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方尖塔》羽蛇

8、不屈

　　正中的屏幕彻底报废。

　　笥檀的脸出现在左上角的屏幕中，心疼地吹自己的手，去房间里转了一圈，提着台灯过来。

　　“你们的床还挺舒服，比我那破地方好多了，就是这个东西我不怎么喜欢。”

　　屏幕再次闪成了雪花，大长老忍不住心疼——早知道这孩子这么败家，他们就不装这么多监控镜头了。

　　都是钱啊。

　　“要不然让我多住几天吧，正好我的窝也被人端了，”笥檀那张让人憎恨的脸又一次出现：“这次我给你少算点钱，怎么样？”

　　眼看那个台灯被举起来，大长老终于忍无可忍，啪地拨开话筒：“别砸！”

　　已经晚了。

　　“抱歉啊抱歉，”笥檀又出现在另一边，手中的台灯刮擦着镜头，发出刺耳的声音：“我得批评你们，这习惯很不好，安这么多这东西，不浪费吗？还是垂涎我的身子？想看直接说啊，加钱就行。”

　　眼看他就要脱，大长老忙喝住：“不用！”

　　“真的不看？”笥檀表示遗憾。

　　“笥檀，你听我说，”大长老忍着一口老血跟他商量：“是简给你带错了房间，这不是针对你的，现在给你换个房间。你也知道，现在设备组装起来不容易，你……你别糟蹋东西。”

　　“好吧。”

　　笥檀终于肯放下台灯，可不等大长老松一口气，剩下的屏幕逐次地亮起雪花，扩音器里传来笥檀的声音。

　　“这地方风景挺好，我不想换。”

　　“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监控镜头扔在门外了，要不要随你。”

　　“仪器的钱别指望从我的佣金里扣。”

　　“还有，吃晚饭的时候别忘了叫我。”

　　振聋发聩的声响最后从扩音器里传出来，监控室中彻底归于沉寂。

　　笥檀也重新仰面倒在被褥里，在难得能体会到的柔软里打个滚，舒服地叹一口气，耳中终于没有干扰的杂声。

　　“圣都……为什么？”

　　他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有监控？这就古怪了，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跟圣堂合作，之前可没有这种待遇。

　　那些人想在他这里得到什么？

　　圣灵殿下让他别乱说话，别在弗里曼面前动用晶石，有没有别的意思？

　　发生了什么，让弗里曼如临大敌？

　　据他所知，最近没什么大事，除了什么都不明朗的四区地震，因为那个吗？

　　他捻了捻手指，薄得几乎透明的蝶翼在指尖舒展开。

　　那小东西轻巧地抓挠着他的手，迟迟没有等到命令，反而一晃失去踪影，像烟一样消失了。

　　“不做多余的事……”

　　笥檀翻个身，把整个脸埋在被子里，过了很久才闷闷地自言自语。

　　“我为什么要这么听他的话……”

　　***
　　晚饭在六点半的时候准时送到了房间里，半个小时后，再次有人敲响了笥檀的房门。

　　那人向他诚恳道歉，征求同意后，谨慎地用黑布蒙上他的眼睛。

　　出了住处后，到处都是人声和脚步声，听不清楚究竟在向哪个方向走。

　　笥檀默默数着脚步，上楼梯后又一次右转，有熟悉的声音在前面迎接他。

　　“辛苦了。”

　　黑布拿开的瞬间，四周亮得睁不开眼，那人很耐心地等着他适应，甚至给他四处打量的时间。

　　这个中心区的核心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富丽堂皇，如果用一个更贴切的词来形容，应该是陈旧。

　　城里城外处处都需要物资，平民在耕种生产，机械车消耗着电力采矿，军队能去到更危险的地方捕猎砍伐。

　　但所有这些努力，都只是维持他们的生活，维修成本总是追不上损耗腐坏的速度。

　　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离开方尖塔的束缚，广阔天地外有许多资源可供取用，可以让人生活下去。

　　可是眼下如果真的离开方尖塔的话，别说生活，连生存的希望都没有。

　　这是无解的死循环。

　　简山南看出他探询的目光，微微一笑，为他打开门：“不用担心，一切会好起来的。”

