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度偏差》秦焰

16、chapter 16 丝来线去

　　楚瑜和蒋子澄大年初四就回到了南都，一个是为了工作、另一个则是觉得家里的生态环境不适合生存。张骏和蒋子澄具体是怎么沟通的楚瑜不甚清楚，但是坚持腻在蒋子澄身边的张骏最后却没和她俩一起走，反倒是一个人回了郁京。
　　回南都的路上蒋子澄看上去很累，一直闭着眼睛假寐；楚瑜也没有打扰她，只是抱着iPad研究财务报表——这是她即将开始的新工作。楚瑜的眉头越皱越深的时候，蒋子澄说：“研究出什么来了？”
　　“老会计做的假账税务局都查不出来，我一新手可鉴定不了这东西的真假。”楚瑜锁上屏幕，伸了个懒腰说。
　　“你还有李瑞文的消息吗？”
　　李瑞文是楚瑜和蒋子澄在南大的学长，两人进校不久就对楚瑜展开追求。李瑞文不仅将楚瑜从和肖贤失恋的阴影中带出来，还给了她更为坦然、更为直白、更为明目张胆的感情，说起来二人也算是浓情蜜语过一段时间。楚瑜知道李瑞文高中也谈过一个女朋友，但她以为是一般过去时，没想到是现在进行时；只是歇了一个暑假的时间，楚瑜就听说李瑞文脚踩两只船的事情。这也就意味着楚瑜在被人绿了的同时，还被当了小三儿。失魂落魄的楚瑜走在校园里，连人都没看清，就被李瑞文的“正宫”泼了一杯咖啡，还被指着鼻子骂了半天；要不是蒋子澄碰巧出现帮楚瑜骂了回去，凭她当时魂不附体的模样，还不知道要被人当出气筒多久。这之后楚瑜和李瑞文也算是在南大小火了一把，没多久楚瑜就转学去了纽大，李瑞文也和他那位“正宫”分了手，再之后楚瑜就不知道、也不关心李瑞文的踪迹了。
　　“怎么可能。”楚瑜对蒋子澄的问题有些惊讶，问道，“提他做什么？”
　　“想到了林柯。”
　　林柯和李瑞文是同寝的、很好的朋友，也是蒋子澄大学时的男朋友，当初楚、陈、李、林四个人没少一起出去玩。林柯和李瑞文一样，都不是对待感情认真的人，不过差别在于李瑞文迷失于百花园、热衷于同时占有多朵鲜花；林柯则是耐性不足，无法对一朵鲜花保持持续的热爱。在两人在一起的第三年，林柯以“没感觉了”为理由、和蒋子澄分手，并且当晚就在朋友圈秀了和另一个女生的亲密照片。蒋子澄为此也消沉过一段时间，和楚瑜视频的时候还说，此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垃圾凑堆。当然，林柯事件带给蒋子澄最大的伤害是她当时意外怀孕了，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林柯这个消息，林柯就先带给了她移情别恋的事实。蒋子澄醉酒时提过，尽管她嘴硬说孩子是享受生活的累赘，但她当时确实动了留下那个孩子的想法，所以某种程度上她要感谢林柯让她的生活少了累赘，准确来说，是少了两个累赘。
　　“怎么想起他了？”
　　“思考我为什么会决定保持单身。”蒋子澄说得云淡风轻，就像之前无数次谈起自己的选择那样。
　　“大学那段时间，还挺快乐的。”楚瑜将目光从蒋子澄身上移向窗外。
　　楚瑜喜欢南方大朵大朵的白云，足够厚重、足够浓郁，满得像夏夜蛙鸣的池塘、缠得像中秋桂香的金黄。但此刻飞机平缓得航行在平流层中，层层叠叠的白云却如同覆满白雪的山峰，多了聚集起来的起伏、少了远望巨大的压迫，多了身临其境的迷茫、少了拍手赞叹的瑰丽。或许人生就如这变幻莫测的云，亲临其中难免觉得浓雾遮眼、不辨方向，但遥望时和回望中却不觉久久伫立、心底赞叹又默默无语。
　　“是挺快乐的。”蒋子澄面前的杯子中有一滴红酒挂在杯口，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酒滴沿着杯壁滑落，投身于同伴怀中的同时又掀起轻微的涟漪。蒋子澄接着说，“人生那么长，每个人陪你走过一程都该珍惜、都该感激。”
　　“你打算和张骏走多远的一程？”
　　“他出现的不是时候。”蒋子澄顿了顿说，“早两年就好了，在我还没悟出这些之前。”
