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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阳关道 ...

  •   西地的夏日总比中原更热更烈些,过了午时,日光便愈发毒辣。阳关道上,远远有两人打马而来,一个红裳,一个灰衣。

      红裳的那个在栈道边停了下来,从马背上取下一只羊皮袋,仰起脖子喝水。

      “少爷,过了阳关,我们往哪走?”

      这是顾昔辞的意思,既要隐瞒身份,便要改头换面。她易容的功夫很是厉害,不用人面假皮,只是拿暗色的脂粉炭笔随意勾画,便全然看不出原先娇俏玲珑的女儿家模样。连耳洞和喉结这等细枝末节的地方也用肉粉色的胭脂仔细填补过,活脱一个潇洒少年郎。

      “不知道。”

      “不知道?那我们岂不如无头苍蝇般在偌大江湖乱晃么?”飞云以为她从决定离开时,便已做好了完全打算,她从不是这么全然无备的冒失人。

      顾昔辞打了个哈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们毕竟有七年不在这混乱漩涡里了,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寻人探物根本大海捞针。”

      “你的意思是……”

      “走一步看一步,”顾昔辞一踢马肚子,慢悠悠地前行,“一路朝东南走,多认些人多闻些事,先熟悉了才能再说其他。”

      继续往前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平地上突见三个黑衣人,形容诡异,脊背挺的僵直微微向前倾着,双手垂在身侧,头深深低着一动不动立在原地,仿佛看不见他们二人亦不闻嗒嗒马蹄声。飞云不动声色地按住腰侧的佩刀,只要这三人有任何异动,便叫他们人头落地。

      “别冲动,”顾昔辞微眯起眼眸,“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

      飞云顺着她的目光远眺,果然见一名布衣蓝衫的少年自东南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策马奔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离他们还有约莫两丈距离时,那三名黑衣人突然动了,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瞬间便来到少年马前,一人低下身子弯刀正对马腿,另两人一左一右夹攻马上少年。

      那少年反应同样迅疾,蓦地倒跃离马,足尖往马身一踹,那骏马轰然侧倒躲过闪来的弯刀。

      然另外两人的弯刀已离那少年不过三寸,攻势迅猛,颇有不见血不罢休之势。他倒也不惧,轻巧旋身躲过。没有一丝反应时间,三柄弯刀便继续环伺攻来,银刀寒刃行招极快且飘忽诡谲,各有所击又配合无间,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攻的都是敌人最易忽视的空门。若是普通剑客,在此情势下绝难走过十招,而这少年却满面从容,凭着一把未出鞘的剑在三人环击之中游刃有余。

      好功夫!

      飞云在心中暗赞,看这少年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能有如此快的身形,如此无畏胆识,又能短短几招内辨出对手行招路数,甚至预判对方如何出手,实在不简单。他不禁起了与其切磋一二的心思,在西荒呆了那么久,技痒的厉害。

      “你想干什么?”顾昔辞瞥向他搭在剑柄上的右手,“看戏便是了,别给我多添麻烦。”

      飞云只得放手,再望向那少年时,他已脱离了三人的环攻,退到一丈之外,半是无奈半是歉意地叹了口气。而后拔剑出鞘,剑光破空宛如一线冷冽雪亮的闪电,又疾又猛回刺过去。“当当当当”剑式变幻,三人轰然倒地,竟只出了四剑。

      殷红浓稠的血自三人身下缓缓漫出,顺着微倾的坡式蜿蜒流淌,阳关道上染上了刺目狰狞的色彩。

      “喂!你们两个,一起上吧。”少年抬手,剑指不远处马上二人。

      此言正中飞云下怀,正欲飞身前去打个痛快,却见顾昔辞翻身下马拱了拱手:“少侠误会了,我们和这三人毫无瓜葛,”见他仍是一脸戒备,她淡然一笑继续道:“若他们为我们指使,那方才你面对的对手就不会是三人,而是五个。在下白辞,从西荒折回,刚上这阳关道便遇着了他们,凶神恶煞诡异可怖,本以为是断路劫财,没想到是少侠仇家。小弟我有心相助,然而三脚猫功夫不敢近前,还望少侠见谅。”

      顾昔辞随口胡诌滴水不漏,借用她母亲姓氏随意化名。反正她娘亲那一族是查有可循的武商之家,宗族繁衍甚多,但说有名也没那么如雷贯耳,最适合她浑水摸鱼。

      他定定望着阳光下坦然微笑的人,红衣银带,身量略显瘦削,一双眼眸溢彩流光,天上明月般朗,地上焰火般亮,偏又带着些许玩世的邪气压在浓墨剑眉下。他觉得这人不是敌人,但他的话却不能信,至少,不能全信。

      于是他回敬抱拳:“余周。”说完便转身去牵自己的黄骝马,想了想又顿住脚步:“你说你从西荒回来?”

      “正是。”

      “那你可知,忘忧楼所在何方?”

