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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肆拾捌章-山鸣谷应(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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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肆拾捌章-山鸣谷应(3)
待沈兰醒来,舒璐已洗了个香香换好了衣裳跪坐在他身旁,看着很是乖巧。他只手摆看着一支木做的狸子耳尾的簪子,膝前还有大大小小的一堆饰品,细一瞧,几个香包和络子的款式格外眼熟。
“晨安……今儿你怎个起这么早?几时了?”
这儿是客房,没有同住的下人,故没得人在沈兰一起来就给他打水洗漱。他没动,本就小的眼睛似睁非睁,让人看不透他这到底是睁开了还是闭着。
“一夜清明,目不交睫。”舒璐轻轻放下那只精细的木簪,又拣起支剔透的竹簪,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一双密卷密卷的长睫毛随着眨眸的幅度动弹,“兰哥哥眼睛细长细长的,怪不得看不清我这对熊猫眼。”他语调里隐隐带了些刺。
“怎地了……一大早就不高兴。”沈兰翻了个身侧躺着,他握住舒璐的手。
“听你打了一晚上的呼噜,吵。”
“之前也不见你嫌我打呼噜啊……”嘟囔声几不可闻。
只听一声哼,舒璐一扯腕子上的布条,将绑着他与沈兰的右手的条子哗一下系得更紧,勒得沈兰嗷呜叫着忙爬起,叫道:“你这是干什——”话语忽然中断,原于其睁开的眼睛所瞧见的那对饰物。
他几下没发出声音,愣是把一对凤眼瞪成了圆的,不掩震惊。
“你、你都哪里来的……”
“阿元哥哥赠我的。”
小嘟嘴抿了抿,向左边一扯。舒璐再将那布条缠紧了一圈,几乎把他整根小臂都包住。
“他送你这些物什做什么!”沈兰声音尖了几分,有些破音的意思,“他、他想——”言硬断,他咽下言语,吞了唾液,调整表情后凑到舒璐面前嘿嘿赔笑,“璐璐想要……我给你做新的,咱丢了这些……”舒璐清楚地看见他额上滑了几滴抹额吸进去的汗,又有几滴在抹额下的汗顺着脸颊滑到了下巴。
“然后等哪日我想不通了,气急了,将那些东西赠给别人看看你是个多随便的人时候,你再与你新欢讲这句话?”舒璐没什么表情,伸出右手食指点在沈兰的嘴唇上,同样也向他凑过去,两个人鼻尖对着鼻尖,“手艺不错,兰哥哥。”
“你……你、你这绑着我,是啥意思啊?”他转移话题道。
舒璐冷笑一声,重新挺直了背坐端正。
在这个年纪谈什么新欢旧爱还是太可笑,虽心智非□□之年岁,但总归也只是稚童。他不过是拿他寻乐子罢了,没什么心思在里面。
——或许有那么一些吧。
“我害怕。”舒璐平淡道,吃着小指。
“啊?”
“你说真的有逮小孩的人就保护我,我看你睡得太熟好像保护不了我,就捆起来强迫你保护我。”
“啊??”
他是未更衣便直接睡的觉,穿得还是昨天那身,倒没怎么脏,只是他个人不愿意一件衣服穿两天,嚷嚷着要换衣服,可舒璐连这机会都不给他,用左手抓着他右手使劲抠做以回报,以身体行动告诉他这会儿不要想着把他这根布条扯下来。少爷只能苦中作乐不敢真的反抗,那些府里的仆人自然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哭笑不得地看了会儿小孩儿吵嘴,然后就得自觉地去帮他们手不方便的小少爷擦脸束口了。
作为沈兰最后的倔强,他还是换了抹额和耳坠。
其实吧,姓沈的这个起得也不晚,说得上很早,毕竟这个点他是该去院子里练基础功的,但这少掌门大人给他捆得结结实实,他再怎么也不能拉着人家去和他晒吧——皮肤这么嫩一个小孩儿,晒一下肯定就晒伤了。
他们便吃早饭,吃得是莲子粥,吃完沈兰提议去他屋子,得到的却只是冷冷一撇,和意义不明的一声“呵”。没有拒绝,只是他不肯动,就一直坐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沈兰开始无聊。
某些家伙正自认为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这个似乎只是如以往一般犯了娇气病的小孩儿,还没得到这家伙的回应,倒是被突然打开的房门与跌跌撞撞闯进来的年轻下人一脸惊恐地颤声给吓得身子一震。
“兰小爷儿……!小爷儿……”那下人气喘吁吁,“老爷、老爷回来了……”
“我爹回来了?唔……待几天啊?”
“沈叔叔可算回来了。”
“耶,瞧你这话说的。怎么就‘可算’了?”
