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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幽魂为光 ——嫌疑犯W的救赎 ...

  •   序言:

      《你是人间四月天》最后的舞台序言如此说道:

      每一个人都像是时间长河里的一个匆匆过客,上演完一出戏,抽身而返。戏演得怎么样,演戏的人知道,看戏的人也知道。

      他说:“你就是那个策划了这一场自杀案的幕后凶手。”

      一

      王家豪与许宗强是大学同学,四年宿友关系。王家豪祖籍浙江杭州,父母离异后随着父亲迁到广东定居,在广东读的小初高,又在广东上的大学,而许宗强则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两人颇有缘份,每回都在同一所学校。

      许宗强大学毕业的时候他还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乡。北上广深广东就占俩,别人都是削尖了脑袋往这跑。许宗强倒是削尖了脑袋想离开广东,去到哪里?上海。

      他说他向往芥川龙之介笔下的上海,荒唐与富丽交杂的美丽世界。

      实际上历史证明,过去往北走的人不少,往南走的人那一批,去到深圳、香港、台湾,有了更多的发展机会。90年代深圳崛起,辐射范围远超京津唐和长三角,人人往南跑,大量精英人才在南边定居,南方发展势头就像火箭,短短二十年就要赶超老牌北方大城市。所以,许宗强到底怎么想的?

      王家豪还记得许宗强说这话时那神情就像是狼看到了肉骨头,满是垂涎,“我是这样想,上海这魔都哪怕容不下我的身体,肯定也容得下我的灵魂。”

      他一瞬间被他文艺到无言以对,无奈夹杂不自知的羡慕。

      上海竞争之激烈,还不是深圳广州可以比的,许宗强拿着自己的学历在本土到是有些竞争优势,可他放在上海那边,复旦、上交等名牌大学在那立着,偏偏比别人低了一个等级。

      王家豪怀疑这家伙就是看了上海滩被许文强和冯程程给勾了魂,连研不考,就想一头扎到上海那一汪滔滔不停的黄浦江里头。王家豪想他在里头挣扎说不定还能从黄浦江扑腾回他杭州老家苏杭大运河,到那时候他作为东道主,还是可以招待他一道地道的东坡肉的。

      可惜,王家豪等不到那天了。人都要向前进,逆流怎么得,黄浦江水最后的归宿都是大海。

      .

      2015年,5月28日晚七点整,静安区警察署。

      “许宗强,广东广州人,25岁,无身体疾病,十分健康,于5月24日晚六点左右死亡。目前,经侦查结果,初步判定是自杀。”

      王家豪已经被拘留在这里四天五夜了,警卫无时无刻盯着他,无论他怎么辩解都不理会他,这让他的郁闷发酵成了焦躁。他们将王家豪从监管室了带出来,安置在审讯室内,室内明亮,王家豪知道陆家嘴此刻依旧是霓虹彩灯不夜天,五月的尾巴,曼可顿广场面前一定是十分热闹的。

      长桌倒映着王家豪的脸,他抬起微泛血丝的眼睛看去,对面坐着羁押王家豪的那位年长警官,他双手交叠,就是他宣布了许宗强的自杀报告。他的后面站着两位穿制服的值班名警,还有一位年轻的男孩子,正拿着档案文件夹仔细做笔录。

      “我没有做那样的事。”王家豪重复这样的话。

      “初判许宗强自杀,便没有凶手这回事,你自然也不是凶手。”警官点了点头,“但我们从你尿检中查出安眠药的成分。许宗强的致死原因是服用大量的安眠药才导致的心肌无力。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就此谈一谈你的看法吗?”

