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相知莫问》未见青衫绝

11、风骨

　　剑乃杀伐之器，此话不错。近年来许月卿已经极少出剑了……无人值得他出剑是其一，另外他在战中奏琴，也是为了稳定自己的心神，令他自己免于沉迷杀戮。青雀无尘本是琴圣薛易简的遗物，后经青莲前辈带回长歌门，又于门内受众学子瞻仰多年，早颇具浩然之气，其音清正，用它所奏的琴曲，自有清心静气之效，亦可助许月卿压制旧伤。这也是他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回来书院一趟的原因。
　　长歌门收琴拔剑之法，名曰“清歌绝影”。袖手拨光，清歌破夜。剑法本身求一个写意挥洒，一招一式如笔走龙蛇，风骨凛然。然而却别小瞧了这剑法——一往无前之锐气，皆在心中，否则何以称“绝”。不出剑则已，出多见血，世人也极乐于传颂青莲剑仙的诗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玉佛爷这一局倒设了一个歪打正着。许月卿出剑应对，杀意渐起，又逢旧伤躁动，便压抑不住心里头的“魔性”了。说是魔性，但也不过是形容而已，并非真的成魔。有杀戮之心的……也是许月卿他自己。当时又是一群罪人岛之余孽围攻，他干脆就不再压抑，只堪堪留了三分的清醒。不过那旧伤确实霸道，到后来他有些难顶，险些便完全失了理智。
　　明河影见到人一身血迹被抱回来时是真的心头一惊，方才还好端端的，又跑去哪里作死了……埋怨确实也有，然而担忧的成分更多。诊视过后，她提出了暂且先靠青雀无尘之琴音稳定心神，阻止异鳞蔓延的法子。随后她本人则消失了两天，回来时带着紧急制成的药丹，服下之后，许月卿背后异鳞方消退几分，人也转醒。
　　至于是谁来奏的青雀无尘……这事情自然落到了闲之又闲的龙首大人身上。疏楼龙宿倒是欣然答应。举手之劳，换得许月卿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但当龙首真正按弦的时候，心里倒忽然有一种明悟。青雀无尘……若是换了其他的人，还真不一定能奏出曲声来。
　　“青雀无尘好似对吾颇为亲近。”离开之时，疏楼龙宿停顿脚步，说了这么一句话。他一贯的儒音里带着思索之意，更像是一个问句。
　　“哈，许是因为……龙首乃是儒门之人吧。”许月卿似有深意地笑着回答。
　　琴有琴的脾性。这般的神器，叫一般人弹，他也是不敢、不会的。许月卿话里自然并非指的是每个儒门之人……令青雀无尘所欣然的，是儒门顶峰自有的，儒门之风骨。
　　我长歌门自从先祖助开国太宗平定天下，建立相知山庄以来，虽隐于山色湖光之间，却定会起于国破危难之时，与群雄共挽河山……
　　长歌门的设定在心中转了一圈，许月卿轻轻叹息。他当初还真就冲着一个喜欢去玩的……剑胆琴心那时候，莫问在竞技场里飘逸又洒脱，扬琴谈笑，自运筹帷幄，觑得稍纵之时机，拔剑而出，必取敌性命。这不就是他心里的江湖客吗。结果这一喜欢就喜欢了四年，再没换过。
　　明河影医生严格限制了探视人数。她的话说得温柔又有理有据，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书院里头担心的几个一合计，遂叫梅花鹿先去。占云巾与许月卿关系极好不说，他这个轩昂五玑之一也还有正事要与素衣卿相谈。
　　两人对坐，茶香袅袅。
　　许月卿的外伤都不过小伤，只要解决了异鳞的问题，心绪安定下来，实则便无大碍。见鹿巾沏茶，他去窗边支开了半扇窗，叫清风吹拂进来，笑道：
　　“屋里头有些闷。”
　　占云巾因功体缘故，不是一般地怕热。
　　“物外好风至。”占云巾兴起而吟。
　　“佳客意中寻。”许月卿举重若轻地接了一句。
　　鹿巾这话仿佛隐隐地在说，开窗之人境界高远，此风超然洒脱，不似自人间来。许月卿一句尔便如我意中佳客，又给他吹捧了回去。
　　互开玩笑的两好友相视而笑。
　　“闲话休提，我昏去这几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许月卿可太清楚这只梅花鹿了，当前自己刚醒来不久，若非他主动提出来，占云巾绝对不会与他谈正事，只怕会惹他烦忧。
　　占云巾没过多犹豫，从善如流地讲了起来。那日他与琴狐二人联手，救下了陷于死亡三角洲的风云儿，发现殛心能竟是由两只鳞兽相撞发出……另外，那两只鳞兽还给他们一股熟悉感，且对五玑之令有所反应……玉佛爷在仲裁者公祭隔天闯入灵堂，直言攀玉趾头颅与轩昂剑龛皆在罪人岛题死九门之尽头……禁忌长城完全遭毁，恐是做海宇之主所为……
