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度偏差》秦焰

17、chapter 17 移商换羽

　　情怀似诗的那几年，楚瑜很喜欢下雨天，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落在心尖的琴音，敲击着少女敏感又柔软的内心。那时楚瑜很向往江南烟雨，总觉得在茶香袅袅、曲音绕梁中蒸腾出一幅白墙黛瓦、画廊听雨的场景，才算是体验生活、享受人间。
　　后来真到了江南楚瑜也就不这么想了，倒不是烟波浩渺不动人心魄，实在是画面美则美矣，但晾不干的衣服和潮湿的床铺更会为生活带来迎面直击的痛楚——“黄梅时节”这四个字听上去典雅清新，真体验起来着实毫无美感。
　　再后来开始工作，楚瑜便更加不喜欢雨天，她不喜欢地铁乘客身上挥发不去潮湿气息、厌倦拥堵的交通和永远叫不到的的士，也是那时楚瑜才意识到雨天这种东西，只能是给有闲心、有闲时的游客享受的，于忙忙碌碌的打工人来讲，这种天气只会带来无尽的困扰。
　　楚瑜坐在徐木源的车中，看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内心生出了倦怠。
　　春日里的雨最会扰人心烦，乌云聚集的天气让白日看上去如黄昏一般阴郁，浸骨的寒气夹杂着湿气往人脖子里钻，简直像是不怀好意的孩子攒成的雪球，趁人不注意、拉开衣领便丢进去。地上积压的水坑倒映出交错的斑马线和斑驳的红绿灯，飞速驶过的车辆搅碎水中的梦境、带给行人现实的狼狈。
　　楚瑜每每看到这种场景，总会想起纽约冬日恼人的大雪——一样的泥泞与麻烦。
　　车厢里太静，静得楚瑜心烦意乱，简直比车窗外的雨滴还要杂乱无章，她按开了电台，是一个情感类的节目，女生哭哭啼啼的声音钻进楚瑜的耳朵、楚瑜皱了皱眉，下一瞬却变本加厉听到当事人撕心裂肺的呐喊，搞得楚瑜一口气梗在胸腔不知是叹是咽。
　　她最终还是将这口气咽下，换了一个频道，民谣歌手似吟似唱的声音从音箱中传出，不等楚瑜嫌弃无病呻吟，就听徐木源开口道：“生气了？”
　　“没有。”
　　“你很少会这么没有耐性。”
　　“是你的雨刷器很烦。”
　　因为大雨的缘故，雨刷器拼命晃动着，甚至有些遮挡徐木源的视线，但他并不会为此感到焦虑。此刻听到楚瑜这么说，徐木源却轻笑了一声，附和道：“嗯，是很烦。”
　　楚瑜斜眼看徐木源，见对方的笑意还挂在脸上，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火气更大了些。楚瑜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家蛋糕店，说：“我在那里下。”
　　“嗯？不是说好陪我一起回公司的吗？”
　　“不回了，我想吃蛋糕。”
　　“买了回去吃。”
　　“不让停车。”楚瑜关门前说。
　　“我等你。”
　　楚瑜买了奶油蛋糕——她最讨厌的一种蛋糕，浓郁的奶油除了甜腻不能带给舌头其它的味道，任何的奶油蛋糕总是会给楚瑜一种廉价的感觉，好像几十块就自以为能拥有味蕾的甜蜜、短暂的快乐。但楚瑜还是买了奶油蛋糕，坐在吧台上看着窗外厚重的雨和徐木源开着双闪的车。
　　其实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好不容易二人都有空闲时间、楚瑜便心血来潮想去迪士尼玩。车开到半路，徐木源又接到电话，说有急事要他立即处理。说白了照今天天气的突然变化，两人就是到了迪士尼也什么都做不了，可楚瑜就是不虞，她想起了两人很多次无疾而终的约会、想起了春节的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她知道徐木源无可奈何，也知道徐木源为了他们的关系努力了很多，但是她不满足。
　　人是会变贪心的，从前她觉得她理解徐木源的忙碌、愿意陪他随时随地工作，可如今她发觉她也需要两人的休闲时间、哪怕什么都不做窝在沙发发呆，也好过时刻容忍徐木源无休止的加班。
　　楚瑜吃了一口蛋糕。这家的奶油蛋糕很有名，各种社交媒体的KOL都声称这家的奶油甜而不腻，但楚瑜却觉得这蛋糕吃起来有些酸，像是放久了又发酵的奶油，腻是不腻了、却也甜得不够滋味、不够纯粹。