      他们说一句,年轻孩子就抬起头来看一眼王家豪,然后低下头继续记录口供。王家豪抬起手揉了揉泛红的眼睛,看到那认真揣摩的眼神,他想起了同样年轻的自己,语气疲惫,“宗强自杀,我虽然不愿意接受,但仔细一想的话,其实他早就表现出了那种厌世的情绪。恐怕他也跟我一样,工作压力大,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王家豪说完,低下了头。他还穿着来时的那套西装,领带有些发皱,他垂着双肩,就好像生活的压力把他压垮了似的。

      翻阅纸张的声音从他耳边划过,王家豪抬起脸,就见对面那位做讯问口供的警官正看着文件,接着合上文档,抬眼点头,他似是同意了王家豪的说法,“上海工作条件好、薪资也高,压力自然也大。从前因为这原因,没挺住的人也不是说没有。”

      王家豪点点头,脸上难过的表情还没缓过来,听了他接下来说的话,直接愣在了原地。

      “我们给了你一个机会,可你选择隐瞒。接下来我们便要讲一讲二判的结果。侦查小组给出的答案是他杀。”

      王家豪惊愕,几秒后冷静下来,“怎么可能?”

      二

      2015年,5月24日晚八点整,刚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上海市黄浦新区,陆家嘴依旧是灯火通明,游人如织,欢乐满天。东方明珠塔卓然秀立于陆家嘴现代建筑群中,十一个大小不一、排布错落有致的球体晶莹夺目,与隔江的外滩“万国建筑博览群”交相辉映。

      王家豪普通本科经济学科毕业,考研失败后从广东到上海来,难得没有在这激烈的求职竞争中蹉跎来,很幸运找到了还算体面的工作——工资中等,上升空间还很大。自从在陆家嘴外滩一家券商经纪公司当总经理助理,他日日夜夜都要经过这繁华的地方,半年后,对那熠熠的明珠及那据说由52幢风格各异大楼组成的万国建筑博览群,王家豪已经看惯了。

      车是公车,用一升油都要记公账,王家豪下了班自然回自己在静安那边租的房子。

      相较于陆家嘴的繁华,S公寓坐落在南路的静寂里。

      公寓装修布局整体比较大气,内部空间新,价格实惠。林房东垄断一整栋公寓出租,实打实的小富婆。

      夜深风凉,公寓大门前停着一辆警车,印着蓝字的静安公安字体。食街香味飘来,行人走过看了一眼,又把眼转了回去,继续自己的路程,无人在意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房东目送警官将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押进警车,叹了口气,就在它即将开走之时,她上前敲了敲车窗玻璃,玻璃缓缓摇下来,露出警官严肃的脸来。

      “林女士,还有什么事吗?”

      “阿sir,这位后生在我这租了一年的房,循规蹈矩得很,哪里会乱来。先生,后生仔生活不易,摊上这么大的事,留下污点,这以后生活就难,还是请你们多担待。阿姐来上海二十年,上海话都讲不好,哪里讲这么个来半年的后生呢?”林女士早期是香港人,嫁来大陆,就再没回去。

      她说完,后座当当啦啦响。王家豪双腕扣着手铐,旁边一名年轻民警守着他。他抬起头,感激地望着房东,道,“林阿姐,我感谢你相信我,也谢谢你能在第一时间报案。我希望我兄弟好,我不会做出杀人的荒谬举动,也没有那理由。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说实话,我也很意外。”

      驾驶座男民警露出得当的微笑,“如王先生说,感谢您能在第一时间报案,给我们的后续工作带来了许多方便。您的话我们会记录下来作为审讯结果参考,您放心,在未下定论之前,静安公安尊重每一位嫌疑人。案件要有结果,还有些细节需要向这位先生求证。在此之前,我们会封锁消息,不给您以及您名下所属公寓的名誉造成损害。”

      这位民警显然在这方面经验颇多,考虑得比较周全。

      房东眉宇间的担忧去了些,“那好。”她朝王家豪说,“家豪,你要坚强啊。”

      王家豪朝她重重点了点头。

      紧接着,警车才发动驶向武宁南路上海市公安分局。

      明珠彩亮不夜城,零点跳动,已是第二天。

      三

      5月25日,星期六,BBCAI财务公司的财务审计人员正加班赶制一批财务报告,今天依旧要加班到八点,但想想可以如往常一般提前下班半个小时心情就好多了。

      这样的好心情因为一位警官的到来变成了担忧。

      主管听到这位警官带来的消息,静默了片刻,随即将警官带到工作室内,表示配合调查。

      此外,还有几位与许宗强相熟职工,有与他同龄的年轻人,也有比他年长的前辈。

      “你说宗强自杀?”

