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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琴 ...

  •   “琴者,情也。”
      随着话语,修长有力的四指在琴弦间跃动,许月卿单手抱琴。
      岁无逸就站在他侧面的不远处,看见他略低头,双目微阖,长发束玉冠。琴音响在耳边,却更像是奏于心间。眼前画面倏尔变幻,仿佛鱼跃出海,带起了朵朵浪花,它们在空中又化作一阵雾气遮掩了视线,奏琴者只在其中若隐若现。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薄雾间随意撩拨,令它们改变形态,演绎出一幅幅似真似幻的画面。
      “长歌门的每招每式,皆含诗韵……
      “揉弦捻孤韵,喏喏语沉吟。此为宫。”
      琴声轻柔下来,像晚风,也像月光。少年清楚地记得自己拿到微山书院“校服”的那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他又不想浪费灯油,遂蹲在窗口,借着月光看了一晚上的书。
      “含商且咀征,轻语意微扬。此为商。”
      曲调渐渐婉转,宛若莺啼。少年眼眸狡黠,在老师和同学面前妙语连珠,与之前那个懵懂的、只知跟着同龄孩子的身影判若两人。
      “金丝描玉缕,百转折千回。此为角。”
      弦声转似溪水,它在千山之间蜿蜒流淌,从未停歇。或许是年少意气,或许是骨子里的一丝不甘,或许胸中一股浩然正气,少年在市集上迈出了一生珍重的这一步。他沉着、冷静、理智,回到家中有条不紊地交待时亦如此,他看见了父母含泪的眼神。他们说,儿啊,我们知道你是不一样的……
      忽然“铮”地一声弦动,画面消散,这声音似乎带着他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过去已抛在身后,现在也被轻易越过,直到他追赶上了未来。
      他耳边的声音道:
      “素手摘星陨,云畔雪生歌。此为徵。”
      少年的眼前,星将沉、月将落,他发现自己握三尺青锋,旋身舞剑,挥手间荡起轻雪飘飞。雪落,他的剑尖,摘下了一粒星辰。
      “袖手拨光,清歌破夜。此为,清歌绝影。”
      琴曲忽而激昂,天光乍破,少年负琴提剑,驾一叶轻舟穿山过水,方寸赤心,只求世间清平。
      “远声鸣山晓,熹微锁红霞。此为‘剑·羽’。”
      弦歌渐渐远去,飞入了天边晚霞。岁无逸眨了眨眼,面前的景象再真实不过,金乌西坠,霞光照映下,青雀无尘所散发的微光显得更加幽静,衣袂翻飞间,青白色的潇洒人影回剑入琴。
      琴音落定,剑意消散,方才的一切都如同神游一场。
      许月卿朝他点头微笑道:“今日此曲,名为平沙落雁。正所谓,长吟叠唱鸿鹄曲,共岁秋冥话江湖。”
      岁无逸还有点晃神,开口问道:“老师,方才我见到……”
      叫什么“师父”、“师尊”之类的,还是不大习惯,许月卿干脆让岁无逸接着喊老师。
      “嘘,”许月卿竖起食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止住岁无逸的话头,“你见到什么,都是你的,不必告诉我。莫问曲中,人人皆可得不同的意境,习不同的曲势。有锋芒锐利者,长于进攻,琴音杀伐之气重,音刃更具破坏性;有冷静机敏者,长于控场,琴声如网,杀机暗藏……即使招式相同,运用之人不同,风格亦不同。自然,你也不必着急,慢慢认清自己的性格,寻找属于自己的‘道’便可……”
      岁无逸若有所思,良久,他好奇道:“那老师又是何种风格?”
      不待许月卿回答,空气中梅香暗浮,一道沉稳又略带笑意的声音远远飘来:“这一题,让鹿巾来答如何?”
