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六章 ...

  •   第六章
      2007年,兰州牛肉面涨价,从一碗两块五涨到三块,王儒骂了好几天,用掉好几斤唾沫星子。
      李宝宝正月初八就回了兰州,王儒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李宝宝说:“我这早回来一天,不就能早见到陈小雅一天吗?”王儒接过行李:“这么重?”“五六十斤呢,当然重了。”“装的什么?”“腊肉,我们陇西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就是这个了。”王儒很开心:“你也太客气了,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腊肉?”李宝宝说:“这是给陈小雅的。”“全都是?”“嗯。”“你怎么不直接送一头猪给陈小雅呢?”“我给你也拿了两斤。”“陈小雅五十斤,我两斤?”“怎么,你还嫌少,我这一路拎了一百多公里呢。”
      李宝宝打量着房间:“这才几天不见,你瞧瞧屋里乱成什么样子了,地上这是啥?斑斑点点跟他妈蜂巢似的,我问你,你一天到晚除了打飞机是不是没干别的?这要突然来个客人,你怎么跟客人解释?”王儒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有客人来?”“陈小雅要进来呢?”“陈小雅还小,她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李宝宝说:“就算陈小雅不知道,你就可以射在地上?孔子说,君子慎其独也,知不知道?”王儒不耐烦:“行了,你就没打过飞机?笑话谁呢?”“那我也没射到地上啊。”王儒没好气:“那你是射到天上了?”
      陈小雅一见那么大一堆腊肉,脸都红了:“太多了,我不能要。”李宝宝急了:“不要怎么行?我吃了你那么多水果,还吃了你送的槟榔和米粉,你还借给我四千块钱,你要不收下,我老觉得欠你人情,晚上睡觉都不踏实。”陈小雅说:“这么多我也吃不完。”李宝宝说:“这腊肉能放好长时间,你炒菜时放一点,特别下饭。”陈小雅说:“那我拿一半好了,剩下的留给你和王儒。”李宝宝说:“你全拿着,王儒不爱吃腊肉。”
      于大飞听从李宝宝的建议,去了一趟李彩霞的老家。白天窝在镇子上的小旅馆里,晚上摸到李彩霞家墙外,学狗叫学猫叫学鸟叫,终于等了一个机会,趁她家人不注意,带着李彩霞连夜坐车回了兰州。
      李宝宝去了一趟打工的饭店,请店里几个厨师喝了一顿酒。厨师长感到很惋惜,对他说:“小娃子,你虽聪明,但做菜的功夫还不到火候,再学个两三年,以后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有一口饭吃。”李宝宝起身给大家敬酒:“以后若有机会,再跟几位学艺,希望到时不要嫌弃。”
      二月份,饭馆开业,除了米饭和炒菜,还兼卖早餐和臊子面。开业这天,王儒在门口放了一串五千响的鞭炮,炸得整条巷子嗡嗡响,算是告诉街坊邻居、父老乡亲、过往行人,本饭店正式开始营业。老杨和谭丽丽,于大飞和李彩霞,陈小雅和陈小强都来捧场。
      首日营业额五百多元,晚上十一点关门后,王儒拿着计算器跟李宝宝对账:“主食的利润是百分之二十,凉菜的利润是百分之四十,酒水和炒菜的利润是百分之五十,这样算下来,咱们今天的纯利润应该是二百五。”“二百五?”“是的,刨去房租和水电费,今天咱俩每人能分一百块。”“这么多?那岂不是一个月能挣三千?”王儒说:“不能那样算,今天第一天营业,人比较多,老杨他们也来捧场,光他们那一桌就吃了一百多呢。”
      自打饭馆开业以来,来的最勤的一个客人当然是陈小强。每天晚上放学后,匆匆写完作业,就一头扎进饭馆。这小孩特别机灵,一到饭馆不是帮李宝宝剥葱洗菜,就是帮外人擦桌扫地,作为回报,李宝宝每次都炒一盘鱼香肉丝给他。李宝宝和这孩子特别投缘,一次对他说:“强哥,以后就算我娶不到你姐,咱们也交个朋友,好不好?”
