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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第七章
      清明节,王儒回家祭祖,据王儒讲,他祖上十分显赫,乃明朝国师,现在家里还存有明朝皇帝颁的圣旨。王儒祖宗死后成了仙,一天和玉皇大帝坐着喝茶,往下那么一瞅,见自家房子着了火,一杯茶泼下去,茶叶就长成了一片松林。李宝宝听不得他胡扯:“国师?那不就是和尚?”“算是吧,但不是一般的和尚,得是唐僧那一级别的。”李宝宝嘲讽:“既然是和尚,那你是从哪来的?”“这话问的,和尚又不是太监。”
      祭完祖回来,王儒很稀罕地从包里拿出两样用油纸包裹的东西,自己一个,给李宝宝一个。李宝宝拆开油纸,里面是巴掌大小的一块肉,有一指头厚,闻了闻,一股异香,李宝宝问:“这是什么?”“没见过吧,这是地羊。”“地羊?”“就是地底下生活的羊,所以叫地羊。”“我怎么不知道?”“你一向孤陋寡闻。”“你少胡扯,地底下有没有羊难道我不知道?地球上哪有这个物种?”王儒坐下来,拆开油纸:“老实告诉你,这是中华鼢鼠,又名地羊。”“老鼠?”“跟老鼠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这东西生活在地底下,靠啃食草根树根为生,俩眼睛都退化没了,你见过没长眼睛的老鼠?”李宝宝把玩着手里的地羊:“是没眼睛,可这不还有个脑袋吗?”“什么东西没脑袋?你别一脸嫌弃,这东西干净着呢,比你讲卫生,非得大山深处水草丰美的地方才有,环境差一点都活不了,以前比较常见,现在都快绝迹了,这是你第一次吃,估计也是最后一次。”李宝宝仍有些犹豫:“你没骗我吧?”“不吃拿过来,婆婆妈妈的。”
      李宝宝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王儒问:“怎么样?”李宝宝眼睛亮了:“还有没有?”“就两只,咱俩一人一只。”“你怎么不多搞几只?”“哪有那么容易,贵着呢,有时候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李宝宝说:“咱俩吃一只,你那只留给陈小雅,怎么样?”“可是这地羊一个人吃一整只才过瘾。”“你可没少吃陈小雅给的水果。”“行吧行吧。”
      李宝宝拎着只地羊直奔水果摊,到了跟前,一脸开心:“小雅,我给你拿个好东西。”“什么好东西?”李宝宝没敢说是什么中华鼢鼠:“地羊。”“地羊?”“就是地底下生活的羊。”陈小雅好奇:“还有这种羊吗?”李宝宝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海里边还有海马海狗海象呢,地里面有地羊有什么奇怪的?”陈小雅信以为真,接了过去:“哪来的?”“王儒从老家带回来的。”
      大概那只地羊实在太过美味,晚上陈小雅跑到饭馆:“李宝宝,我姐问还有没有地羊?”李宝宝在王儒耳边絮叨了半天,大意是怪王儒带的地羊太少,害陈小雅没吃过瘾。
      时间已到七月,日子过得波澜不惊,饭馆早晨六点钟开门营业,晚上十点关门休息,生意时好时坏。王儒还在写那篇名叫《金字塔》的小说,写了删,删了写。李宝宝一有空就去水果摊下棋,旁边那棵左公柳被他划得面目全非,陈小雅输给李宝宝的牛肉面是越来越多。于大飞打来一次电话,说李彩霞已经怀孕了,不久他就要当爸爸了。陈小雅家的花猫生了三只小猫,两黄一黑,十分可爱,李宝宝根据毛色推断出三只小奶猫不是同一个爸爸,被陈小雅骂了一顿。王儒又看到谭丽丽跟别的男人在一起逛街,打趣说杨建国头上的绿帽子都够开一个帽子专卖店了。
      过了几日,老杨和谭丽丽来告别,说要去北京。还是在小饭馆,李宝宝摆酒送行,陈小雅姐弟也在。饭间聊起北京影视基地,谭丽丽一脸向往,说要做成刘若英那样影视歌三栖的大明星。这个目标未免太大,大家一时都无话。陈小雅不知是单纯,还是机灵,说:“那敢情好,去了好好努力,我们就等着看你拍的电视剧啦。”
      吃完饭送老杨和谭丽丽出门,兰州城华灯初上,巷子里的路灯像一抹轻纱,老杨眼睛闪闪发亮,问李宝宝:“凡事总得试过才知道,是不是?”
