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方尖塔》羽蛇

6、发财

　　摸了就是摸了，而且依照笥檀的那个脾气居然没把人暴揍一顿，算是恩典，简山南没想过赖账。

　　两枚晶石交到笥檀的手中，被灵活的手指转了几圈。

　　“哥哥，干坐着没意思，你想不想看个小把戏？”

　　他的声音里难得兴致勃勃，简山南微笑点头：“好啊。”

　　笥檀也不坐起来，拢着一块晶石，双手一收一张，蓦地向空中抛洒出去。

　　星星点点的荧光蓬出一片光雾，无数亮点振着翅膀围绕着他们。

　　有了安静的光亮，夜晚显得更加安宁。

　　光点不规则地四处飘动，几点落在简山南的手心上，爬动起来。

　　“这是……萤火虫？”

　　笥檀有些意外地挑眉，在这个时代，对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保持警觉和恐惧是一种本能，因为这些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就有可能变成要人命的怪物，尤其是这样成群结队的。

　　他本来还想看到这个人惊惶逃开的样子呢。

　　“你居然知道？”他的指尖上也落了一只，漆黑的瞳孔中一点荧亮，像是躲藏在森林里的精灵：“我只在书上看到过，据说是在物种大融合之前存在的一种小东西，怪好看的。”

　　简山南当然知道。

　　他不光知道萤火虫，还知道大融合之后，这东西不仅不再发光，还普遍变得像拳头那么大，成群结队，是夜里行走极可怕的危险。

　　与萤火虫相比，简山南注意的是他的手：“晶石……你能用晶石？”

　　方尖塔产生的晶石不光是如今通用的货币，不光是作物不受污染生长的基础，不光是孵化器中重要的资源，对于少数人尤其是圣职来说，也是武器。

　　笥檀得意：“孤陋寡闻了吧，你以为只有你们圣堂的人可以用？当初弗里曼看到，也是吓了一大跳。”

　　“……”简山南沉吟许久，声音中难得没了笑意：“大长老见到过？”

　　笥檀卡了一下，想到当时弗里曼的惊诧，面对这个问题竟有一点心虚。

　　简山南意识到自己的严肃，缓和了语气：“记住下次不要……不要吓唬大长老。”

　　笥檀无声地点着指尖的亮点，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琢磨他刚刚的话。

　　在一片寂静中，振翅的声音从细小的噪声变得逐渐清晰，由远及近，不知道有多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即使是现在，动物的趋光性也仍然存在。

　　笥檀仍仰面躺着，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拳头大的黑影铺天盖地，迎面撞来。

　　“圣光。”

　　不紧不慢的声音在笥檀身边响起，像是填补了刚刚隐去的日光的温度。

　　萤火虫的微光不足以照亮漆黑的夜色，只能听到头顶传来砰砰的撞击声，像是急雨敲打在雨棚上的声音，振聋发聩。

　　另一种突兀的声音夹在撞击声中，格外明显，那是翅膀划过空气的尖锐声，在半空中一掠而过，撞击在圣光屏蔽上的声音失去了节奏，慌乱无措起来。

　　在他们看不见的半空中，正上演着一场捕食的狂欢。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归于沉寂，只有老陆龟什么都不知道，仍然摇摇晃晃，一步步地努力前行。

　　空中有什么扑闪了一下翅膀，以滑翔的姿态落下来，站在简山南的肩上。

　　是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约莫有小臂那么长，歪着头看看卫澜，又看看笥檀，长喙张张，居然吐出一句人话。

　　“恭喜发财。”

　　笥檀一骨碌坐起来，跟那乌鸦对视片刻，问简山南：“它在说话！跟我说话？这是乌鸦？还是个变异人？”

　　乌鸦抖了抖毛，眼神中都是鄙视：“你是个傻子吗？老子是喜鹊。”

　　“你跟谁说话呢！”笥檀一把掐住它的脖子：“死乌鸦！痛快点，说你是乌鸦！给老子道歉！”

