?”

      一旁系好最后一个死结的飞云心下一沉,方才并肩战斗的两人可能马上就要刀剑相向了。

      顾昔辞呵呵一笑:“余兄你这就不厚道了,我当然是有自己的手段。我说过,我出身商贾世家,见惯尔虞我诈,别的本事没有,自保的心思手段还是有点儿的。方才我一路逃,一路做了只有我和飞云能辨的细微记号,跑了几十里才想到没有舆图,就勾回来了。至于为什么没在原地等他带你来寻,嗨,这不是想着你们刚刚一番打斗已经很辛苦了,不想让你们再费力气了嘛!”

      余周双手环胸,一脸你接着编信你算我输的表情。

      顾昔辞这才贼兮兮地笑了笑:“主要,行头盘缠都还在客栈,我怕你俩忘了带……”

      果然。

      余周摇摇头,心里暗叹,这家伙,迟早有天尝尝鸟为食亡的滋味儿。好在这伙黑衣人虽人数众多,战力却不怎么强,已经被他和那随从收拾妥当,不然他这么冒冒失失跑回来,就是专程送死。想到这儿,他又蓦地笑了一下,不过按那家伙的小人行径,若是远远看到他二人被困,指定二话不说撒腿开溜,哪怕其中有他的贴身侍从。

      说起来,这个名叫“飞云”的侍从,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刚刚一战,明明是头一次协作,却好像已经合战过无数回一样,配合的天衣无缝。当然不是他余周的剑路容易衬和,相反,从他练剑伊始走的就是单打独斗的路子,何况他们二人一人用刀一人使剑,配合起来难度可想而知。而那飞云却似乎思毫不受任何影响,剑起刀合行云流水,不仅有行刀大开大合之势,又兼具走剑纤巧灵活之技,心思之缜密刀法之高超可见一斑。难怪这贪财惜命的富家少爷敢只带着他便行走西荒。

      余周望向检查死结是否牢靠的飞云,轻轻一叹,可怜啊,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欠了白家很多的钱,好好一个一流刀客只能给那家伙当侍从。

      “喂!余英雄!你愣在那里干什么?收拾行头啊!”顾昔辞背着她的宝贝包袱冲余周招手。

      他虽不愿被这家伙当做计较财物的同流,但毕竟是自己的东西,哪有不拿的道理,便转身进了客栈。

      “主子,”飞云凑到顾昔辞旁边压低了声音问,“你真的一路做了记号?”

      顾昔辞不知从哪摸出把折扇,慢悠悠地摇着,笑得一脸促狭:“你何时变得跟游鹤一般脑子了?你看我溜那么快,还有功夫做记号么?”

      “那你还这么说,若是被他……”

      顾昔辞折扇敲在他肩头打断他:“不这么说怎么打消他的疑虑,方才你差点就漏了杀意,还好小爷我反应快!年轻人,得沉得住气啊。”

      飞云哑然失笑,好像你才更年轻一点。

      顾昔辞摇头晃脑:“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虽说没有记号,但我说有,那就有。一片枯叶一颗石子,我都能说这就是我的记号,怕什么!”

      飞云哭笑不得摇摇头:“你啊,少读点老庄那些东西,多看点儒家圣贤书。”

      顾昔辞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视线越过飞云,笑嘻嘻道:“余兄收拾好了?那这些人打算怎么办?”

      余周看向被飞云七个一组五花大绑的七堆黑衣人,已经不再挣扎,似是断了那根掌控他们行动的看不到的“线”。

      这是飞云想的主意,这群人没有痛感,不知疲累,只一味挥刀乱砍,偏又与潼州三鬼不同,都是些寻常百姓,总不能二话不说将人全砍杀了事。于是二人互相配合,只击退不伤人,最后由飞云从客栈后院拿来拴马的麻绳,以一种他没见过的奇怪方式将人绑了起来。最开始这群黑衣人还嗷嚎着死命挣扎,后来便成了这副“断线”呆滞的模样。

      见他有些许犹豫,顾昔辞踱着步子走过来:“余兄,我看还是报官吧!若是江湖游侠便罢了,但这么多平头百姓,总不能把他们就这么丢着。”

      余周当然不是要把人如此放着,不说遇上豺狼,单是人这么绑在此处他都于心不忍。只是他想彻底断了这些人身上的操纵,又想把幕后元凶揪出来,一时间没有做出决断。

      似是看穿他的心思,顾昔辞摇摇扇子劝道:“事要一件件做,顾此失彼可就不好咯!”