      警官点头,“我们侦查小组调查结果,许宗强昨日于他住所十六时至十七时服食了四粒强效安眠药当场去世。我部接受上级公安命令,尽量探寻他的死亡原因,记录成档案,以此作鉴。”

      主管微微痛心,“是我昨天给他批的假。他说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就让他回去休息去了。我是他常挂在嘴边的好前辈,但是我居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我真不应该。”

      “先生,不是你的错,请节哀顺变。”

      一名与许宗强看起来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想了想,吸引了警官的注意,提供了线索,“前些日子,我在隔壁洗手间听到宗强跟人打电话吵了起来,好像是她姐姐打来的,宗强出来脸色不是很好,虽然他身上还压着许多工作,但他还是早退了。我也是个外人,不好意思问他家长里短的。”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宗强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啊?平时满嘴跑火车专逗人欢心的人,最近话还真是少了点。城里人天天加班压力真大,再碰上家里有点事,解决不了,还真是头大。”另一个女孩子感慨万千。

      主管看了一眼那位对加班有意见的女同事,随即也向警官贡献了自己的信息,“许宗强虽然毕业不久,工作经验也不多,但胜在他确实肯努力,肯吃苦,做事细心,性格也不错,乐观开朗。只要他保持这样的劲头,在两年内加薪升职是一定的事,公司加班是常有的事,不过公司也注重劳逸结合,纾解员工压力。如果说,宗强因为这样的事,想不开,也是很可惜......”

      警官摘下笔帽,在纸上写下信息关联人提供的信息线索。

      写完之后,他将笔纸收了起来,向他们微微弯了腰表示感谢,主管握着他的手,回敬了回去。

      四

      王家豪考虑长远的发展选择留在学校继续考研,而许宗强毅然选择奔赴上海闯荡,宿舍四人来自五湖四海,如今也风风火火闯天下去了。微信群是唯一的联系结点,显得弥足珍贵但同时又无足轻重,因为现在成年人啊,心里苦啊,累啊,不会有什么事都在微信里头说,因为时间啊,太宝贵了,哪有空去抱怨。

      前一年,他父母离异,两人各自营生自己家庭的同时,决定了王家豪的抚养权,由二人平均供养他的学费、生活费等杂费。虽然父母离异了,但是该给的钱都没少给,父母的第二个家庭表示都欢迎王家豪,王家豪还是觉得面子皮薄了,害羞,很少去串门。再者,他也该独挡一面了。故而,王家豪决定考研时还是小小犹豫了下,而考研以失败告终,他想起兄弟许宗强。于是他给上海那边几家公司投了简历,尤其是许宗强的公司,他想着,要能跟他一起上班还真好,毕竟许宗强大学时候表现的自制力及强烈的目标意识,很值得王家豪继续学习。

      据王家豪所知,许宗强生活软件不行,硬件倒还可以。他父母很早就去世,他有两个姐姐,都是打工妹,在许宗强这个年纪的时候,她们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听许宗强说,是他两个姐姐从高中就供养他上学,怎么也会供他上完大学。

      加上许宗强考研意向不是很大,他毕业后应该是直接投入工作中,目标倒是坚定,王家豪想秃了头自己将来要干什么,于是对他也佩服。

      佩服他永远可以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王家豪很无奈,对许宗强的遭遇表示同情。因此,他该是能理解许宗强为什么那么坚强,在许多人还在爸爸妈妈温暖的怀抱里、学校温馨的人文环境了思考自己的走向时,许宗强已经有了自己的目标——抓好专业,提升素质竞争力,发展业余爱好,毕业工作赚钱......