      许月卿见占云巾走了过来,饶有几分兴趣道:“好啊,你来答,让吾看看你方才可偷学到了一二分。”
      “咳,鹿巾是看好友一时兴起便未打扰,”占云巾解释了一句,又叹,语带深意,“这种教徒弟的法子,真要令天下人羡慕……”
      “多耗费一两分根基而已,我的徒弟,我不疼谁疼。”许月卿轻飘飘地将这个话题绕了过去。
      占云巾见此,明白他不想在徒弟面前多谈,遂转而道:“要说月卿的风格,自当年我们三人与异人一战中,所见最为深刻。好友敏锐而随性,擅于洞悉局势,临机应变。进可御敌,一剑荡千江;退则相辅,一曲定乾坤。”
      许月卿抽了抽嘴角,自动在脑内翻译。进可切剑平砍,与异人正面硬刚;退则开圈辅助、站桩读徵,给鹿狐二人创造进攻的机会。
      “若非月卿,异人也不可能重创至那般程度。好友之琴音剑气看似为辅,实则率先凝结于异人的体内,亦使得吾与琴狐之招所留下的伤势,更难以化解……”
      话至此处,占云巾突然一顿,好似想到了什么,看向许月卿。
      许月卿微不可察地朝他轻轻点头,却没说什么,而是向着岁无逸笑道:“这便是‘归于正道,故谓之琴’了。但吾还要告诉你另一件事……”
      他边说边伸出手去,轻描淡写地弹起了岁无逸身前的桐木琴。简单的音节,轻快、充满活力,好像是放学回家的孩子脚下踏出的步伐,清风随之绕着三人打转儿,岁无逸眼中,世界仿佛都明亮了,连含苞的花儿都悄悄绽放一些,等不及要展露身姿。此时,琴音却冷不防一转,忽然变调,仿若哀愁的低吟,天色又暗了些,不知何时太阳已在远山层云间隐去。听者方才的欢快很快消散,只觉得心头仿佛有什么堵着,喉间哽咽。
      “这亦是,‘琴者,情也’。”
      没有半分的内力,所用也不过普普通通的乐器。
      直到将许月卿二人送出了院子,岁无逸也还有些愣神。他呆立在庭中,脑海中一直回响着那段令人觉得异常悲伤的曲调。半空,离家之雁一声悲鸣入耳,岁无逸浑身颤栗,再眨眼,竟然有不知何来的泪水,自眼眶中止不住地流出。
      今日,他恐怕毕生难忘。
      ……
      “鹿巾,赏月否?”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许月卿引着占云巾一路到了山顶,这里是书院之外了。微山书院依山而建,各处院落从山脚缘山而上,最高的一处是许月卿的院子,建在了半山腰,有一条潺潺溪水穿流过他的小院,又在山脚的书院内聚成湖泊,反射着粼粼月光。二人头顶,正挂着一轮弯弯的明月。
      “月儿弯弯照九州……”上山的时候,许月卿的嘴里哼起了小调。
      “不想好友也爱这种民间小调。”占云巾笑了起来。
      “小时候,我姥姥教我的,”许月卿站定在山顶,眯眼抬头望了望弯月,不看身旁的占云巾,喃喃道,“我本来都忘却了,不知为何又突然从脑子里蹦出来……上天眷顾吧。”
      占云巾不知联想到什么,道:“将你拉进南域这桩漩涡当中,是吾之过。”
      许月卿笑了:“鹿巾,你这个人,有事没事就往自己身上揽错误。这样会活得很累的。”
      占云巾沉默了一会儿,道:“吾只盼望你们能够轻松些。”
      这时候,悬在占云巾腰间的龟忘年终于忍不住了,龟壳摇晃着发出声音:“鹿老怪啊,月卿说得没错,你可不能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啊!老龟我是旁观者清,我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你这些年来越来越沉闷,你平白给自己上了这些枷锁干什么呢,又没有人会……”
      平白给自己上这些枷锁干什么?恐怕是惩罚自己吧。许月卿默然在心中自问自答。
      “安静。”占云巾打断了龟忘年的话,扶额苦笑。
      让龟忘年闹这么一出,气氛倒是活跃了些,不像刚才那么沉重。
      许月卿也装作被逗笑的样子,摇摇头,转而问:“死亡三角洲那边结果如何?”
      “如此这般……”
      占云巾谈得很轻松,此行还算顺利。
      事情如同预料,凰觉被救下,天扇子当下决定带她回墟丘安顿。琴狐转路去寻风月主人了,于是占云巾便回来微山书院告知情况,顺便也接北冥风举回去风涛十二楼。
      许月卿没提什么“提防凰觉”的话。一者,他自己也没什么好的解决方法——说白了,他就是个单修莫问的砍仔,而且就算他说了,天扇子恐怕更相信自己,到时候平白闹一个不愉快;二来,前去的三人亲眼见到了玄裳与凰觉遭受控制的场景,天扇子不傻,不可能毫无这方面的猜测,只不过在凰觉与他记忆中的仙娘一般无二的情况下,他也不会有其他的行动,至多是略有一分防备。
      “对了,先头谈到异人,”占云巾皱了皱眉,“虽然那战已经过去许久……然现在来看,那名异人、你背后的鳞毒,恐怕都与海宇有关,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
      “嗯,我有分寸。”许月卿想的比占云巾更进一步。占云巾心里,异人能够撑着伤势活到现在的希望很是渺茫,危险在于暗处海宇的势力……但许月卿清楚,皇鳞应该是没死,甚至可能还是与北冥风举建立了某种联系……否则的话,应该完全没有“共梦”这一出才对。
      而如果皇鳞现在摸透了体内的伤势,就会明白——解此伤,凝结在经脉中的琴音剑气乃是关键。那么,皇鳞有没有可能想让自己给他解招?许月卿想了想,还是否定了。毕竟照他记忆里的剧情来看,皇鳞从来没想着“正经医治”,他的野心很大,眼光从来、一直,都放在至宝夜照玉狮上。
      “月卿,”占云巾看见许月卿深思的模样,心里莫名担忧,道,“若有什么事情——这话现在换吾还给你——莫要一个人揽着。”
      “这话,是参天鹿幘说的,还是南域玄玑说的?”
      于私,还是于公?
      “是占云巾所说。”
      占云巾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许月卿松了口气,他闭着眼道:“好,吾明白。只等一等……再等等……”
      明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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