      余周看着这个状似不着调一肚子小算盘的富家子,折扇轻摇衣襟带风,狐狸似的眼睛映着客栈灯火盛着天上朗月,平白多了几分读书人的坦荡真诚,好像也没那么惹人厌了。

      “你瞅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啊?”

      “你轻功好,去报官,我和飞云守在这里。”余周认真道。

      “哎呦!”顾昔辞状作虚弱往地上一蹲,仰着脸可怜兮兮,“余兄,你可不知道我为了逃废了多大气力。我这轻功看似厉害得很,实际上全凭我拼了老命的吊着一口气,你也知道我武功不好,内力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方才那一来回已经耗掉我大半内力了,现在再折腾我,不是要我命嘛!余大英雄,你一看就是善良侠义的大侠!舍得让我这个……”

      余周嘴角抽了抽,方才对他积累起的那么一丁点好感瞬间无影无踪:“别说了,我去便是。”

      闻言顾昔辞立马眉开眼笑,蹦跶起来伸出大拇指:“不愧是余大侠!”

      余周并不理她,牵了自己的黄骝马便上马离开。

      “别忘了顺便带个郎中过来!”

      “诶要是路过酒馆再带壶好酒啊!”

      ……

      余周用力一踢马腹加快速度,将那烦人精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开心了?”飞云背靠一棵枯树笑意隐隐。

      顾昔辞眉毛一挑:“作弄人哪有不开心的!”

      她拍拍手站起身,走到其中一堆垂着脑袋的黑衣人面前,微微皱着眉,原先嬉皮笑脸的欠揍模样消失地无影无踪。绕着这些人走了一圈后,她蹲在其中一人面前,忽地掀起了那人的兜帽,竟是客栈里那个寡言掌柜。顾昔辞伸手按住这掌柜的颈间大脉,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怎么样?”

      “很是奇怪,”顾昔辞起身退后一步,指着掌柜对飞云说,“他脉象乱得很,忽缓忽急全然没有规律,像是中毒。而从他们的行动上看,又很像是阴阳家的秘术影随行。行随心起,如影随形,阴阳家向来自视甚高,妄言天道,治日月之律,治阴阳之气,怎会做下毒这种宵小行径。”

      飞云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完全一头雾水,还好没拦着她看那些稀奇古怪的古籍杂典。

      顾昔辞接着道:“还有就是阴阳家盛极一时后就迅速凋敝消失了,现今江湖上哪还有关于他们的半点传闻,那影随行还是我从《乘丘子》里看来的。上面记载最多也就同时操纵十二人,可方才袭击我们的有四十九人之多,且动作各不相同,应是脱胎于影随行的另一门功法。最初操纵潼州三鬼,你也看到了那三人动作敏捷走招迅疾,全然没有被操控的僵硬之感,虽不敌余周,但如今细想之下,这背后操纵之人的实力实在可怕。”

      飞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江湖从来都比他更快。

      七年间,他从最开始顺天而行,到后来气阻风蚀刀断流沙,自以为武境长进许多。就像幼时那跨不过去的小水坑,现在再跨必然轻而易举。可他没想到,在他快速成长的同时,那小水坑也已成为巨大深潭。

      这个向来心中有底稳重自持的青年,头一回有了深深地挫败感,甚至是无力感。他的刀,远不够利。

      一旁顾昔辞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却没出言安慰,只是轻轻“啧”了一声,换上原先那副不以为意吊儿郎当地模样叹道:“嗨!不过管他什么阴阳家还是别的邪门歪道,一样一点屁用都没!潼州三鬼被余周四剑斩杀在阳关道上,这四十九人看似乌泱泱浩浩荡荡的,不照样被我家飞云捆得跟个大粽子似的。我估摸那背后的操纵者,现在指不定怎么郁闷呢!”

      飞云听出她话里的宽慰之意,轻轻一笑并未回话。

      远远的余周骑着黄骝马奔来,身后几十米处跟着暗黎色官服奋力甩鞭的几个武夫,而后是个被马颠的七荤八素的老头,最后是藏青朝服的肥县令,旁边还跟着个光膀子的大和尚,竟是靠脚力就和马匹齐速。

      余周猛地勒马,尘土飞扬,顾昔辞用袖子捂着口鼻咳了半晌,好容易缓过来就赶紧走到那眼角还挂着眼屎的肥县令面前作揖道:“草民白辞,拜见大人。”

      肥县令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一双几乎要被脸上横肉埋没的小眼睛扫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七堆黑衣人:“这就是你们说的被人操纵乱砍一气的?我看都是些江湖流子,还要劳烦本官大半夜来一趟作甚?”

