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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第八章
      两个人站在站台上,一列绿头火车缓缓驶了过来,慢慢停下。王儒看得目不转睛,咽了咽口水,憋出两个字:“真长。”李宝宝说:“不瞒你说,我也是第一次坐火车。”“你们陇西不是有铁路吗?”“有是有,就是没坐过。”王儒说:“真没想到,你这么大个诗人也是第一次坐火车。”李宝宝说:“没坐过火车有什么丢人的,李白杜甫他们不也没坐过吗?”王儒说:“这倒是,李白估计连自行车都没骑过。”
      上了车,按照火车票面标注的座位号找到座位,王儒将行李放在行李架上,坐了下来,环顾四周:“倒也不是很挤啊,至少没电视上看的那么挤。”李宝宝说:“咱甘肃是劳务输出大省,现如今是冬天,从兰州去外省就不挤,从外地回兰州就挤得要命,等过完年到了春天,反过来即可。”
      火车开动,缓缓加速,离熟悉的地方越来越远。李宝宝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神情有些黯然:“这一走,我真没把握什么时候再见到陈小雅。”王儒说:“你们俩肯定能成,刚才在车站,当那么多人面她都啃了你一口。”李宝宝说:“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来那么一下子,实在出乎意料,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王儒说:“这还用问,她怕你到了外面,把人家给忘了。”李宝宝说:“我是那么朝三暮四的人吗?”王儒笑了笑:“那可不一定。”
      火车一路向北,中午到了宁夏中卫,宁夏古称西夏,后来改名叫宁夏,是取“夏地安宁”的意思。黄河百害,唯富河套,宁夏便是河套平原的一部分。黄河自北折南,形成一个大圈,俗称“河套”,河套平原西起贺兰山,东到和林格尔,北抵狼山、大青山,纵贯宁夏、内蒙古两大自治区,宁夏部分俗称西套,内蒙古部分俗称东套,统称河套平原。
      从中卫到银川再到石嘴山,火车走了一个下午。初冬的阳光洒在沿途白墙青瓦的民居上,一片柔柔的白,特别美丽和宁静。
      王儒第一次坐火车,十分好奇,在车厢里东看看西摸摸,时不时便有新发现:“哇,李宝宝,火车上居然有开水。”又过了一会儿:“李宝宝,你知道抽烟处在哪里吗?就在两节车厢接口那块儿,还有烟灰缸呢。”
      上了一趟厕所回到座位,王儒一脸吃惊:“老李,火车上的厕所居然是男女混用的。”“是吗?”“真的,刚才我等在厕所门口,一个女的推门出来,吓我一跳,靠,我还是第一次上女厕所,果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过了一会儿,王儒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大事,问:“你说,咱们拉的东西去哪儿了?”李宝宝说:“什么拉的东西?”“我们拉的东西。”“我是问我们拉的什么东西?”王儒说:“就是拉在厕所里的东西。”李宝宝没好气:“当然是在便池了,你说你能不能说点别的话题?”王儒说:“不对,那东西下面漏风呢,呼呼吹,该不会是排在铁轨上了吧?”“扯淡,那天长日久下来,铁路岂不是变成屎路了?”王儒反问:“那为什么火车正常行驶时能上厕所,火车一到站就锁了门不让上了?”李宝宝被问住了,说:“那要是排在铁轨上,铁轨旁恰好有人,岂不是吹别人一脸?”王儒说:“也对,是没听过有人被喷一脸大便的新闻,可那东西明明漏风呢,要是下面是个箱子,那么风是哪儿来的?”李宝宝被勾起了好奇心:“咱俩去瞧瞧?”