      八月份的一天,陈小雅来饭馆,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说安宁街这一片老城区马上要拆迁。李宝宝说:“这都嚷嚷好几年了,一直没动静,真的假的?”陈小雅说:“这次是真的,拆迁协议都发下来了,说早一点签字的话,还多给一万块钱的奖励,我给我爸打了电话,他过几天就回来。”“怎么个赔偿法?”“像我们家两层楼,说是等小区建好,赔同等面积的住房,另外还给一笔钱。”李宝宝问:“那像我们这种商户怎么办,我们的损失谁赔?”陈小雅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开发商和拆迁办应该只跟房东谈,只要房东一签字,他就敢拆,你要找人要损失,只能找房东要了。”
      安宁街里外都是开发商打的巨型广告,说要建商业中心和高档住宅小区,除此之外,还要建一个公园,以供父老乡亲平日休闲娱乐。王儒说建公园就算了,能建一个公厕就算大慈大悲了,现如今城市的大街上,最难找的就是公厕了。李宝宝找房东谈赔偿,房东退了多余的房租,说其余的损失找拆迁办。李宝宝又拿着营业执照去找拆迁办,根据公告赔偿标准,饭馆停业损失费、装修花费、拆迁过渡费等一共赔了八千元左右,李宝宝和王儒嫌少,骂了好多天。
      一个多月后,拆迁队的推土机和挖掘机就开进了安宁街,上百年的老城区开始一寸寸消失,不知道安宁街的老住户心里是怎么想的,李宝宝心里很不是滋味,别了,老房子,别了,青石板路,别了,左公柳。
      李宝宝和王儒白天蒙头大睡,晚上跟着周围一些住户去拆迁场地捡废钢筋,说是捡,跟偷差不多,说是偷,却也不犯法,考虑到安全问题,拆迁队不让捡,派人巡逻,人一来李宝宝便跑,人一走接着捡,一晚上捡一两百斤,天一亮卖到废品站,换上几十块钱。
      李宝宝没有再租房子,不是睡在网吧里便是睡在酒吧里,奢侈一点的话便睡在澡堂里。网吧一晚上六块钱,前半夜和王儒打CS,后半夜躺在椅子上睡觉。酒吧倒是免费,但一箱啤酒也不便宜,喝醉了往沙发上一躺,睡醒后要一碗羊肉烩面,全中国的酒吧,大概只有兰州的酒吧里卖羊肉烩面。澡堂里一晚上十五块钱,泡累了去大厅里找一张单人床,一觉睡到天亮。
      陈小雅搬家那天,李宝宝和王儒去帮忙,陈小雅不让,李宝宝非要去,说乔迁新居乃大事,帮忙是一定的,少不了还要随份子。到了地方,陈小雅的父亲问这俩人是谁,陈小雅没敢说实话,说是从马路上找来的装卸工。陈小雅的父亲一脸怀疑,李宝宝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发型时尚,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装卸工,但俩人手脚勤快,干活麻利,又像是经常干粗活的苦力,陈小雅的父亲半信半疑,干完活给了俩人五十块钱。
      搬完家出来,陈小雅要回安宁街拿些零碎东西,李宝宝和王儒一前一后跟在身后。李宝宝说:“叔叔看着挺年轻啊。”陈小雅说:“四十六了。”李宝宝小心翼翼说:“就没打算再找个伴儿?”陈小雅站住:“李五碗,你尽出馊主意,你是想给我找个后妈?”李宝宝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瞧咱爸一个人挺孤独的,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是不是?”陈小雅说:“什么咱爸,那是我爸。”王儒在一旁咧着嘴笑,李宝宝说:“王兄你先搭辆它西回去,在网吧等我,我跟小雅说说话。”
      陈小雅问:“你们俩就天天住在网吧里?”“暂时的。”“有没有想过再找个地方重新开个饭馆?你手艺挺好的,找个人流量大的地方,生意肯定不差,我也帮你留意一下,看看有什么好地方。”李宝宝说:“开饭馆挣不到什么钱,我也不能一直开饭馆,老杨和于大飞他们都去了外地,我也想出去看看。”陈小雅的脸上突然有些失落:“去外地未必比兰州好。兰州这么大,还不够你施展本事?”李宝宝豪气冲天:“好男儿志在四方,天天窝在兰州有什么出息?”