      陈小雅做好晚饭,到处找不到弟弟,到饭馆一看,陈小强往往已经吃过了。陈小雅将弟弟拽出来往家走:“你怎么又去人家饭馆蹭饭了?咋们家没饭吃吗?你这么没志气,我这张脸往哪放?”陈小强说:“李宝宝非要我吃。”“人家让你吃你就吃,你的耳朵是面做的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知不知道?”陈小强说:“李宝宝说咱们迟早是一家人,他家饭馆就是咱家的,叫我不要客气。”“什么?他还说什么了?”“他还说,就算以后不能娶你当媳妇,他也认我当兄弟。”陈小雅哼了一声。陈小强说:“姐,李宝宝做的菜特别好吃。”陈小雅瞪了弟弟一眼。陈小强以为姐姐不信:“你要不信的话,下次我们一块去吃。”陈小雅气得没说话。
      陈小强成天在陈小雅跟前念叨李宝宝炒的菜是如何好吃,到后来姐弟俩都成了饭馆的常客,陈小雅吃完饭给钱,李宝宝坚决不收,陈小雅说不收的话以后就不来了,李宝宝只得不情不愿地收下。每次陈小雅来,李宝宝就炒一盘麻辣豆腐,陈小雅特别爱吃这道菜,每一块豆腐都又香又软又麻又辣。多年以后,陈小雅都对2007年的这个春天念念不忘——她坐在小饭馆靠窗的桌子边,面前是美味的麻辣豆腐,窗外是明亮的阳光,阳光照在左公柳新生的树叶上,每一片都闪着光。
      饭馆的生意时好时坏,有时能卖四五百,有时一天只有两三百,一个月下来,收入没比打工强上太多,反倒比打工辛苦。这天下午,店里没客人,李宝宝和王儒坐在桌前吃甜醅子,甜醅子跟南方的醪糟非常相似,不过醪糟的原料是大米,甜醅子的原料是小麦,闻着酒香扑鼻,吃着甘甜爽口。李宝宝将半碗汤汁一口喝下去,满嘴酒香,对王儒说:“想当年武松在景阳冈上一次喝下十八碗酒,我估摸他喝的不是二锅头,大概是甜醅子汤吧?”
      正闲聊着,于大飞一脸是血冲进来,把俩人吓一跳。王儒连忙扶于大飞坐下,李宝宝取了一块湿毛巾,帮于大飞擦脸。王儒问:“怎么被人揍成这样,你手上架着鹰呢,不知道还手?”李宝宝问:“谁打的?”于大飞喘着气:“李彩霞她哥。”
      事情是这样的,自打于大飞带着李彩霞回到兰州后,李彩霞的哥哥就来兰州找,东打听西打听,花了好长时间,才得知李彩霞确切的上班地址。这天中午下班,于大飞带着李彩霞出来吃午饭,被等在工厂门口的李彩霞哥哥逮个正着。李彩霞的哥哥身材魁梧,手大脚粗,于大飞本就不是对手,又念着对方是自己未来的大舅子 ,没敢还手,结果被揍得鼻青脸肿,眼睁睁看着李彩霞被带走。
      李宝宝问:“人呢?”于大飞说:“大概去汽车站了。”王儒说:“也说不定去旅馆了。”于大飞说:“不会,去他们老家的客车一天好几趟呢。”李宝宝说:“王儒,打电话叫上老杨,咱们去抢人,反了他了!”
      三个人匆匆出门,迎面碰上来吃饭的陈小雅,李宝宝说了原委。陈小雅问:“能行吗?”李宝宝说:“怎么不行?什么年代了还干涉婚姻自由,你瞧瞧把大飞打成什么样了,眼角都裂了,这一拳要歪一点,大飞就成独眼龙了,出手也太狠了。”陈小雅仍然不放心:“你们要了人就回来,千万别打架。”李宝宝说:“你放心吧,李彩霞她哥再不是东西,以后也还是大飞的大舅子,我有分寸。”
      三个人坐了车,直奔汽车站。一下车,到了站前广场,真是巧得不能再巧,李彩霞正被一个高大男子拽着,往售票大厅的方向走。李宝宝给王儒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窜过去,到了背后,王儒一个趔趄,撞在李彩霞哥哥身上,然后顺势倒在地上,双手抱腿,哎哟连天。李宝宝上前一把扯住男子:“撞了人还想走?耍流氓呢?”男子回头怒道:“谁撞他了?”“不是你撞的难道是我撞的?周围这么多人,大家给评评理。”周围行人见两个人吵起来了,都躲得远远地,生怕惹上麻烦,更不用说上来评理了。男子问:“你想怎么样?”“什么叫我想怎么样?撞了人难道不应该去医院?”男子松开李彩霞,用指头指着李宝宝:“第一,人不是我撞的,第二,这么大个人轻轻一摔就要去医院,是不是想讹人?”