      他业余爱好走得稳妥,听说在校期间还在几家报社杂志投了稿件,被录用了。真是有才华的一个年轻人啊……王家豪看过他写的文章,实在直白。王家豪不喜欢看新闻写法,跟美国人写文章似的,艺术气息不强,不过别人喜欢就行了,跟他的看法也没有什么大的关系。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王家豪尊重许宗强,无法给予他中肯评价,所以就不评价。

      但王家豪还是就《百年家书》这本抗战题材的百万巨作和许宗强有强烈的共鸣。

      .

      5月28日晚八点零五分。

      公安局外夜风渐凉,审讯室内开着空调,风吹的声音哗啦啦在王家豪的耳边越发清晰起来。

      审讯依旧继续。

      “许宗强的两位姐姐收到消息,在前天就已经赶来了。他的后事他的家属也正在着手,只是事情还没有彻底捋清楚,他被安置在殡仪馆内,档案归整后,一切将按照他生前写下的口头遗嘱进行。虽然不太正式,但是若打起官司,就具有了法律效力。”警官给王家豪看许宗强写下遗嘱的备份,“听你描述,你也许宗强关系倒是不错。你可以看看这份遗嘱,里面提到了你。”

      王家豪致了谢,才伸手接过,看了起来。

      生前人立下书面遗嘱,里面列了自己的后事,以及财产该要如何处置。因为许宗强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并无力请律师,若是他的书面请求真实,他的两位姐姐同意按照他的意愿行事。

      他这样请求:

      你们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死亡。我认为这是我最好的结局。我常常想,世界太大,而我太小。而我太小,世界那么宏大,我心生敬畏。现在,世界好与坏,都与我无关,我前半生太苦了。我的心是自由的,入土对我来说是一种不安,我希望我不留下一片痕迹。请将我海葬。不用仪式,不用祭拜,只要将我烧了,扔到海里、河里、沟里都行。丧葬费我已经准备好,希望哪位好心人帮帮我吧!给我的每位姐姐都留了感谢费,希望她们不要再哭了。最后五万,五万元捐给我的母校希望小学,那个偏僻村落的小学,姐姐几个孩子我恐怕看不到他们长大了。我桌案上的U盘里有我撰写的一部小说,我曾想过发表,但是还没来得及,如果可以,我想把它的所有权移交给我的朋友王家豪,我相信他可以好好妥善地处理它。

      许宗强写得一手好新闻稿,但是他总是爱写些小说,讲些聊斋异志故事,只是他写得似乎不怎么好,常常投了稿之后不是被撤稿就是稿件如石沉大海。

      王家豪没想到他到如今还在写。

      “他的姐姐不理解他的做法。”警官摇头道,王家豪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果然,他说,“从他的上司,朋友,家人口中都了解过,这样一个人,能吃苦耐劳,也愿意学习,身体上没有疾病,心理健康,怎么会自杀?尤其是他的姐姐,完全不敢相信。”

      “呵!”

      警官疑惑,“你笑什么?”

      王家豪突然笑一声,显得有些阴郁,他脸上露出似是而非的笑,“不相信?她们只是视而不见而已。他会这样,他的姐姐们也脱不了关系,但我不想说,你们可以查。你们怀疑我是凶手,又有什么证据?”

      说着这样的话,王家豪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真像是某反派气急了跳墙说出来的话倒像是在慌张的掩饰什么。

      “是这样的,我们在许宗强的卧室里发现了芬必得,确实是止痛的药。按理来说,那上面的指纹有许宗强的、或者是其他人的都不奇怪,但上面居然出现了你的指纹。许宗强买好药回来还是早上,那时候你还在上班,直到你下班回来,又是什么让你动机去搜遍许宗强的卧室呢?留下那么多破绽,说到那封遗书,内容真假恐怕还有待考究。”警官客气道:“王先生,我们需要你配合我们继续调查工作。”

      五

      25号,林港公寓。

      警官带着年轻人小张找到了公寓的老板娘,林女士女士。

      “你好,林女士,我是这件案件的负责人,这位是我们的助手小张,负责记录。女士,我们接下来需要向你咨询一些关于许宗强先生的事情,你是否方便?”