　　那乌鸦被他掐得玩命扑腾翅膀，也不甘示弱地用长喙没头没脑地叨他。

　　“好了好了，”简山南不得不充当和事佬，一手捏着乌鸦的嘴，一手去牵笥檀的手：“笥檀，是它错了，我替它向你道歉好不好，它是乌鸦，它就是乌鸦。”

　　笥檀被暖和有力的手握住，有些不习惯地僵了一下，趁这个空当，乌鸦从他手里挣脱出去，不甘愿地消失在夜色里。

　　空中又传来响亮的一声：“恭喜发财！”

　　笥檀眼皮一跳，去摸挂在后腰的枪：“我有理由怀疑它在挑衅。”

　　“没有没有，”简山南忙拢着他的手，连声解释：“它名字叫发财，所以才总这么说。发财脾气不太好，都是我惯的，你担待些。”

　　“发财？”笥檀呆了一下，终于笑得翻倒在龟背上：“这么难听的名字，你起的？”

　　“不是，”简山南微微垂下目光，看着他们仍牵在一起的手：“是从前叫我哥哥的那个人起的名字。”

　　“那不就是你弟弟？”

　　“不是弟弟，他……是我的爱人。”

　　笥檀抓了抓头发，很想说你这弟弟品味可不怎么样，但好歹知道分寸，没这么恶毒，岔开话题：“你的鸟挺大啊。”

　　简山南抬头看看天空，微笑说：“不光很大，还很厉害。”

　　“哦……”笥檀拉长了尾音，带着笑：“怎么个厉害法？”

　　“它还会变得更大，”简山南笑容浅淡：“到时候再给你看看它的厉害。”

　　笥檀大笑起来，眉眼变成月牙，打了个响指，晶石化作的萤火虫散做飞灰，消失无踪。

　　“有多棘手的任务？”他终于肯切回正题：“就非要找我？还劳动殿下您亲自来，因为四区的地震？”

　　简山南察觉到那只手抽了出去，轻叹一声：“笥檀，你的消息很灵通。但听我一句劝告，到了圣都，不要说太多话。”

　　除了圣都之外，还有六个区同样伫立着方尖塔，只是规模小了一些。

　　海平面上浮之后，水路被海中的巨型变异体拦住，六区之间常用通信常常被高辐射区的太阳风影响，许多消息就要靠走陆路跑营生的人来传递——有些人甚至就是以此为生。

　　四区地震的事应该还没来得及传开，笥檀知道得太快了。

　　生怕自己的嘱咐不够慎重一样，又强调一次：“千万不要说多余的话。”

　　过了很久，听到一声“多谢提醒”，他才缓缓舒一口气，虽然自己的提醒也许已经不是那么及时，但笥檀是个聪明人。

　　“任务的内容，回了圣都后，自然会跟你说清楚。”他也躺下来，跟人并排看着天，轻声说：“看，磁极光。”

　　越是靠近圣都，方尖塔的磁极光在夜里越是璀璨，仿佛天幕是一汪湖水，滴落在水面的颜色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搅动，缓缓流淌回旋着。

　　也正是这些无法触摸的屏障，才保护着他们不会受到辐射，融合和变异才能稳定。

　　如果不去想被其他生物污染的基因，不在意外表，也勉强可以安慰自己，他们现在过的生活跟大融合之前的和平时期并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远离方尖塔的高辐射区，也就只有像笥檀这样的人会涉猎了。

　　“我不喜欢磁极光，”笥檀对此不屑：“这是无序，连星星都看不见，我喜欢星星。”

　　“据说星星的确很美，我也很喜欢。”简山南的声音轻轻的。

　　“真希望像从前一样，所有人都能看到星星。”笥檀的双手伸向天空：“总有一天，我们都能看到！”

　　简山南转过目光，黑暗中看不见身边的侧脸，他的唇边却噙着微笑。

　　“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