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好梦难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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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罩起迷雾的茱萸山恍若仙境，氤氲雾气当中，熟悉的小妹与记忆中不同，换下了活泼的紫裳，一身素衣，安静地冲他微笑。
她的眼神里仍带着少女独有的清澈，与消失许久的对于血脉至亲的依赖。
“香妹！”
占云巾不假思索地呼喊出声，向前两步，想要去牵住自家小妹的手。
这声喊，梦境中的他倒比现实里要爽快许多。
香如昔旋身退后，调皮地躲开了占云巾，对着他眨眨眼：“大哥，我们再来玩一次游戏吧。”
“什么游戏？”不知为何而有些失魂落魄的占云巾，喃喃问道。
“成语接龙呀，我先来，倦鸟知还。”
香如昔干净的笑容映进了占云巾的异瞳之中，他的心里同时升起了欢喜与困惑，思考着接道：
“还珠返璧。”
“璧合珠联。”香如昔语调轻快。
“联袂而至。”占云巾习惯性地在脑海里挑了一个容易接下去的答案——生僻的词语他会许多，但这时候他并不想用。
“至理名言。”
占云巾欲言又止，随后眼神里带着期待，缓缓道：“言归于好。”
香如昔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其他的情绪，好像是不忍、遗憾，又好像是释怀。
然而不知不觉间，雾越来越浓，甚至她的身影都快要看不清了。
“好梦难圆。”
最后这一声叹息，仿佛自遥远的地方传来，层层叠叠，叫人听不真切。
“小妹！”
占云巾猛然冲进了迷雾当中，茫然四顾，却不见任何事物，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自己要寻找何人。
……
海宇之内，一处隐秘的空间。
不知何处的光源，散发着幽幽绿光，不只给这处地方平添了诡谲之感，也令盘膝闭目的许月卿看起来多了几分邪异。
另一侧的两排书架上，则摆着许多本记录用的册子，它们大多已经禁不住时间与这里的环境，而变得泛黄老旧。
明河影拿着消毒过的空针管，眼神镇定，动作熟练地摸到了许月卿的静脉。
她低声道：“两个时辰已过，我要再取一次血样。”
许月卿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并未睁眼，任由冰冷的针头刺入肌肤。
此时他的心力，几乎全部放在了尽力维持体内的两种毒素的平衡上。衣袍下，他背后的异鳞缓慢生长，约摸两三片之后，又会被血色侵蚀，继而脱落，化作齑粉消失在空气中，如此这般，周而往复。
他的眼前，一会儿是黑幕下蠢蠢欲动的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一会儿又是仿佛要毁灭一切、伴随着风暴的深海巨浪。
脑内阵阵的眩晕之感，催促着他快些放弃自我的意识，以免于被这两股力量争抢、撕咬的痛苦。
他能感受到腕间温热的触感，听到明河影叮嘱的声音：
“月卿，再支撑一段时间，很快。现在看来，我的思路没错，以毒攻毒之法确实可行，只是还需要另外的药物辅助，你一定维持住这种平衡，待我研制出丹药，它就能以这种平衡为基础，在保护你自身的同时，引导这两种毒素相互斗争，进而抵消。”
“先制救北冥的丹药。”
明河影握着他的手，却没回话。
许月卿睁眼，他的黑眸好像比往常更加深不见底，却还是能清晰地映出佳人丽影，他开口，看不出一丝的勉强：“维持这平衡对我而言，不算难事。北冥已经等了十余年，我现下不过等几天而已。”
明河影深呼吸一口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我肯定固执不过你，是不是？”
许月卿微笑，不做反驳。
明河影敛眉，她不就是喜欢这样一个人吗，还能怎么办？
“那好，最慢三日，”她停顿了一下，转而道，“我稍后会再去替剑子治疗一次，这回如果顺利，他便基本无碍，只需休养了。”
许月卿点头，想了想，还是嘱咐道：“一切小心。”
明河影笑道：“放心。”
她早就不是初出茅庐的医者，也只有在许月卿面前，才偶尔显出柔弱的一面。
交谈间，许月卿却忽感异样，下意识地抬眼望向书架暗处的一侧——好像有一道突来的视线，引起了他的警惕。
几乎同时，明河影亦转头望向相同的方向。
空无一人。
但两人一同有所感应……
许月卿若有所思：“等你研究足够，立刻离开这里。”
毕竟是海宇之内，虽说是明明白白的合作，划给“医鬼”的实验室，但难保没有什么监控或者眼线。不过他倒隐隐希望对方主动冒出头来——风月主人不妨算他半个盟友，皇鳞的伤八成没好，这海宇里能打的，也不过是海宇之主，再加上一个鳇影。以海宇之主的性格，不会出现一打二的局面。而他现在……绝不能说武力值下降。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疯子总比正常人要狠，不是吗？
敌人找上门反而没什么好怕的，最难受的是有人暗地里用诡计坑你。
还是老话，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明河影皱了皱眉，很好地藏去眼里的一丝担忧，答道：“好。”
闹这么一出，虽说好像是多心了，但在这种地方，怎么多疑都不为过。若不是她还要依赖海宇所提供的实验器材，肯定当下便要带着许月卿离开了。