      两个人正在僵持,老杨赶过来了。老杨戴着墨镜,嘴里斜斜咬着一根烟,老远就咋咋呼呼:“是谁?是谁撞了我兄弟?是他妈的谁?”走到跟前,一把揪住李彩霞哥哥的衣领:“撞了人还这么嚣张,怎么,兰州城你是老大?”见时机成熟,于大飞一溜烟跑过来,拉了李彩霞就跑。
      看着于大飞和李彩霞上了出租车,王儒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劝老杨:“算了算了,我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蹭破点皮。”老杨松开李彩霞的哥哥:“算你小子走运,咱们走!”男子狠狠盯着老杨,老杨若无其事。男子又看了看李宝宝,李宝宝吊儿郎当:“看什么看?”男子又看了一眼王儒,王儒一副你若敢动手我就揍死你的表情。
      三个人往回走,李宝宝夸道:“杨建国今天表现不错,没像往常一样掉链子,刚才那样子挺能唬人。”老杨说:“快别提了,我这腿到现在还抖呢,以后再有这种事千万别叫我,我真干不了这个,赶鸭子上架。”
      于大飞和李彩霞等在饭馆里,见到三人后,于大飞千谢万谢。李宝宝说:“兰州怕是不能待了,以后有什么打算?”“还没主意。”李宝宝说:“今晚就别去工厂宿舍了,找个旅馆住下。”
      过了几日,于大飞和李彩霞前来道别,李宝宝摆酒送行。李宝宝问:“去哪里?”“广州。”“怎么去那么远?”于大飞说:“现在去广州打工的人特别多,听说那边工资高一点。”
      李宝宝送俩人去火车站,火车站永远是一副闹哄哄的场景,老远就看见候车楼顶大大的“兰州”两个字,这俩字据说是一位大书法家写的,那个“兰”字很有意思,三个横划从上到下越写越短,给人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许多外地人第一次来兰州,看到这个字就很好奇:“这个字是不是喝醉了?怎么脑袋朝下屁股朝天?”李宝宝在广场边称了两斤茶叶,递给于大飞:“拿着,广州那么远,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老家产的茶叶。”于大飞和李宝宝握手道别,踏上南下广州的列车。
      回到安宁街已是傍晚,饭馆里一个食客也没有,王儒坐在椅子上看书。李宝宝说:“饭点儿也没个客人,这样下去是不是离关门不远了?”王儒说抬起头:“客人不进来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硬拉进来逼着人家吃吧?”“你说怎么就没人进来呢,我这手艺也不差,价格也不贵,分量也很足。”王儒说:“咱们盘这饭馆时漏算一着,你瞧瞧周围的住户,老住户都在家里自己做饭,打工的又在食堂吃,有钱人又不来这小巷子,就拿咱俩来说,在兰州快两年了,去过几次炒菜馆?”