　　楚瑜知道自己有些任性了，虽然坐在室内看暴雨下疯狂双闪的车灯不能带给楚瑜丝毫的愉悦、甚至让她的内心多了挣扎与思忖，但楚瑜就是要逼着自己坐在看似温馨的吧台上、吃着并不喜欢的食物、然后由着要忙碌的徐木源坐在车里等着她。
　　楚瑜很想知道徐木源此时作何感想，她想看徐木源着急、想要徐木源一怒之下开车离开，这样楚瑜好歹还能有个正当理由朝他发火。
　　但是徐木源没有。徐木源只是坐在车上、开着双闪等她，任由后面车辆的鸣笛响彻天际。
　　楚瑜觉得她的奶油蛋糕真是难吃极了。奶油这种东西就像是香菜，喜欢的人赤诚热烈、不喜欢的人就退避三舍，而一个不喜欢的人非逼着自己去吃的行为简直就是作茧自缚。楚瑜咬了一口蛋糕上的草莓，充满了人工香精的味道、丝毫没有草莓自然的香甜，再搭配上味道更为普通的奶油，实在与穿着烙铁在味蕾上蹦迪无异。
　　然而正是这种舌尖上的折磨，却突然让楚瑜笑了出来。楚瑜没再继续，而是将吃剩下的蛋糕打包带走。
　　雨还是和之前一样大，楚瑜丝毫不会怀疑她的长裤上已经溅上了泥点，但她此时的脚步却比进入蛋糕店前要轻快不少。高糖食物间接促进血清素的产生，血清素进入大脑可以产生愉悦感，所以楚瑜相信尽管她不喜欢刚才的蛋糕，但其中的糖分是她此刻心情转佳的原因。
　　楚瑜走到徐木源的车旁时，交警正在和徐木源说话，楚瑜快走了几步钻进车中，徐木源也道歉、连忙开走了车。
　　徐木源把罚单递给楚瑜：“你的蛋糕贵了两百块。”
　　楚瑜笑起来，点了点蛋糕盒，说：“是给你的蛋糕。”
　　“好吃吗？”
　　“好难吃。”楚瑜又笑起来，“所以才要买给你。”
　　“太残忍了。”
　　“嗯？”威胁的意味。
　　“太体贴了。”
　　“嗯。”肯定的声调。
　　雨渐渐小了，阳光撕开乌云的口子探出头来。楚瑜知道今天无疾而终的约会在未来还会继续发生，甚至可能变本加厉，但她现在不想再计较，也许这样的约会会在未来的日子带领她的徐木源的关系走向结局，又或许他们能在未来的日子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解决问题，总之此时此刻楚瑜选择将问题搁置，更何况她愿意相信再阴郁的天气也会迎来天光乍泄的一刻，只不过下次撕开口子的是一块难吃的奶油蛋糕、还是一直不停打着双闪的车灯，楚瑜就不得而知了。
　　——*——
　　周日公司里回来加班的人本来也不算多，楚瑜又跟着徐木源来到他位于高层的办公室，一路上一个同事都没有碰到。老实讲她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因为这虽然不是她第一次进来，但确实是第一次以女朋友、而非下属的身份来。楚瑜没有在公司公开二人关系的打算，自然也不希望被同事直接撞破，所以直到二人进入徐木源的办公室，楚瑜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徐木源看得出楚瑜的局促，也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示意楚瑜自便后、打开电脑开始视频会议。楚瑜将蛋糕摆在徐木源的办公桌上，自己抱着电脑在沙发上坐下。很少有的，楚瑜不想工作，所以她戴上耳机、打开了一部电影。
　　电影是老电影，《罗马假日》，楚瑜看过很多遍，但每一次都会被奥黛丽·赫本美得连连称赞。楚瑜第一次看这部老电影还是读高中的时候，为着男朋友迟到的短信都能伤春悲秋的年纪，自然也被男主最后深沉目送女主离开的镜头骗去不少眼泪。不过那时的楚瑜已经过了会发出类似于“还好她不是个公主”或者“还好她和男朋友都是普通人”这种夸张而不切实际的感叹的年纪，所以她只是和小伙伴们感叹“这就是爱情”，然后质问肖贤换作是他、会怎么做。
　　楚瑜再想起这一段青春时光不会觉得尴尬，反倒觉得甚是可爱。
　　话说回来，她后来去罗马才知道西班牙广场上不可以吃冰激凌，所以她对赫本的复刻只有高中运动会时坐在操场台阶上吃甜筒的场景；不过她倒是也在罗马剪了个头，成年之后第一次告别长发、也是一直保持到了现在的发型。