许月卿目送着明河影离开，视线在她白嫩的脖颈上停顿了几秒，最终移开。在他勉力忽视新鲜血液汨汨流动的声音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黑眸曾短暂地蒙上了一层血红。
在山脚一隅，一贯平和宁静的微山书院，今日却似乎有不同的气氛。
明河影望了望天，把这归咎于阴沉的天色。
在海宇之内的那个幽暗封闭的空间，自然是对外部毫无所觉。不知这阴云是何时聚拢起来的，看起来，整个南域都得不到日光的青睐。
不难推测，又将是一场大雨。
待她至宫灯帏，不见胡离，不由得皱了皱眉。往日胡离至少也要在书院门口迎她一段路才是。好歹是从小跟在她身边，一直对她尊敬得紧。
往里两步，还是熟悉的景，泉水叮咚幽静，小亭精致。
她看不清侧着身的疏楼龙宿是何面色，但是剑子仙迹皱着眉头，周身凝重，显然失了洒脱的常态。
出了什么事，能出什么事？
心里“咯噔”了一声，但她还是很快安定下来，一手握着翠玉蜻蜓，一手扶身侧的药箱，上前了几步，开口轻声问道：“发生何事？”
疏楼龙宿转过身来，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色，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乎更加捉摸不定，他道：
“香如昔遇害。”
……
一袭白裙的疗灵师扶着秋千的绳索，静静站立。
院内，她精心栽种下的花草失却了欣欣向荣的光景，变得颜色暗沉。秋千上的一尾纸鸢越加令人觉得形单影只，变回了放置多时、无人问津的物品。
她闭了闭眼，脑海里又浮现起了方才的画面——
占云巾垂着眼，甚至没有看她，淡淡地问了一句：
“月卿他，为何不早告知吾。”
若早些告知，证实他的猜测……他还能同香妹说上几句话，还能见到记忆里那个发誓守护的少女，甚至还能——血脉相连的三人同坐一桌，圆了一场好梦。
他明知道自己埋怨得无礼，但他来时的仓惶、噩梦成真的恐惧、无力回天的疲惫，在昨夜的梦愈加清晰的同时，一点一滴地发酵，转变成了他压抑的愤怒。
好梦啊，那该是触手可及的好梦的。
陈述式的疑问句入耳冰冷，如实告知了这两日的事情的疗灵师呆立当场，无言以对。
她只能看着随后一言不发的男人，轻柔地抱起了妹妹，转身离开，只留下了一个沉重的背影，几声悲凉的讽笑，令她一阵揪心，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占云巾感受着怀里的冰冷，在雨滴落下来的时候，真元涌动，化作一层坚韧的气罩。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为他的亲妹遮风挡雨了。
他要带她回家。
悬挂在他腰间的龟忘年早就不敢吱声了。
故意让自己在雨里淋个通透的占云巾终于勉强找回了几分的理智，将那些无端的愤怒又全都化成了眼底的悲哀。
曾经美好的记忆愈加美好，早被熟练于独自舔舐伤口的他，当作临时的麻醉剂。亲情早就离他远去了，这多年来不间断的一袋袋雪梅糕，成就的是他的执念，他的支柱。他抓着幻想与期待，经受甜与苦并存的回忆一遍遍的冲刷，才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他不应该怪许月卿。
有心人的谋算，防不胜防。
他只能怪自己。
“鹿老怪啊，你可千万不能倒下，毒害香如昔的凶手还等着你去绳之以法，还有你的侄儿，风云儿，还等着你去相认呢！”龟忘年终于忍不住出声，他着实不忍心看这个本该满身骄傲的人，佝偻着身躯，踉跄前行。
“吾明白。”
占云巾低声回应，嗓音有些嘶哑。他用力眨眼，将眼内的水渍驱逐出去，继续在风雨中前行。
……
剑子仙迹刚接受了治疗，正在屋内休息。
屋外，亭中。
明河影掰开了糕点，谨慎地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些细末，低下头仔细观察。
雨淅淅沥沥地砸在亭盖，又顺着亭檐汇流而下。
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
其实不用再多看了，她低下头只是为了更好地掩饰一瞬间的神色变幻。
疏楼龙宿面有探究之色，问道：“如何？”
“按照你们的描述，以及这雪梅糕内残留的毒素来看，是医鬼之毒无疑。”
香如昔的死状安详，她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嘴角还挂着微笑。
疏楼龙宿摇了摇团扇，视线仍放在桌上的两盘一模一样的糕点上：“这有毒的雪梅糕，便是在香如昔的桌案上发现的。吾也已探查过了，她确实是中毒而死。巧的是，昨日胡离拿来了一袋同样的糕点，只不过其内无毒。”
“胡离他人呢？”明河影略微焦急地问。
疏楼龙宿与她对视了两秒，没觉得异样，于是摇了摇头：“不见踪影。今早发现香如昔之事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书院内，同时失踪的还有还音师太。”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转向越来越有倾盆之势的雨幕当中：
“吾知道许月卿请吾二人落脚在此，有冀望于吾坐镇此处的意思，这举手之劳，吾也乐得相帮。只是此回的事情，八成是胡离出了问题，对方不惜暴露这一枚棋子，也要在书院内毒害这一身份敏感之人……这不是针对占云巾，这是针对他许月卿啊。
“馆主接下来，还需小心行事。”
他转过头来，望向似乎略有失神的明河影，说了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好梦难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