　　楚瑜重新将视线放回蒋子澄身上：“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没有办法正面回答。”
　　“想试试？”
　　蒋子澄没有说话。
　　冬天是个挺磨人的季节。在外免不了厚重的衣衫，回到空调屋或者暖气屋又要一件一件脱下、真是麻烦，就像此刻飞机上的温度已达到25度，单穿一件高领毛衣的蒋子澄觉得自己在不停地发汗，她甚至可以闻到身上蒸腾的汗味，蒋子澄实在是讨厌这种感觉，却也不方便找衣服替换。
　　楚瑜见蒋子澄不说话也没有逼她，反倒是替她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试试也没什么不好，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
　　“歪理。”
　　“啧，十一届三中全会出品，别瞎否定。”楚瑜先是调笑，又接着说，“不过你其实已经正面回答了。你看啊，反正你都悟出来陪伴总是短暂的，那找个人能陪多久算多久喽，想什么长长远远的事呢，对吧？”
　　蒋子澄抿了抿嘴，然后斜看了楚瑜一眼：“你好吵。”
　　“好好好、我不吵，”楚瑜打开iPad，“我继续看我的财务报表。”
　　——*——
　　在机场等滴滴的时候，楚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高侨。
　　上一次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还是在桑如“初恋”的婚礼上，楚瑜偶然听到桑如和高侨在就“桑如是否应该告知高侨她已回国”一事进行争吵，联想起桑如酒后重复此人的名字、酒醒却否认认识此人的行为，楚瑜料定两人的关系不止是老同学这么简单，甚至不会是旧日情侣、暧昧对象这么简单。
　　楚瑜从桑如的同学口中得知高侨是一名律师，因为职业的缘故经常出差，楚瑜想高侨此时出现在南都机场大概就是这个原因。然而此时楚瑜又想到了更多，比如桑如那些夜不归宿的日子、比如桑如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情形——律师是个出差频率很高的职业，或许再细致到高侨的法律专业范围，经常到美国出差也可以被合理解释。
　　楚瑜没有上前打招呼，毕竟她和高侨谈不上认识、甚至于唯一共同认识的人还并不希望他们认识。尽管楚瑜是一个有些小八卦的人，但她也没有无聊到什么都要上去凑个热闹，所以她很快就将高侨抛之脑后，坐上了回家的滴滴。
　　实际上这一天高侨确实是来南都出差的，但又不止是如此。
　　桑如和高侨的故事很复杂，复杂到桑如连尝试梳理的欲望都没有，很多时候午夜梦回，桑如会觉得她和高侨的捆绑是命运的安排，但她却不知道是福是祸。
　　桑如一直认为她和高侨的关系很难用一般的眼光去衡量，实际上也确实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他们两个的捆绑太过阴郁，一段从开始就不健康的关系自然也不可能顺利地发展。这些年背着男友与高侨的私会总是像一根钟杵，敲击着桑如良心的警钟，那声音不仅是对男友不忠的谴责，更是一遍又一遍唤醒他们互相捆绑记忆的哀鸣。
　　是了，桑如总觉得她与高侨的关系是肮脏的，可她没有办法与他正大光明地相爱，亦没有办法放手撤退、任由两人海阔天空。
　　桑如用十年的时间都没能想清楚她对高侨的情感：说她喜欢高侨，但她和高侨基本不见面、见面也是背着人偷偷摸摸；说她不喜欢高侨，她还是会期待和高侨的每一次见面、会为每一次见面精心打扮，甚至会为了和高侨见面放男友鸽子。就像此刻她坐在由南都飞往郁京的航班——尽管在和高侨一起度过春节假期后她可以选择直接飞回郁京，可她还是为了多和高侨相处几个小时，不惜麻烦选择在南都转机；然而在两人相处的不到一周的时间里，谁也没有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提出疑问或者发展方向的建议。
　　桑如在逃避，高侨又何尝不是在逃避。
