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方尖塔》羽蛇

7、精神体

　　高耸的罗马柱撑起空旷的空间，很轻的脚步声也被回音和声出有层次的节奏。

　　脚步声逐渐靠近，都停在忏悔室门外，只有一个人推门进来，穿过三四排已经有些斑驳的长椅，走入昏暗烛火的包围中。

　　这个时代本来就没有什么神明，圣都里的百姓平民可以从圣堂和圣灵身上寻找慰藉，可圣堂的人却比谁都清醒。

　　这个时代没有神明，能拯救他们的只有科技，科技再进一步。

　　可惜混乱的大融合时期来的太突然，许多珍贵的资料已经无迹可寻。

　　以至于在新纪元里不光要面临资源贫瘠，科技的传承也有了一段空白，他们不得不去摸索前人走过的老路，不得不被暂时困囿在方尖塔笼罩下的有限空间内。

　　还要不得不面临随时有可能出现的失控。

　　没有神明能救得了他们，除了他们自己。

　　所以忏悔室中没有神像，烛火围绕的地毯上只跪了一个人，那人的双手中各托着一枚晶石，一动不动，虔诚得像在祈祷。

　　来人屏住呼吸，没有打扰他，只拿起了摆放在一旁长椅上的方盒子。

　　其实即使不去看那仪器上显示的数字，来人也能猜出结果——简山南已经尽力了，可仪表上的指针仍然只是稍稍从零偏移了一点。

　　即使是简山南也无法使两块磁化度不同的晶石能量场融合，极低的电磁谐振率，几乎等同于毫无用处。

　　“简，”他终于出声，将搭在长椅上的毛巾递过去：“休息一下吧，不要白费力气了。”

　　简山南侧过脸来，额前的金发已被汗水打湿。

　　“大长老，”他接过毛巾，目光仍凝在手心的两块晶石上：“抱歉。”

　　虽然该劝的话都已经劝过，可见到他这个样子，大长老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听他们说，你一回城就来这边了，不用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你的力量毕竟……和他不一样，有些事，只有他能做到，我们当务之急是把他找回来。”

　　简山南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笥檀，你把人带回来了没有，有没有照我说的去做，”大长老犹豫一下，像是怕刺激到他一样，声音变得更柔和一些：“你觉得，那个笥檀……是他吗？”

　　简山南擦了擦脸，起身将大长老扶在一边坐下。

　　“大长老，笥檀已经带回来，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认为不是的可能性更大。”

　　大长老身上穿的还是白大褂，并不是在长老会的法袍，很明显是从孵化器直接过来的，对简山南这一趟非常关注。

　　“怎么看？”

　　“第一，他对卫澜少尉的出现没有什么反应。”

　　“可是卫澜说，他提起过卫春令的名字。”大长老问。

　　“是的，可是对于卫长老的事，中心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笥檀出于好奇问起来也不奇怪。所以在这件事上，概率可以谨慎考虑为百分之五十。”

　　“第二，回城之后，我把他安排在圣塔内的房间里。进第一道闸门的时候，警报系统就响了，提示警告是陌生人。”

　　“给他办临时身份磁贴的时候，瞳孔、指纹都是系统记录里没有的。”

　　“我想，如果笥檀是他的话，系统不应该不认识他。”

　　“最后，我借这个机会给他采了静脉血，送去化验了，稍后我去取结果。”

　　“我取来了，”大长老将手里的一叠纸给他看，神情有些疲惫：“他前几次给圣堂出任务，也采过指尖血，几次的结果都一样。”

　　“都一样”的意思就是——他们的猜测方向错了，笥檀的血液检测结果跟他们要找的人不一样。
　　大长老慢慢地坐下，将手指插在发间。

　　这个时代唯一的好处就是衰老比大和平时代缓慢许多，可即使如此，他棕褐色的头发已经掺杂了大半的白色。

　　“他会在哪里……他会在哪里？难道已经死了吗？不可能！”

