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两张牌 ...
-
“道咏鹿,号乾坤。”
题死九门的最后一关确实不简单,能逼得占云巾出剑。咏鹿乾坤,比起剑器,更像是一柄道器。它久未现世,此时被主人握在手中,光芒大盛。通天的剑意裹挟着云气,将这一片魔域直接荡平。
占云巾心绪不宁,怒意上涌,出手多了三分凌厉。方才这些妖魔营造幻音,扰他心神,甚至还假装了香如昔之声,这无疑触了他的逆鳞。
四周平静,占云巾回剑伫立,收敛心绪。然而不待他将心神完全安定,地貌忽变,熊熊烈火自他周身的地缝中窜出,火苗愈燃愈高,直欲将他整个人吞没。
占云巾不动声色,挥手化出一道清风隔绝自身。火焰有异,虽烧不到他的身上,却令此方空间内的温度越升越高。不过几个呼吸间,他已经满头大汗。
专克他之功体……
占云巾眯了眯眼,面前出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身影。
“天地俱不醒,落得昏沉醉梦;鸿蒙率是客,枉寻寥廓主人。”
随着风月主人到来,一阵水泽真气隐隐弥漫空中,将异火压制三分。
卦巾一展,包裹咏鹿乾坤,占云巾将剑重新收回腰间。汗虽湿了衣襟,人仍旧风姿卓绝。
卦者、预言家。二度会面。
“请尔暂且留步。玉佛爷那方,他已自顾不暇了。”
受了天扇子与许月卿二人合击,玉佛爷伤势难抑,能发挥出的实力不过五成,当然不敢再去独面占云巾。与风月主人联手?方才风月主人最后虽救了他,但开始时迟迟不现身……玉佛爷本是狡猾刻薄之人,此刻当然不会再有多么信任风月主人,遂派他前去拦阻占云巾,自己则打算出了罪人岛,欲找安全之所疗愈伤势。
前方便是罪人岛一条隐秘的出口。
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忽然侵身,玉佛爷脚步一顿。一股冷冽的杀机紧紧锁定了他,眼前恍见漫天飞雪。
涤瑕快剑持剑而来,出鞘的利刃渴饮罪人鲜血。
琴狐不杀人。杀人者,乃是涤瑕快剑。
天色暗沉。这一天打从天亮开始,整日没见着太阳,天上的云头越按越低,叫人愈加笃定天公在酝酿一场大雨。
任涤瑕快剑如何在罪人岛里杀个三进三出,南域人还是要过南域人的生活。
市集上,小商贩们虽说还看着摊子,但莫不是备了蓑衣斗笠,时不时警惕地看看天空,就准备等雨滴下来,立刻收拾东西走人。
悠闲的人也不是没有。
坐在轮椅上的白毛道者,怀里捧着一袋龙首大人花了三文钱买来的红豆饼,看起来极为乖巧。不乖巧不行,毕竟他现在也就脖子以上能随意活动。
“龙宿啊,要下雨了。”
“无妨,吾有带伞。”
任劳任怨推着轮椅的疏楼龙宿如此回应,二人仿佛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对游客。
“轰隆”的雷声先层层迭迭地从云层里透出来,给了南域人一个信号。
半刻后,大雨忽降。
占云巾任由雨水把自己浇了个通透,沉默地将仲裁者的首级取下。
“旁人看不出,但老龟我能感觉到,火克还是有影响到你……”
龟忘年大有喋喋不休的架势。
稍远些的地方,涤瑕快剑遥遥望了过来。指地的锋锐长剑上,红色的雨水不断冲刷下来。
占云巾回望。哗啦啦的雨声同时响在了二人的耳中。今日他们都未带伞,亦不需要。
微山书院内,明河影立在屋檐下,隔着雨帘,出神地望向庭院内的花树。这是许月卿的院子,她算是轻车熟路,甚至这花树,当年她亲眼看着许月卿种下。香如昔现在住的那里,算是许月卿的另处别院,是以里头还存着些他的东西,比如说那风筝。
她有些说不清现在的心情。绿玉蜻蜓入手温凉,好像正在缓缓抚平她心中的烦躁与慌乱。
通向书院的山路上,风云儿打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香如昔右手抱着枕头,左手紧紧地扶着风云儿的手腕。她手劲不小,风云儿甚至感到有些闷痛,却没出声,只是将伞又往香如昔那一侧移了移。
疗灵师举着另一把白伞,走在前头引路,她有些担忧地回头望望,却见燹王从树后伸一只手出来,迅速打了个“没问题”的手势,顿时啼笑皆非。
燹王自觉充分展现了自己作为男人的能力和魄力,将手收了回来。他抬头望望天,发现有一小块云似乎不太一样,正向着书院的方向移动,其所过之处层云消散,隐隐透出金灿灿的日光。上面似乎还有两个人。他深刻地思考起直接把头顶的大片乌云全部打散,人工停雨的可能性。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他耳朵微动,回头看去。
许月卿正缓步上山,只是卖相着实一言难尽,半身的血迹,白衣都给染红了。
燹王看着自家主业摸鱼、副业教书、爱好弹琴的许先生,不知为何忽然打了个激灵。
笑得人畜无害,实则心狠手辣,听说资深变态都是这样的。
“不是我的血。”
许月卿真诚地解释了一句。
雨势渐小,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山脚下,占云巾的身边,一道迅捷的白影一闪而过。
“涤瑕快剑!”