　　桑如打开微信翻到和高侨的对话框，空空如也；打开两人春节假期的朋友圈，也是空空如也。桑如突然很想笑，谁能想到21世纪了，她与高侨最常使用的交流方式，是想尽一切办法获取到对方的位置，比如逼迫两个不热爱分享自己生活的人，发一条所有人都看得见的朋友圈，然后面谈呢？就像每一次去酒店开房，明明就是两个人入住，桑如总是坚持一个人先去、另一个人之后去房间见面，所以这个假期他们颇为麻烦又颇为执拗地在换酒店、一天一换。
　　昨晚桑如和高侨吵架了，原因就是高侨认为桑如的坚持毫无意义，包括但不限于对更换酒店的执着。桑如反问高侨是否没了继续下去的欲望，高侨无话可说。那一瞬间桑如忽然觉得有些可悲，她想通了一些事情，比如她拒绝Donald的求婚不是因为“初恋”、而是因为高侨；比如她也不想再坚持下去、她好累好累，可因为对方是高侨，她便舍不得放弃。桑如说如果高侨已经厌倦，她不会困着他不放手。高侨拂袖而去。
　　高侨离开的同一刻桑如便笃定高侨同她一样，就算是对两人的状态极度疲累，却也无法做下放弃的决定，桑如的冲动与气恼也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追出去应该是最快解决问题的方法，可是桑如不敢，她怕她和他单独出现在一个地方被摄像头拍到；尽管高侨表示真要出事他们一前一后进出酒店的监控已经足够，但桑如就是在这种事情上颇为执拗。又或许桑如可以给高侨打个电话、发条短信，但桑如还是不敢，她不希望被发现她与高侨的联系过密，所以哪怕不时点进高侨的对话框，她依然不敢发一个字，这又是桑如的执拗。
　　总之桑如最后决定直接下楼去找高侨。二人春节来到南方的一个小岛度假，别看南方气温比北方高，但是浸骨的湿气裹挟着冷风完全可以穿透人的脊髓。尽管桑如是个南方姑娘，但在纽约生活了太多年的她已经不再习惯湿冷的气候。桑如围着客栈转一圈，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但还是没有找到高侨的影子，此时比起身体的寒冷、桑如心中的忧虑更胜一筹——她不知道高侨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桑如忽然想起他们高考出成绩后同学们一起聚餐，高侨没有到，她甚至是从朋友的口中才得知高侨已经去了美国。那时她以为他们最好的结局是天各一方、再不联系，却不曾想到他还在用自己的方式陪伴她。意识到这一点是一个打工下班的夜晚，回学校路上总觉得有人跟着，桑如加快脚步、对方也加快脚步，她提心吊胆、努力往人多的地方绕路，最后还是在校门口被人叫住；那次高侨骂她粗心大意、骂她不长记性，她关注的却只有一点——高侨为什么会在。
　　那是桑如大学第一次夜不归宿，室友打电话来问，她只说需要加班、请室友帮她打掩护。那天桑如和高侨聊了很多，比如她知道了现在是高侨的圣诞假期，所以他飞回来见她；比如当时高侨不留一言离开，是因为觉得那样对她对他都好。但桑如也有些没搞清楚的事，比如既然两不相见才是最好的结局，高侨又何苦再来找她；比如事情永远无法告一段落，他们又该如何相处。
　　这些事情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年了，可桑如还是不知道答案。但此时站在寒风中的桑如却清晰地知道，她累了、他也倦了，他们确实舍不得放开双手，但也确实不可能长久地坚持。桑如想到这里便停下了寻找高侨的脚步，双子座真是善变的生物，她刚刚还在庆幸高侨舍不得放手，现在又在惆怅坚持的意义。
　　“衣服都没穿好，乱跑什么。”高侨严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桑如低头看看自己没有拉上拉链的羽绒服，在抬头的一瞬间冲上前抱住高侨——管它什么意义不意义的，管它还能坚持多久，此时此刻她就是要抱住这个男人，哪怕只有一秒时间，也要在他的怀里肆意挥霍。
　　何况，她知道他会纵容她的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