      顾昔辞点漆般的眼眸滴流一转:“这你可问对人了,我就刚从忘忧楼出来。你找忘忧楼做什么?”

      余周别过脸不去看她的眼睛:“易物。”

      “易何物?”

      “重要之物。”

      “那你可易不成了,”顾昔辞一脸叹惋地摇了摇头,“忘忧仙,她不在。”此言一出,身后的飞云,面前的余周皆向她投来探寻的目光。

      “她去哪了?”余周率先发问。

      “不知。”

      “何时回来?”

      “不知,”顾昔辞又重重叹了口气,“我若知晓这些,又怎会无功而返呢?早就死缠烂打也要住在忘忧楼里等她回来了!”

      余周瞥了他一眼,看他的样子,这种事不是做不出。

      “而且余兄,”她上前几步绕着他转了一圈,“我看你也不像带了千金万银,怎么敢上忘忧楼易物啊。”

      他将执剑的左手往前一送,拇指微动引剑出鞘,露出两寸雪胚薄刃:“我有这把剑。”

      顾昔辞一早就认出了那把剑,仍是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仔细瞧了半晌,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般开口:“这……这莫不是,天遥大师所造,传闻中一剑裂苍穹的临渊吧?”

      余周嗯了一声算作肯定。

      “那、忘忧仙肯定易,”顾昔辞一脸艳羡地讷讷道,接着她收回粘在剑上的目光转眼间又换了副脸孔:“呀!余兄,我们同要到忘忧楼易物,同样无功而返,同时遇上黑衣怪人,可谓有缘啊!不若结伴同行,寻找忘忧仙的下落?”

      余周并不搭话,顾昔辞状似无心不动声色的加码:“不瞒你说,我早年找忘忧仙易过两次物,美人风姿至今还犹在眼前……”

      “走吧。”

      阳光古道,三人策马徐行,各怀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打算。浓金色的阳光自背后打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此时的阳光只浓不烈,最是温柔的夕芒。

      “不出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顾昔辞侧脸望过去,“余兄,你来时路上可遇过什么客馆驿站?”

      “你不也从阳关道上过了一遭么,何必问我。”

      闻言飞云心里“咯噔”一下,正思忖如何应付,却见顾昔辞面不改色嬉笑道:“嗨!余兄机敏过人,这就发现了我的一点儿小九九。不瞒你说,小弟出身商贾之家,自幼见惯了尔虞我诈,待人接物都留上三分。方才没忍住,又对余兄试了一试,实在不该!见谅,见谅啊。”

      余周瞥了眼拱手低头眉眼带笑的顾昔辞,这还真是此人的行事作风,于是开口淡淡道:“不信我,何必拉着我。”

      “信!信!打今儿起,你就是我白辞的亲兄弟,最信任的人!之一。”

      言语间已到了一处客栈,旧木小楼,门匾上提着三个大字“迎客来”,名字倒是直截了当实诚得很。

      余周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跨进门,顾昔辞和飞云也急忙下马跟上。

      迎客来掌柜的是个寡言的中年男子,瘦削黝黑的面颊上尽是风吹日晒的痕迹。他为三人各倒上一大碗凉茶:“几位吃些什么?”

      “一碗素面。”余周回答的同样简略。

      顾昔辞瞧了瞧他,又把视线转回到掌柜身上:“再加两碗面,切一斤牛肉过来。哦对,收拾三间相邻的客房出来。”

      那掌柜的略一点头就转身进了后厨,剩这三人坐在桌前大眼瞪小眼。

      “咳,余兄,你如何得罪了那三个黑衣怪人?我虽功夫粗浅眼光拙劣,但也瞧出那三人出手狠辣,招招致命。”顾昔辞微蹙着眉一脸关切地说瞎话——那三人出招虽狠,却不是为取他性命,而是为制其大穴意在活捉。

      “不知。”

      顾昔辞大为惊奇的咦了一声:“那可真是怪事一桩,怎会有人无缘无故截杀一个素无仇恨的过路人呢?”

      余周喝了口凉茶:“若说仇,我和这潼州三鬼的确无冤无仇,今日乃是第二次见面。”说到这儿,他轻叹一声:“陌路相逢夺其性命,实非我愿。”

      “余兄你也别难过,是他们先对你出手的,三对一哪里有半点前辈风范。只是……”所为何故你倒是说呀!顾昔辞心里急得很,她隐约觉出,江湖里应有一场血雨腥风的骤变,但具体是什么,还需得亲自拨开云雾去看。

      “面来了。”黑脸儿掌柜在三人面前各放下一个粗瓷碗,清汤寡水,面倒是很多。顾昔辞看着眼前的那碗一清二白的素面,甚是想念游鹤的手艺。她定了定神,正欲开口再问,那掌柜的又来了,放下一盆酱牛肉。罢了,找机会再问吧。

      席间三人都不再言语,一顿饭吃的甚是沉默。顾昔辞食量小,早早离了座便上楼歇息。她选了最靠西的一间房,旁边挨着飞云的,将隔了一个楼梯一间留给了余周。大堂甫熄了烛火,飞云就闪身进到顾昔辞的房里。

      “你到底是想干嘛?”飞云压低了嗓音问。

      她优哉游哉地把玩随身带着的一块玉佩反问道:“我怎么了?”