粉衣的神女手握弓箭,怒气冲冲,真不愧“追杀”二字。
“鹿先生可有见到涤瑕快剑?”
占云巾气沉如水,郑重抬手,瞎指了一个方向,动作流畅而熟练:“往那边去了。”
“多谢!”
……
玉佛爷死了,罪人岛的恶徒,鹿巾大人与涤瑕快剑至少联手灭了半数。
南域人民欢欣鼓舞。
他们也不知道这到底意味些啥,但反正玉佛爷是坏人,罪人岛的也都是坏人,坏人死了就该高兴。
得了消息的说书先生灵机一动,紧赶慢赶地开始写稿子,力求将轩昂五玑、小三仙、南域两大传奇等等人物全部都加进去,故事必然是要多复杂就有多复杂,能反转的地方费尽心思给它加个反转。他知道来来往往的人们喜欢听什么、想听什么,打败恶龙的勇士一定要闯过重重难关、付出不小的代价、得到皆大欢喜的结局。
实际上,玉佛爷死得轻描淡写。他的死因很简单,没人希望他再活着了。罪鳄九凶牙、罪人岛四晴,全没死在涤瑕快剑的手里,有一个算一个,都闻风而逃,叫人觉得荒唐无比。
玉佛爷算是送给南域的一道前菜,但却不尽理想。狂妄自大、野心勃勃,是搅动了些风云,但后续的事情,这个人类没多大用了,可以去死了。
代行者一点都不急。他还握着两张关键的牌。这种牌,要发挥最大的作用,就要等最合适的机会。
虚假的风平浪静。
这两张牌究竟是什么,开了挂大概知道剧情的许月卿心里门清儿,但是他不敢妄动。
“嘶。”
倒吸一口凉气的许月卿是真的,不敢动。他解了上衣,明河影正给他背后的伤口上药。直面圆缺的自爆,说没受伤那是假的,不过倒不算严重。
听他吃痛,明河影还是放轻了些手上的动作。
“雨停了么?”
“还未曾。”
雨滴落地上,在许月卿的耳朵里砸出了整个微山书院的地貌。室内有些昏暗,烛灯点着,鼻尖隐约缭绕的是明河影身上的药香。许先生第一次有了些哑口无言的感觉。
“微山书院今日挺热闹。”
“是。”
温热的触感从背部传来,许月卿闭了闭眼。明河影的指尖顺着他背后的异鳞边缘缓缓描摹。
“现在呢?现在……可有家的感觉了?”
“我家,离苦境很远。想来父母尚健在,我的小妹也已长大了。那里,没有战乱,没有颠沛流离、你死我活,没有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劫数……小妹应该学习不错,学了一个喜欢的专业,有着一技之长,开朗活泼,也很孝顺,一家三口共享天伦之乐……”
许月卿回避了明河影的问题,平稳地陈述着,声音里甚至有某种幸福的意味。他恶意地掠过了“妹夫”这个角色。
明河影侧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背上,泪珠顺着脸颊静静滚落。这个她喜欢的人,她知道他在说谎,再清楚不过。
“那很好,”明河影轻笑着回应,好像流泪的并非是她自己,“等南域的风波过去了,你想去做什么?”
许月卿语调轻快:“我要回家。路虽然很远,但我一直走,总有到的一天。什么南域,什么苦境,什么江湖……都去他的!”
“那你可要先好好地活着。”
半晌静谧。
“再休息一会儿吧。”明河影只当自己是个贴心的医者,如此道。
“明河。”许月卿低声唤道。
“嗯?”
“别再去与海宇那边接触了。”
明河影明显僵硬了一下,呼吸有些不稳,随后她闭上眼睛,并没有说话。许月卿听出来了,她就是医鬼。这点,她也早就很清楚,只是人总会冀望着些不可能的可能。
“不止是我活着。你、北冥、鹿巾琴狐,都要活着。”
“我不甘心。”明河影咬着牙,费劲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几个字。话里头有一颗温柔的、想救人的心,又透着三分医鬼的疯狂,与难得表露出来的丝丝委屈。
许月卿转过身来,一手半搂着明河影,一手替她擦去泪痕。明河影定定地看着他,很快便收拾了情绪,又成了平常的那个温柔贴心的医仙玑。
许月卿又给她理了理头发,随即起身,拿过一旁放着的外袍披在了身上。
“安心歇会儿。吾出去看看,总不好这么多人来,主人家却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