      陈小雅问:“那你打算去哪儿?”李宝宝说:“我跟王儒商量过了,我们俩准备去内蒙古鄂尔多斯。”“去那里做什么?”“卖楼。”“卖楼?”李宝宝说:“听说那边正在建什么康巴什新城,我特地去网上看了简介,真是了不得,你都想象不到有多大,简直要凭空建一座城市出来。盖这么多楼,要卖,就得需要售楼人员,卖一套房子的提成在千分之三到千分之六之间,就按千分之四算,卖出一套五十万的房子,能拿两千的提成,一个月卖出五套,那就是一万,一年下来得有十多万啊。”陈小雅被十多万这个数字吓了一跳:“靠谱吗?我觉得怎么有点悬,凭空盖一座城市,哪来那么多人买?”李宝宝说:“开发商多精明,赔本的生意他们能做?现如今房地产市场多火,你瞧瞧滨河路两岸的小区,有一栋空房子吗?”陈小雅说:“那,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李宝宝说:“过几天就走。”
      李宝宝看着眼前的姑娘,这一走怕是很长一段时间就见不着了,突然萌生了和陈小雅牵牵手的想法。李宝宝伸出手,又缩了回来,心想这样是不是太唐突,应该先打个招呼才是,可打招呼也好像不妥,陈小雅纵然心里愿意,嘴上大约是不肯的。李宝宝又伸出手去,又缩了回来,这次是记起上次亲嘴的事,亲了一口换了个大嘴巴子,现在回想起来脸颊依然隐隐作痛。
      到了红绿灯路口,走上斑马线,李宝宝咬咬牙,一把拉住陈小雅的手:“小心车辆。”陈小雅转着脑袋四处看:“哪里有车?”马路上空荡荡的,竟连一辆车也没有,陈小雅反应过来,脸一下子就红了。李宝宝心里咒骂兰州的车辆,平时堵得像便秘,关键时刻不知道死哪去了。
      陈小雅的手很好看,十指匀称纤细,指尖温热,李宝宝心跳的像打鼓,感觉有一股热气从地底升起,爬上小腿,翻山越岭,在身体四肢游走一圈后聚在胸腔,沉甸甸的,又轻飘飘的,像要溢出来。李宝宝形容不出这种感觉,莫名其妙想起王儒有一次夸石星的笑有多好看,说有一回俩人在教学楼的走廊上迎面碰上,石星冲王儒笑了一下,那笑就像一记拳头,王儒整个人都被砸晕了。
      过了红绿灯,到了马路另一头,李宝宝仍舍不得放开,陈小雅也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李宝宝偷瞄了一眼,陈小雅半低着头,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有些害羞。李宝宝装作若无其事,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老是摆摊卖水果吧?”陈小雅说:“等攒够了钱,我就开个小超市。”“拆迁办不是赔了你们一笔钱吗?你现在就可以开一个,免得风吹日晒的。”陈小雅说:“我爸说那钱得用来买车,他打算跑出租车。”李宝宝说:“这想法好,跑出租车可比打工强多了。”陈小雅侧过脸看李宝宝,眼里闪着光:“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对吗?”
      两个人手拉手一路到了安宁街,李宝宝才依依不舍松开了手,手心里全是汗,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陈小雅的。
      李宝宝去网吧找王儒,王儒盯着电脑屏幕一脸喜色,李宝宝好奇:“什么事这么高兴?”“石星读大学去了。”“哪所大学?”“陕西师范大学。”李宝宝凑过去:“哟,那可是所211大学,厉害。”王儒咧着嘴笑,极是开心。李宝宝拍拍他的肩膀:“眼光不错,以后娶个女大学生当媳妇。”
      火车站依然人流拥挤,候车楼顶端的“兰”字依然跟喝醉了一样,广场边烤红薯的香味一如往昔。离上车还有一段时间,三个人站在检票口外的空地上聊天。初冬的兰州城灰蒙蒙的,像是笼罩在云雾中。兰州是个盆地,两山夹立,一到冬天,由于气压的关系,工业废气和生活废气就在城市上空形成了厚厚一层烟罩,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据说连美国的侦察卫星都找不到。为了改善兰州的空气质量,兰州人想尽了办法,甚至有人提出在皋兰山上挖几个大洞,装上巨型抽油烟机,将废气都抽出去。
      时间不早了,李宝宝说:“我们俩该进站了,你回去吧。”陈小雅眼圈儿发红:“你,你还回来吗?”李宝宝笑道:“当然,你还欠我三百多碗牛肉面呢。”陈小雅撇撇嘴:“就惦记着吃,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挣够钱就回来。”“挣多少才算够?”李宝宝说:“挣一百万,回来跟你结婚。”陈小雅脸红了:“谁要跟你结婚,不要脸。”王儒催道:“该走了,马上检票了。”
      陈小雅扭扭捏捏从包里掏出一团东西,递给李宝宝:“不准嫌难看。”李宝宝接过来:“这是啥?”陈小雅有些不好意思:“围巾,我给小强织的,织得有些大了,送给你好了。”王儒看了那条围巾一眼,笑道:“你要不说这是条围巾,我还以为是块抹布呢。”陈小雅闹了个大红脸,狠狠瞪了王儒一眼。李宝宝将围巾搭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冲王儒说:“你懂个屁。”
      李宝宝和王儒提着行李,随着蠕动的人流向检票口走去。陈小雅看着李宝宝的背影越来越远,眼看要消失在检票口,突然大喊一声:“李宝宝!”然后像一只鹿一样奔了过去,拨开人群,李宝宝还未反应过来,一只唇就吻到了他的嘴上,他还来不及尝到滋味,那只唇的主人就返身跑了回去,像一只鹿一样,消失在森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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