      “不是说不想人知道忘忧仙不在西荒吗?为何那样跟他说?”

      “不这么说,怎么拉这傻小子一道啊。”

      飞云半是紧张半是气恼地坐到她面前:“你说得轻松,可知我一整个下午都提心吊胆。”

      “你怕什么?”顾昔辞嬉笑道,“难不成是怕那小子半路杀了我?对自己功夫这么不自信啊?”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是怕露了馅被他查出身份。这小子,话不多但通透得很。”

      顾昔辞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噗嗤笑出声来:“你就放心吧!我是什么人物,还能在一个傻小子手上翻了船?”

      飞云还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见顾昔辞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噤声。须臾,她放下手,淡淡开口道:“有客来了。”

      “多少人?”飞云起身按住了腰侧长刀。

      “不清楚。”

      飞云吃了一惊,顾昔辞年纪虽轻,内力修为却是远超她这个年龄应有的水准,五感更是异于常人的敏锐,哪怕是蜻蜓点过草尖那样细微的动静,她都可以清晰觉察,今日怎会……

      看出他内心疑虑,顾昔辞依旧是那幅淡淡的模样,只是眉宇间似乎多了些肃然多了点疑惑多了丝兴味:“你可有发觉?来者从脚步呼吸气味来断,应是一人,可若是一人独自夜访,这脚步又未免沉了些,呼吸未免重了些。”

      飞云正在沉吟,忽有一人破窗而入,竟是余周。

      他上前拉住顾昔辞:“快走!”

      “余兄出了什么事儿?”她装傻急问。

      “有人要杀我们。”

      顾昔辞瞪大眼睛喃喃道:“不会吧……我素来谨小慎微不与人结仇……”

      余周听得出他言下之意是就算有人寻仇,那寻的对象也是只他一人,牵扯不到他主仆二人身上,当即便松开她的手腕转过身去。可他到底没能如想象一般孤身而退,他心中重于□□和义让他不能在这种时候丢下同伴。

      哪怕这个同伴,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油嘴滑舌不知真诚为何物的,小人。

      他叹口气,这富家子完全没清楚外面的状况,于是复转回来极为无奈又极为认真地开口:“这次不一样,总之听我的先走,我会慢慢向你解释的。”

      他说话的时候,眉微微拧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辉,如深夜中迸发万千光彩的罕见明珠,煞是动人。

      “来不及了。”飞云盯着房门,轰然一声木门被破开。

      只见门口赫然立着两个黑衣人,带着黑色兜帽遮掩大半面容,头深深低着,脊背挺的僵直微微向前倾,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楼梯上四个,大堂里六个,无一不是这诡异的姿态,如行尸走肉般。然而不过一瞬,这些黑衣人像是受到了什么指令似的同时抬起了头,瞳孔漆黑一片不见一丝光亮。

      “这是……”顾昔辞的讶异刚出口,门口的两个黑衣人便豁然进入,执着把大刀冲她砍来,余下的黑衣人也同样蜂拥而上。飞云拔剑出鞘,却无奈来者众多难以抽身。

      “妈呀!英雄救命!”顾昔辞好险不险躲过一刀,便嚎着边全无章法地一通乱窜。

      余周叹口气,他今日手上已经沾了性命,本不想再伤人,无奈这滑舌纨绔实在是……让人头痛。他皱眉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剑未出鞘只用剑柄退人。

      “这样不行,人越来越多了。”飞云退到余周身边,一挽剑花刺退一人担忧道。

      “嗯,”余周眼神微动,“你也发现了啊,他们不是习武之人,只是为人所操纵。”

      “且他们似乎没有痛感,被刺伤也会继续扑上来。”

      余周瞟了眼身后,已经没有再退的余地,他转头问向缩在身后的顾昔辞:“诶,富家子,跑得快吗?”

      “快!”顾昔辞忙不迭点头,“我虽武功不济,但轻功是顶顶好的!逃起命来比谁都快!”

      余周点点头,一脚将窗子踹开:“你先走!官道驿馆等我们。”

      顾昔辞也不客气霎时抬脚跨出窗户,她身形极快,仅一瞬便落到了离客栈不远的一棵枯树上,又登时弹起越到了更远的树梢。不仅快,且极轻,如朗月清辉下的一道没有任何重量的浅影般,所掠枯木树梢只余轻微晃动,一片残叶都未曾掉落。

      果真是,顶顶好的轻功。

      看来担心倒是多余了。余周收回视线,挥剑逼退两人,同飞云背靠背面对乌泱泱一片没什么功法却不管不顾扑上来的提线木偶般的黑衣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啊啊我漏了一章!就说怎么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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