      俩人进了厕所,关了门,李宝宝往下瞅了一眼,将脸贴到上方:“果然漏风呢,还挺大。”王儒说:“我没骗你吧?”李宝宝说:“这也看不真切。”“你趴下去看。”李宝宝蹲下来,一手捏着鼻子,伸着脑袋往洞里瞧,瞧了半天,惊讶道:“王兄,我他妈看到铁轨中间的枕木了。”“是吗?”李宝宝站起身来,拧开水龙头洗洗手:“还真排到铁轨上了,这也太恶心了,老子以前还躺在铁轨上拍过照呢。”
      再往北走,到了宁夏和内蒙的交界处,就是茫茫的戈壁滩了,偶尔还能看见零星的沙漠。戈壁滩上除了稀疏的杂草,只有数不尽的乱石,可惜现在不是刮大风的季节,看不到“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的壮观景象。北方的大风,都在春天三四月间,新疆大戈壁春天的风,能将拐弯的火车吹个跟头。
      此时暮色将至,一轮又大又圆的红日挂在地平线上,王儒惊叫起来:“那就是传说中的地平线吧?”李宝宝也从未见过地平线,盯着远处天地交接处的一道白线发愣,在甘肃南部长大的人,的确没有机会看到地平线,那里地势西高东低,雄伟大山一座接着一座。太阳一落下地平线,天地间立刻一片昏暗,李宝宝说:“真是不一样,在兰州,太阳落山后,天还要亮好久呢。”
      天色完全黑了,两个人从窗外收回目光,王儒掏出地图册,看了半天,说:“真是见鬼了,按地图上所标,这条铁路一直沿着黄河走,我怎么没看见黄河?”李宝宝拿过地图册,看了一眼,往桌上一扔:“说你是个呆子你还不高兴,你瞧瞧这比例尺,一比一千三百万,地图上的一厘米,相当实际距离的一百来公里,你要能看见黄河那才真的见鬼了。”
      夜已深了,李宝宝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觉睡了不知多长时间,醒来看见王儒盯着窗外漆黑的夜发呆。李宝宝向窗外看去,漫无边际的黑暗,极远的地方偶尔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不知是座村庄还是个小镇,火车一晃,便看不见了。李宝宝问:“到哪了?”“不知道。”“你没睡?”“睡了一会儿。”顿了一顿,又说:“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李宝宝喝了一口水:“说说,我会解梦。”王儒说:“我家门口有一株杏树,我上小学时种下的,现如今有碗口那么粗了。刚才我就梦见这棵杏树,满树繁花,引得蜂蝶飞舞,奇怪的是,突然下了一场大雪,特别厚,我怎么扫也扫不掉,眼睁睁看着那些花朵枯萎后从树上掉下来,你说怪不怪?”李宝宝想了半天,吧唧着嘴说:“依我看,这个梦的寓意是这样的,那棵杏树就是你自己,而雪代表着寒冷和灾难,这说明你这一次出远门,就算不是凶多吉少,也是步步坎坷。”王儒骂道:“去你的,乌鸦嘴。”
      火车凌晨时分停在了东胜区,从东胜到康巴什新城只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到了东胜就等于到了康巴什。两个人下了车,胡乱吃了点东西,找了个旅馆一觉睡到下午,爬起来上街逛荡。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可鄂尔多斯有。李宝宝和王儒正赶上一年一度的冬季大交流会。政府在交流会大门口搭了几口大锅,摆了几十张桌子,免费供应羊肉粉丝汤和烧饼。羊肉粉丝汤味道相当不错,王儒喝了两碗,李宝宝喝了三碗,王儒抹抹嘴:“内蒙人民真是大方好客,咱们来对地方了。”李宝宝说:“听说这里的环城公交车也是免费的,当地政府真是财大气粗啊。”王儒问:“他们怎么这么有钱?”李宝宝说:“鄂尔多斯有四样发家致富的东西:羊煤土气,羊毛煤炭稀土和天然气,这四样东西都很值钱,尤其煤炭,鄂尔多斯地表下面,百分之七十覆盖着煤炭,占全国煤炭总储量的六分之一,光凭这一点,就足够让鄂尔多斯富得流油。”
      李宝宝说:“听说这里的牧民,天天开着路虎去放羊。”“真的假的?”李宝宝说:“有这么一个故事,说有一个老光棍,四十多了,穷得要啥没啥,就靠先人留下的十几亩地糊口,这地也怪,种啥啥不行,有一年种了玉米,快收割时来了一场冰雹,老光棍没活路了,准备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挖了一米多下去,黑油油全是煤炭,一下子就发了,开了一个公司,娶了一个老婆,天天开着豪车去麻将馆搓麻将。”王儒笑了笑:“瞎编吧。”李宝宝说:“你还别不信,咱们一路过来,你看看路边有多少麻将馆,里面多是跟你我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穿金戴银,开着豪车,家里要没矿,他们哪来这么多钱?”