　　门刚一打开，里面的声浪就冲了出来，一个身材矮胖的红头发老人在厉声咆哮。

　　“我反对！我反对！这样做只是白白消耗优质基因！”

　　“那些只是危言耸听！从来没有发生过！”

　　“它们不可能有自发性！”

　　“进化已经停止很久了！很久了！”

　　笥檀的进门打断了对话，那老人冲他吹胡子瞪眼，说话的声音没有压下去一点。

　　“你是谁！你进来干什么！出去！”

　　笥檀无奈摊开手，正要乖乖出去，又被拉回来。

　　“这是不死者笥檀，”简山南替他回答：“二区的任务需要他的帮助，大长老和我稍后有事和他谈，现在他听听也不要紧。”

　　这个名字让空气安静了片刻，大长老一脸倦色，抬手示意笥檀先坐着，其他几人的注意力也很快从笥檀身上移开，重新投入争吵中。

　　笥檀去角落里坐着，听着闹哄哄吵成一团的，都在说优质基因、稳定因数、宜居带、防护墙什么的，甚至还提到了简山南的名字。

　　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也没听懂到底在讲什么，很快无聊起来。

　　坐在旁边不远的算是半个熟人，他小声打招呼：“卫少尉，又见面了，聊聊天呗。”

　　卫澜从刚开始就看到他了，其实并不愿意跟他说话，很庆幸也有正当理由。

　　“你好，我在记录，请不要打扰我。”

　　在卫澜身边立着一支笔，大约有小臂那么长，拇指粗细，周身缠绕云纹，悬浮在距离桌面一指的距离，笔尖亮着一点微光。

　　这是记录者。

　　记录者是历史的影子。

　　这是大混乱以来极为重要也极为稀少的变异分支，且以家族遗传的形势传递下来。

　　也正是因为在混乱末期有记录者的存在，才勉强能在真假未知的各种传言中保留一些真实记录。

　　那支笔名为不屈，卫家几代记录者曾经记录的东西都保存在里面，在圣塔的储存库中也有一份备份。

　　和圣塔中其他资料一样，绝密的内容只有长老会才有资格调用。

　　而对于不屈笔中无法抹去的记录，记录者会设置极其复杂的密匙保护，在记录者死去的同时，这段记录就会被封存起来，再无人窥见。

　　笥檀眼睛亮起来：“我能不能看看？”

　　卫澜登时警觉：“你别碰！”

　　君子不夺人所好，笥檀搓搓手，仍然锲而不舍追问：“有没有试着打开过？”

　　卫澜狠狠瞪他：“不许胡说，这是重罪！”

　　“好好，不说不说。”

　　笥檀其实也只是闲着无聊过个嘴瘾。

　　他知道卫长老生前不仅是长老会的一员，也是孵化器中重要研究组的负责人，不屈笔中记录的内容不能碰，却是他特别想知道的。

　　但无论是圣堂资讯室里浩如烟海的资料，还是解不开密匙的不屈笔，好像都是他不可能摸到的。

　　“那个红头发的是谁？怎么跟弗里曼也这么不客气？”

　　卫澜还是个好脾气，停了一会儿，回答他：“是启明长老。”

　　笥檀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他对卫春令的事调查得很仔细，所以也知道，这个启明长老就是接替了卫春令的人，无论是在长老会的位置，还是在孵化器中的工作。

　　争吵还没有结束，他无聊至极，只能去看那几个人围绕的沙盘。

　　但凡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都能看得懂房间里布设的平面沙盘是什么。

　　与大融合之前相比，陆地面积缩小了不少，但仍有大部分的土地在方尖塔覆盖范围之外，是连避难仓都建不起来的高辐射区。

　　而在被海洋分割的大陆上，矗立着七座方尖塔。

　　笥檀的目光闪了闪。

　　跟其他几个区不一样的，在四区的方尖塔沙盘上，标注了刺目的红色标志。

　　——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已经或正在，以至于连他都遭受了无妄之灾。

　　争执声终于渐渐低下去，似乎是暂时达成了和解，包括启明长老和卫澜的几个人从房间里逐次退出去，只留下大长老和简山南。

　　这就是轮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