      “大人此言差矣,”顾昔辞笑得一脸狗腿,“若不是十成把握,怎敢劳烦大人!”她指向兜帽被掀开的黑脸汉子:“您看,这人便是迎客来客栈掌柜。这些人打斗毫无功法内力,绝对都是平头百姓。”

      肥县令斜着眼睛瞧了一眼,伸出手在耳边挥了挥,那背着药箱的寡瘦老头立马上前为人包扎止血。他回过头,没有原先那不可一世地模样,反而有些谦恭地问向大和尚:“大师,您怎么看?”

      方才说话间,顾昔辞就悄悄打量了此人。他身量高大,似是骨头都比常人大上一圈,赤着的上身筋肉刚硬紧实,背后纹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出山虎。一双浓眉墨云似的圈在眼上,项上一串九珠挂珠,不是寻常见到的木珠,而是光洁的灰白色大骨珠,泛着微冷的光。

      总之,怎么看都不是个好惹的。

      这大和尚沉吟一二:“先带回县衙看看都是什么路子。”

      他话音还未落,地上的黑衣人突然都抬起了头,而后在众人惊疑地目光下,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猛地拧转脖颈,四十九人竟同时没了声息。

      顾昔辞一行人均是一惊,胖县令和衙门里的衙役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转头求助似的看向身后的大和尚。

      而饶是江湖里见惯了风雨怪事的大和尚都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怎的一日之内发生如此多的怪事!

      他与三个徒弟本来约好在这郫阳县齐聚,可他在城里连等了三日,都没等到徒弟们半点消息。他一路往西北奔了七十多里路,终于见到了四年未再见的三个徒弟,不过都变成了黄沙地上的三具尸体,血都快流干了。

      他俯身仔细观察三人身上的伤口,一个在颈上,一个在胸腹,还有一个从额顶一直竖到胸前,伤口极细极深,剑意走势连贯,应是被一人所杀。

      他这三个徒弟,虽算不得多么厉害的高手,但配合默契互补阵眼,与他们同等武境甚至高出一重的剑客基本都走不出他们的环刀阵,最多耗上些时间,但也都逃不掉被绞杀的命运。所以他们潼州三鬼的名头,在江湖上也算响亮。而如今竟……

      大和尚忽然灵光一现,指着余周怒吼道:“好你个贼喊捉贼的小子!先是杀了我三个徒弟,接着又杀了这么多平民百姓,说什么被人操控,我呸!分明就是你暗中用了什么阴毒法子,还想骗过老夫?!”

      顾昔辞暗叹一声,这人头这么大怎么里面都不装脑子的,她挤出笑意:“大师,真的是他们被人操纵要杀我们,如果真的是他要杀这些百姓,何苦再跑一趟把您和官府惹来……”

      “那是为了让自己脱罪!”大和尚吐沫横飞打断她,“本想着让官府过来眼瞧着这些人自尽,好让自己撇开干系。”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冷笑道:“没想到遇上了老夫!”

      一旁的肥县令立马接话:“啊对!今日鲁大师在此,你们这些贼子一个都别想跑!来人呐!给我绑起来!”

      顾昔辞吞了吞口水,怎么还有更没脑子的!不是,刚才还只是“你”,现在怎么又“你们”了?她可不想趟这趟浑水,早知道如此发展,当初就不该提报官!难得做回好人,就要被关到牢里,可见这世道还是当个坏人舒坦。

      余周上前一步挡在顾昔辞身前:“潼州三鬼是我杀的,与他们二人无关,我跟你们走便是了。”

      顾昔辞在心里给他竖个大拇指:好样的兄弟,那我们就有缘再会。
      而后便脚步移动准备抹油开溜,不料那姓鲁的和尚冷哼一声:“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那什么……杭……”

      “沆瀣一气。”一旁县令忙不迭替他接上话。

      “对!就是这个鸟词儿!还愣着干什么全都给老子绑起来!”

      余周微皱起眉,与飞云对视一眼后,右手按向了剑柄。剑还未出鞘,只听顾昔辞大喊一声“小心”,便有一颗弹丸掷在脚下,霎时白烟四起。三人急忙捂住口鼻,已是为时晚矣。

      烟雾消散干净后,一旁早已退得远远的衙役围上来,将三人五花大绑后拴在马上,押回郫阳县,还不忘顺走余周那匹黄骝马和客栈马棚里一白一黑两匹骏马。

      留下来善后的两个衙役叫苦不迭,大半夜被拎起来干活也就算了,还得干跟死人打交道的衰命差事,这么多人,得挖多大地坑啊!

      夜风中忽有一声极轻的笛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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