“可不是‘可算’,再不回来,你就差翻天了。”
“我又干什么了!咋就翻天了!”
“你那日抽得是什么烟?”舒璐抬起脸,任由门仆端着他下巴给点上朱砂,同时斜眼瞧向沈兰,“里头燃的,可不单单是烟草吧。”
“你如何知道的?!”沈兰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不知为何有些些劫后余生的意思,“我没抽,他们没让我抽。你晓得,阿元贼会告状了,我要真碰了那玩意儿,他再往我爹那一告,今儿就是你给我收尸的日子。”
“猜的,你让我笃定了。”
既能是如他说得一病不起,又能活蹦乱跳地追着君煜,再想一想偷来的这杆烟……是很离谱的猜测,却给他猜中了,也是有够可笑的。那烟草并不是什么普通烟草,至少与他大师兄所抽得不一样,大抵是致幻的一类草,尽管门里明令禁止,但还是十分流行——说是伤脑子且伤身子,抽久了必然人不人鬼不鬼,且会成瘾,难戒。
下人似乎一直有话想说,但不好插嘴。
沈兰意思他说,他看了一眼舒璐,犹豫着凑到沈兰耳边准备悄悄说,却惹得舒璐不高兴,他发出很大一声冷笑然后斜过去身子,好一幅“我不听就是了我躲远点你们慢慢讲”。由于那捆着人的布条,沈兰不得不朝他倾、得靠手支撑着榻面才能稳定身形。
“没事、没事你直接说……”沈兰讪讪笑着。
“这、这……不好吧……”那人像个缩头乌龟似的,瑟瑟缩缩。
“让你说你就说,怎么那么多废话。”
“没事,你们慢慢说,我不听。”
“老爷他……”下人眼神飘忽着,大抵是还在犹豫,“是揪着二爷回来的,看起来气得不轻,抄了家法,这会儿在院子里教训人。前不久他从阿公子里听得了小爷儿花楼的事……张翁已经寻人写信给夫人了,叫他早些赶来,小爷儿要撑住啊……”
志同道不合的挚友还未见面,器老与首席弟子之事已告落许久,那封报平安的信已交到了为父之人的手中,好似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只剩下这里的事尚未解决,便还不能完全回到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之中;恶童们仍在被阳光照得炎热的窗边座位上听夫子讲课,在阴影中的低贱卑微之畜无法再走出巷子,替他们的主子还了罪过。
清闲下来的暮零门开始筹备不久后的立少掌门仪式与身份特殊的小小弟子的生辰宴,那负责又不负责的大人们开始享受起云雨,各有各的自在。
昨夜,不被记忆接受,或许多年后会重新为此打开情感,但绝不会是现在。
逃避,是“人类”最擅长的事情。
午夜时分,理应夜深人静,却不知为何门窗外总传来阵阵走动声响。
应是护院。
面前的小郎君有着与他相当的疲惫,沾枕即睡,连衣服都未去、头发也未散。舒璐睡在他身旁,两只眼睛半睁不睁,不知是懒惰样带起的困倦意思,还是困倦意思带起的懒惰样子。他借烛光,懒洋洋地瞧着眼前边流口水边打轻鼾的沈小公子,撅了撅嘴唇,轻轻哼了声。
他们该是为他擦过身了,但不知道为何,倒一点也没有清爽之感不说,反只觉得身上粘腻难忍,好似沾了无数脏东西一般惹人皮痒。
不知几时起,他开始挠起了自己的手臂,愈挠愈痒,可止不住任何。可那娇嫩的皮肤哪经得住他这般狠戾的抓挠,不一会儿便是满手臂的红痕,严重处甚至溢了点点血珠,好似不知痛。于其反应过来时,那血液已经染红了指甲,并在指甲缝中堆积了污红的凝固了的脏血。
闭眼。
从脚底到头顶的恶寒,极度的恐惧,翻江倒海的胃部。
被逼着瞪开眼。
困到不行。
却不敢阖眸。
那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串子,浸湿了气味温和的草药软枕。
不知过去了几时,至天色蒙蒙亮起,他那才褪下血丝无多久的眼睛里又攀起了红丝。不过很意外的是,他并无觉得自己眼睛有干涩或是疼痛的任何一种不适感,格外的舒适。
舒璐将不知何时塞进嘴中的小拇指取出,凝视了它一会儿,接着把它塞回,对此,没什么意义,但于他而言,倒是莫名生了股安心的情绪。说是说乏了,却是原说要带他出去的那个先一步睡着,独留舒璐一人整宿清明。
大抵能知道那家伙给他灌下的药是什么作用了。
蝉蛙合唱里多了鸟雀的叫唤,比以往更吵闹,更扰人,毫无所谓“听着便惬意”之感。
“小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