      李宝宝出门找陈小雅聊天,到了水果摊,陈小雅也闲着,问李宝宝:“送走了?”“走了。”“饭馆生意怎么样?”“别提了,我都快闲出毛病了。”李宝宝坐下来,聊了会儿于大飞和李彩霞,又聊起广州,陈小雅说:“广州是不是挺远?”李宝宝说:“是挺远的,从兰州出发坐火车,得将近五十个小时,怎么,你爸每年都去广州打工,就没跟你们说说广州?”陈小雅神情黯然:“自从我妈走了之后,我爸就变得寡言少语,一年难得回一趟家,也很少跟我们说笑。”李宝宝问:“你妈走了几年了?”陈小雅说:“小强今年十岁了,走了快有七年了。”“没回来过?”“一次也没有。”“你想不想她?”“说不上来。”“那你恨不恨她?”陈小雅低着头:“我不知道。”李宝宝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说起母亲,陈小雅的声音里全是伤感,说:“人的命都是注定的。”
      李宝宝从来对“注定”一说嗤之以鼻,就开导陈小雅:“世上事都是人做出来,往好做大概率会有好的结果,往坏处做大概率会是坏的结果,注定的说法,不过是不努力的人安慰自己的话罢了,你小小年纪,怎么就相信这种鬼话,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在控制我们的命运似的。”陈小雅显然不同意:“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爸我妈就是注定的。”这要换了别人,李宝宝早就骂过去了:“你怎么犟的跟头驴似的,自寻死还说天要命。”可面对陈小雅,李宝宝极有耐心:“我给你举个例子,就拿于大飞和李彩霞来说,如果于大飞不来找我,如果我跟王儒不去车站抢人,李彩霞肯定就被她哥带走了,这一带走,可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了。这件事,难道你也能用注定解释?”陈小雅说:“你和王儒他们注定是那样的人,所以注定有今天的结果。”李宝宝说:“好,要是我现在去跳了黄河,是不是也是注定?”陈小雅说:“是。”“可我就是不跳,你怎么说?”“你注定不会跳。”李宝宝气得站起来,盯着陈小雅看,陈小雅抬起头,也盯着李宝宝,很是不服:“看什么看?”
      李宝宝弯腰,捧住陈小雅的脸,结结实实亲了个嘴,问:“这算不算注定?”陈小雅满脸通红,反手一个大耳光就抡上来,李宝宝没来得及躲,“啪”一声脆响,像放了个鞭炮,惹得周围行人都纷纷回头看。大庭广众之下挨了一嘴巴,李宝宝又羞又臊,觉得受了侮辱,一言不发拔腿就走,只留下陈小雅呆呆站在原地。
      李宝宝气冲冲回到饭馆,王儒还在看书。李宝宝伸手一拍桌子:“看看看,就知道看书,迟早看成他妈书呆子!也不知道去厨房看一下火,灭了怎么办,拿什么来炒菜?”王儒抬起头:“厨房里火不是归你管么?哟,脸上怎么了?”李宝宝没好气:“摔的。”“果然是大诗人,与众不同,摔出五根指头印来,你能不能告诉我,像这么高难度的摔法,你是怎么完成的?”李宝宝不吭声。王儒问:“谁抽的?瞧你这样子指定是陈小雅抽的吧?”李宝宝仍然不开口。“怎么了,占人家便宜了?”李宝宝不开腔,开了瓶啤酒灌了一口,脸上火辣辣地疼。王儒合上书:“你这急匆匆跑出去,挨了一巴掌后又急匆匆跑回来,前后不到二十分钟,发生什么事了?”
      一瓶啤酒喝完,李宝宝才将挨巴掌的原因说了一遍,口中仍愤愤不平:“老杨追谭丽丽,于大飞追李彩霞,几天工夫就搂搂抱抱的,你说我这辛辛苦苦追了一年多,好不容易亲个嘴,还挨了一巴掌,天理何在?”王儒说:“你也真是的,不谈风花雪月谈什么注定,我看你注定要挨一巴掌。”“谁乐意扯什么注定,还不是她先提出来的?”“行了,亲了一口挨了一巴掌,怎么算都是划算的。”“真的?”“当然,我要能亲石星一口,她就算砍我一刀我也认了。”李宝宝脸色好多了,摸摸脸颊,疼得一龇牙:“总归抽人耳光是不对的,她以后是要给我当老婆的,这毛病可千万不能惯。”
      李宝宝两天没去水果摊,第三天晚上,陈小强拎着一袋桔子进来:“李宝宝,我姐让我给你的。”李宝宝炒了一盘鱼香肉丝给陈小强:“你姐还说什么了?”“什么也没说。”王儒说:“这就算是给你道歉了,你瞧瞧你,还没一个姑娘家大度。”李宝宝说:“我有那么小肚鸡肠吗?你看看哥们这脸上,指头印还没散呢,我哪好意思出去找她,这要我们俩站在一起,别人还不得嘲笑我们家陈小雅是母老虎?”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