　　与他相比，简山南倒冷静得多。

　　“大长老，圣堂追查了这么久，真的一点都没有得到什么关于他的消息吗？”

　　虽然简山南已经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可眼下大长老却是第一次松了口风。

　　“简，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们得到的信息也不是足够清晰。”

　　“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与你的进化方向完全不同，已经可以把精神力完全实体化，一定不是我们以前认识的样子。”

　　“精神力实体化……是吗？”简山南的手指在法袍下微微蜷缩。

　　他安静地等着，他知道，因为自己和那个人的关系，长老会不得不对一些事含糊其辞。

　　可现在四区的意外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均衡，已经不是保密的时候了。

　　“简？”大长老察觉到他的异常，连忙扶住他：“是不是又疼起来？”

　　简山南的脸煞白一片，等了许久才慢慢吐出一口气：“不要紧，您……刚刚在说什么？”

　　大长老也知道这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仔细看他确是缓过来，念叨一声：“那就好。”

　　“刚刚说到他的精神力实体化，我们也是通过你的那只鸟猜测到这个可能。在确定这个可能之后，我们怀疑曾经检测到他的精神体。”

　　简山南轻声问：“怎么探测到的？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们用了他之前留下的身体组织，”大长老知道这个话题敏感，仔细斟酌着回答：“可是捕捉不到，太难了。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可是他一定在……一定在，甚至很有可能不止一个精神体。”

　　“大长老，那你知不知道，他当年为什么要离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谁也不知道，”大长老叹气：“卫春令到最后也不肯说，我们对他的了解太少了……太少了。”

　　见简山南终于不再追问，他缓了一口气：“简，不管怎样，找到他之后，也许一切就能问清楚了，准备开始大筛查。”

　　“明白。”

　　“还有，笥檀那边，你也要仔细观察。”

　　大长老撑着简山南站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简，你是最熟悉他的人，我知道，你一定能认出来他。到时候，你会告诉我们的，对不对？我们不会伤害他的。”

　　“是的，大长老。”

　　简山南低着头，看着面前这人花白的头发。

　　“我发誓，永远忠于圣堂，永远忠于……人类。”

　　***
　　大长老推开监控室时，里面的人还戴着耳机，盯着面前排成矩阵的九个屏幕。

　　屏幕里显示的是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同一个房间。

　　房间里的人毫无察觉地在睡觉，像只树懒一样，舒服地把被子卷成卷抱在怀里。

　　大长老豁出去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站着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他进来之后都干什么了？”

　　那人吓了一跳，忙拔下耳机站起身：“大长老，他进门之后喝了一次水，然后就一直在睡，睡到现在。”

　　“其他什么都没做？”

　　大长老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笥檀一早就进了城，现在下午都快过完了，居然还在睡。

　　他冒险把人安排住在圣堂里，可不是为了浪费人力盯着看人睡觉的。

　　那人察觉出他的焦虑，硬着头皮补充一句：“中间还去了一趟厕所，其他……”

　　不等他说完，大长老轻轻“啊”了一声。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一会儿空当，床上已经没有人了。

　　可几个监控镜头让房间里没有死角，所以那人忙回头看的时候，在最中间的屏幕上看到了一只放大的眼睛。

　　鱼眼镜头中变了形的黑色眼睛眨了眨，扩音器里传来的声音先清了清嗓子。

　　“弗里曼，你在吗？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来，亲热一下。”

　　漆黑的眼睛移开，换成一张嘴，在镜头上狠狠啵了一口。

　　大长老的头疼得嗡嗡作响，甚至觉得长老会的筛查也许哪里出了问题，追查的方向真的错了。

　　他记得以前那孩子温柔乖巧，无论怎么变也不该是笥檀这个样子。

　　还不等他示意打开话筒，正中间的屏幕已经变成了一片雪花点，留下的最后一个影像，是挥过来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