　　“风月主人呢？”许月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问道。
　　“小水仙试探过他，吾亦与他见过一面，”占云巾皱了皱眉，“此人故弄玄虚……然吾赴约见他之时，禁忌长城便碰巧遭毁。”
　　他的话到此为止，内中含义不言而喻。
　　这却对上了……风月主人是海宇的人，代表海宇与玉佛爷合作。禁忌长城遭毁倒不是什么大事，总之也无法再修了；在之前缺口出现的时候，又早疏散了周遭民众。现在自死亡三角洲内所散发出的殛心能，并不能到达南域大地多远。至于玉佛爷所说……啧，罪人岛那边只会设这般“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局吗。
　　“书院内可还好？”
　　“众人皆平安。只是那位道锋天扇子，好似不知所踪。”占云巾抿了口茶。
　　许月卿挑眉。豁，莫非那只看起来挺乖的道长也是个喜欢四处趴趴走的？
　　“以他之能为，左右无事。题死九门这一局，你是如何想的？”
　　占云巾轻笑一声：“看轻鹿巾，可是要付出代价。”
　　果不其然……自信的梅花鹿不仅要去闯关，还要破关破得漂亮，甚至若有机会，直接一举诛杀玉佛爷。
　　“玉佛爷只是对面推出来的一个棋子。”
　　“然也。还需顺藤摸瓜。”
　　“从风月主人入手，或可有所突破，”许月卿望向窗外，雀鸟啼鸣，为微山书院添了不少盎然生机，“不过事情还需一件一件来。”
　　“琴狐暗中去查上官争先了。”占云巾忽然道。
　　“可查出什么？”许月卿饶有兴趣。
　　“元守默……”占云巾似乎不忍说下去。
　　……
　　元守默，乃是上官争先的妻子与别人所生的儿子。上官争先大失脸面，一怒之下，杀了妻子与那个和他妻子有染的部下，并伪装成是罪犯所为，继而收养元守默。
　　当时听完梅花鹿所言，许月卿心里徒然生出一股荒唐之感。
　　“这……怎么说，不愧是人间事……”
　　苦境这奇怪的地界，也逃不出“人”之一字。
　　许月卿逗着鸟儿，自言自语。青雀似乎有些迷惑，不理解他所说的话，歪头看着他。
　　“去，问问你家主人，考不考虑合作。”许月卿抬手一递，青雀顺势而飞，空中传来两声鸣叫，想来是“再见”的意思。
　　合作之说只不过是随口一问……算是步闲棋。若有戏，再具体来论后续的事情。主要还是给风月主人传个信，别再派你家鸟儿来偷听了。这只青雀也有趣，对他亲近得很，想是受了那日琴音的影响。
　　许月卿想了想，拿出来一个小瓷瓶，打开封口，仔细地闻了闻。瓷瓶中装得是五粒丹药，均呈深棕色，约莫也就糖豆大小。这是明河影走之前交给他的——医仙玑需照顾的病人，风涛十二楼尚有一个。说是三日一服，用来压制那背后异鳞。
　　这味道……有一股隐隐的血腥味。许月卿自己的身体，自己当然清楚，那异鳞说是被丹药压制……不如说是感受到了同源的力量，于是停止了躁动，变得温顺了起来，遂轻易被他自身的力量所控。
　　明河啊……
　　许月卿一边思索着，一边欲推院门，忽听得内中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
　　“小楚儿乖，阿娘给你放风筝看……放风筝……”
　　素衣卿相一个激灵，瞬间停了手上动作。嘶……糊涂了糊涂了，早先商清逸还跟他打过招呼，将香如昔姑娘与还音师太安置在这间院子，这会儿他就忘了，惯性一样走了回来。
　　“小楚儿莫急，风筝这就飞起来，这就飞起来……”
　　院内传来了跑动的步子声。这脚步很轻巧，似乎有些武功底子。
　　“如昔姑娘！”
　　一个稍微年老些的声音担忧喊道。
　　这脚步声是往院门跑来……
　　许月卿在门外退后了两步。
　　“咣”地一声，门应声被撞开，内中一个身影就要倒了下来。恐怕是跑得太急，被门槛绊了一跤。
　　许月卿下意识又上前两步去扶人。
　　香如昔面容精致，看着与鹿巾有几分相似，眸色也是一样的漂亮。她一手抱着红色的枕头，一手拿着一个线轴，连着的纸鸢静静地躺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将要跌倒的人似乎还惊魂未定，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眨眨眼睛，毫不掩饰地认真打量起许月卿来。
　　素衣卿相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他看着地上的纸鸢微微愣神。想不到这东西被鹿巾的小妹给翻出来了……前世的时候，他们一家……
　　“啊！”香如昔不知怎么了，忽然惊慌失措地推开了许月卿，向后退去，险些又没站稳，“大哥，小妹不想被关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