      吃完免费的羊肉粉丝汤,天快黑了,俩人在交流会上逛了一圈,什么也没买,听摆摊的老板说,晚上有二人台演出,李宝宝打听出了地址,跟王儒去看。二人台和东北的二人转差不多,以说唱为主,最初都叫蹦蹦戏。去的时候没抱多大幻想,一听立刻迷上了,台上一个妙龄女子拿一把折扇,咿咿呀呀唱,十句里能听懂四五句,李宝宝说:“没想到内蒙方言唱曲子这么好听,这也太好听了。”王儒说:“是人家姑娘的声音好听。”李宝宝说:“是吗?”
      到了晚上十点,场子里看二人台的观众走了一大半,走的都是女人和孩子,留下的全是中年男人和十几个老大爷。内蒙古昼夜温差大,晚上极冷,又是冬天,十几个老大爷冻得直抖,王儒看了一眼:“这帮大爷瘾头也太大了。”正在此时,一对男女登台,十几个老大爷立刻来了精神,李宝宝向台上看去,男子开口便唱:“白布衫衫滴了一点点油,你脱裤子我掏球。”只这一句,台下满堂喝彩,十几个老大爷更是乐开了花,笑得合不拢嘴,露出嘴里仅剩的一两颗黄牙。王儒笑道:“原来这帮大爷冒着生命危险在寒风中等了半夜,为的就是这一句。”台上一男一女对唱,台下喝彩连连,李宝宝听不太懂,急的拽住旁边一个中年男子问:“大叔,唱的啥词儿这是?”唱完一小段,演员和观众互动,女子走到戏台边,弯下腰,捧起自己的胸脯,抖了两抖,问一老大爷:“大爷,想不想摸摸?”大爷毫不含糊,跳起来就摸,女子连忙往后一躲,差点摔倒,笑骂:“您还真摸呀,不怕老伴儿把你的腿打折?”台下观众哄堂大笑。
      第二天,李宝宝和王儒到了康巴什新城。鄂尔多斯人手里有了钱,也没什么投资渠道,最后全涌向了房地产,有些人买了七八套,有些人买了十几套,最疯狂的时候,一个新楼盘开盘,几百套房子不到半天时间就卖的干干净净。鄂尔多斯人把本市的房子买了个精光,又跑到呼和浩特和包头去买房,短短几年时间,鄂尔多斯的房价高得吓人,像东胜区一些高档小区,每平米的房价直追北上广一线城市。许多精明的开发商看到了机会,纷纷来鄂尔多斯拿地盖楼,从银行贷不到款,就向民间借,许以高额的利息回报,这样一来,又催生了庞大的民间借贷体系。开发商盖好了楼,又以高价卖出去,然后再借钱,再盖楼,再卖出去。鄂尔多斯的名头越来越响,越来越多的外地人涌了进来,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其中不乏想在鄂尔多斯安家落户的。人多了,房子就不够住了,当地政府决定划出一大片土地,建一座新城,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康巴什新城。
      康巴什新城规划于2000年,2004年启动基础设施建设,到2007年冬季已完成大部分主体工程。新城三面环乌兰木伦河,一面靠青春山,布局整齐,规划合理,政府不遗余力,建造了国际会展中心、文化艺术中心、图书馆、博物馆、体育馆、学校和医院,大城市该有的,康巴什都有,大城市没有的,康巴什也有。外人很难想象,在内蒙古中南部的大戈壁里,居然矗立着如此漂亮和现代化的一座城市。
      王儒很是心动,跟李宝宝说将来有钱了,就在乌兰木伦河河畔买一套房子,空闲时候可以去乌兰木伦河里划船喝酒钓鱼。李宝宝豪气干云,说那我也买一套,跟你做邻居,到时候咱俩喝酒,陈小雅和石星炒菜。
      过了几天,王儒去了一家新建小区的售楼中心上班,李宝宝嫌售楼中心潜在客户少,去了一家房地产交易公司。李宝宝每天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带着客户四处看房。没客户时也不闲,或上网发卖房信息,或到处张贴广告,或找人推销。李宝宝走遍东胜区的大街小巷,只要趁保安不注意溜进一个小区,非得在每家每户门缝里塞遍广告单才罢休。天气好的时候,李宝宝站在康巴什新城宽阔的大马路边,手里举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楼市惊现5字头,全市最低价。过几天换个牌子,上面写:某某小区,湖的对岸,家的港湾。其实哪有什么湖,开发商在小区院子里挖了个水塘,说那就是湖。有些小区的名字十分上档次,不是“威尼斯水城”,便是“澳大利亚风情园”,有时候客户咨询:“你们那个小区叫什么名字?”李宝宝说:“英式皇家园林。”不知道听的人怎么想,自己都觉得尴尬。