　　电影快看完的时候徐木源的会开完了，他坐到楚瑜身边、将人揽进怀里。虽然徐木源没看过这部著名的老电影，但他还是保持了观影者应有的道德——沉默、不做评价，直到电影结束听楚瑜叹了声气，才开口道：“回家吗？”
　　楚瑜不答，只是问：“你觉得我留长发好吗？”
　　“好啊，”徐木源吻了吻楚瑜的耳垂，“你喜欢就好。”
　　“嗯。”
　　“我明天要去美国。”
　　楚瑜在心底叹了口气，但没有发出声音，沉默了一会儿说：“知道了。”
　　“你和我一起，好吗？”
　　“你是老板，你决定。”
　　“不是以员工的身份去、以我女朋友的身份去。”
　　楚瑜转过头看徐木源：“你去做什么？”
　　“谈生意。”
　　“那凭什么我要为了你的工作牺牲我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
　　“嗯。”楚瑜肯定得倒是快，“我不去。”
　　徐木源起身去办公桌旁，打开了蛋糕盒。奶油蛋糕常温放了太久，奶油已经变得软趴趴的，就连蛋糕上面的几颗罐头草莓都显得萎靡，这时候的蛋糕只怕像是没气了的可乐，一丝口感都无、只有糖精在口腔跳跃。
　　楚瑜走到徐木源身边，看了看蛋糕，说：“别吃了。”
　　徐木源咬了一口蛋糕：“是挺难吃的。”
　　“丢了吧。”
　　徐木源不听，只一口接着一口地吃蛋糕。楚瑜看着他动作，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良久，楚瑜才叹道：“别吃了。”
　　徐木源没有再吃，但一只手还是举着蛋糕的托盘：“我好久没有遇到过不知该怎么办的情形了。”
　　楚瑜无奈：“你腻死自己也解决不了。”
　　“嗯，不过好像能让你开心一点。”
　　楚瑜从徐木源的手中拿过托盘。此时的蛋糕还剩下不到三分之一，配合着徐木源吃下的角度，剩余的部分简直像是小丑扬起的嘴角——如果奶油是红色的话会更像。大概是真的很嫌弃糖草莓，徐木源把草莓都堆在盘子上，这让楚瑜想到了在瑞典吃过的黑麦松饼，松饼四周会堆满粉红的树莓、上面还会挤满奶油，只是这种吃法在北欧的寒冬还算补充能量，在南都和暖的春日便只余满嘴的甜腻。
　　“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楚瑜说，“我只是......失望今天没能和你一起好好放松一下，而且知道以后这种事情很大概率还会继续发生。”
　　“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平衡生活和工作的问题，所以今天有些手足无措。”徐木源坦诚地说，“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做。”
　　“你以前的女朋友没骂过你‘工作狂’吗？”
　　“有，”徐木源笑，“但可能我不够在乎她们，所以一直没有正视这件事。”
　　“嘁，男人的嘴。”楚瑜嘴上虽然不屑，但实则心里的气恼已经消了大半，她继而叹道，“当然你也可以努力让我爱你爱到容忍这一切，或者愿意和你一起加班。”楚瑜忖度着说，“以我对工作的热爱程度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不，工作不是生活。”徐木源在楚瑜额头落下一吻，“我习惯了凡事以工作为先，但这不是一个好习惯，我应该改；而且为了你，我很乐意改。”
　　楚瑜用指尖夹起一颗草莓、塞进徐木源的嘴里，笑：“我等着看。”
　　“好难吃。”徐木源笑着嚼草莓，“还去迪士尼吗？这会儿过去还能等烟花。”
　　“下雨呢，哪儿有烟花。”楚瑜将蛋糕丢进垃圾桶，“回家吧。”
　　徐木源牵起楚瑜的手：“好，回家。”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想留长发吗？”踏入电梯的时候楚瑜问道。
　　“为什么？”
　　“我剪发的时候刚和前男友分手，发自内心地觉得爱情这种东西就是累赘，我应该给自己个机会只做自己，要是把青丝剪了、情思就自然该断了。”楚瑜笑，“你不许笑我矫情啊，谁还没个尴尬得脚趾抓地的过去。”
　　“不矫情。”徐木源第一次在公共场合、不顾楚瑜反对地抱住她，然后一语双关道，“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