      除了卖房,李宝宝还租房、租商铺、租写字楼,为了联系业务,李宝宝换了个手机,国产的,牌子叫长虹,每次开机,林志玲甜美的声音就飘了出来:长虹虹手机,让你红起来 !这部手机有两大优点,一个是能上□□,另一个是喇叭大,放起歌来能抵个小音箱,半条街的人都能听得到。李宝宝经常听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走在路上也哼哼: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我的未来不是梦,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
      虽然李宝宝每天都认真地过每一分钟,但效果很不理想。按照规划,康巴什新城区可容纳100万人,可实际上,到2007年年底,整个新城区的入住人口还不足五万人。大街上十个人中,五个卖房的,四个建筑工人,还有一个是环卫工。到了年底,外来人口都回家过年了,整个城区更显得空旷,白天还好,偶尔能看见过往的车辆,到了晚上,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昏黄的路灯和街道两旁黑压压的楼房,那幅空荡的景象让人心生荒凉。
      李宝宝整天带着客户看房,看的人多,买的人却极少。李宝宝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次忍不住问一客户:“这么好的房子,您怎么就不买呢?”客户说:“康巴什是旅游城市,房子是用来看的,不是买的,就算买了也不会住。”
      事实上,鄂尔多斯人也没有那么多钱去买新盖的楼房了,他们的钱,不是投进了煤矿,就是借给了开发商。楼房卖不掉,开发商的资金收不回来,就还不了银行和民间的借贷,要债的人天天堵在开发商的办公室外。许多大老板,都欠了一屁股债,少则几千万,多则几个亿,有人抵不住压力,拍屁股跑了,更有甚者,从高楼上跳下来。每次有这样的消息传来,就加剧了人们的恐慌,恐慌的结果就是,楼房更加无人问津。有些楼建了一半就扔下来,偌大个建筑工地只有吊塔寂寞地耸立着。
      李宝宝挣一百万的梦想,不到三个月便以破灭。
      陈小雅打来电话,李宝宝蛮不好意思地说了自己的近况,陈小雅听了直笑,说:“你注定就是开饭馆的命。”隔着上千公里,听到陈小雅的笑声,李宝宝晦暗的心情立刻阳光明媚,调笑说:“你怎么又提注定,是不是又想被我亲一口?”隔着电话,陈小雅倒也大胆:“那你来呀,不怕挨巴掌你就来。”李宝宝问:“你怎么样?”陈小雅说:“我在饭馆端盘子呢。”“你不摆水果摊了?”陈小雅说:“我换了几个地方,城管老是不让摆,有一回还把我的摊子给摔了,我只好去饭馆打工了。”李宝宝有些心酸,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陈小雅的声音软软的:“要不你回来接着开饭馆吧,我跟你合伙,好不好?”李宝宝说:“开个小饭馆也和打工差不多,我想打一年工试试。”
      2007年的大年夜,李宝宝和王儒窝在东胜区的出租房里喝金骆驼,屋里虽然生了火,但依然很冷,李宝宝穿着一件黄大衣,脖子上围着陈小雅送的那条围巾,将金骆驼一杯杯往嘴里灌。王儒喝醉了,掏出手机上□□,盯着石星的头像发愣。李宝宝说:“不聊聊?”“她没在线。”李宝宝看了他一眼:“就算在线你也不敢聊。”王儒沉默不语,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璀璨的烟花,王儒一脸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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