      白日里,公寓照常接待客人,除了几位当事人,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

      老板娘为什么会认识许宗强,还要说起当年她谈了一个男友,结果那男人不仅贪她色还贪她财,骗了她卷了铺盖就跑,亏她还想着跟他结婚共度一生,她一个寡妇有些想不开,就想跳江。最后没跳成,给许宗强给拉了回来,这事往前查新闻还能查到。

      许宗强开导她,人命只有一条,人生苦短,想不开就没了,叫她冷静下来,要真是后悔就不得了……一直到警察来清场。

      老板娘知道许宗强是刚来上海,正在找房子,她就给了他优惠,让他住进来,等找到合适工作要搬出去就搬出去,要住下来她也不给他涨房租。

      许宗强在上海碰了壁,那时候见他出去找工作,拾辍得光鲜去面试去,过几天问他,他一脸苦笑就知道他那事黄了。

      林女士还记得那时候许宗强两个月都在找工作,兜里的钱不够付租,跟她讲能不能晚点再付钱,林女士对他有好感,自然答应了。

      万事开头难,许宗强有一天跟她讲他给一家公司录用了,月工资5500,大小周休息,在上海要想养活自己可以,但要有什么作为,很难。

      许宗强还算争气,半年月工资就给涨到七千了。

      后来听说他的同学来找他来了,也在上海工作,许宗强先前那个室友走了,王家豪就住了进去。林女士一看王家豪就知道这其实是个有钱的少爷。她独身一人来上海,那时人穷得很,敢闯荡。许宗强跟她倒是像,有穷人家的干劲,反观王家豪见识是多,但是做事不上进也不懒散,中规中矩。

      听说他的那个公司开的工资给王家豪跟许宗强的一样,林女士也不得不讲一声这位后生运气比起许宗强好多了。

      只是王家豪还有些少爷毛病,身体就是没有许宗强硬朗。半个年头就见他往医院跑了好几回,手里一袋袋的药盒提回来。

      许宗强跟他关系很不错,说起来,那是拜把子的交情。王家豪身体不舒服的时间,没去上班,许宗强还特地拜托她上去关照他。许宗强手头还有些紧,一年的房租还是王家豪一个人掏的,林女士看得出来,王家豪是真不心疼钱。

      “那一天,宗强他确实很早就回来了,我问了一句,他只说是有一些头痛,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我见他买好了药,就放他上楼去了,结果就出了那样的事。”

      “林女士,那之后有人上去过吗?”

      林女士一愣,摇了摇头。见民警视线落在监控上面,她郝郝一笑,“那监控几天前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一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那这样,当事人王家豪他什么时候回来,您清楚吗?”

      林女士这么一听,心里有些疑惑,想了想,答道,“他天天加班到八点,回来都已经快十点了。还是他上去发现了许宗强已经断气的事。”

      警察来,第一个事就是把王家豪抓起来,林女士也纳闷,但是问她话的这位长官说真相没有大白前,不能告诉她。

      像是询问完毕,警官起身给女士鞠了一躬,带着年轻人小张要回去。临末了,非常礼貌的跟林女士握了握手,“好的。非常感谢你的配合。”

      六

      5月26日。

      公安大厅内,关于许宗强去世一事,许家两姐妹同样在做口供。

      “压力?”

      两姐妹一个赛一个瘦,脸色蜡黄,典型的农村妇女,乍一听到这词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话。

      年轻人小张观察她们表情,写下自己的观测结果。

      警官说,“不排除工作压力。但家庭因素是不是也有,我们不好说,你们不相信许宗强是自杀,我们竭力调查真相,但同时也希望你们配合,不要有所隐瞒。”

      他说完就静静地看着两姐妹,沉默的极致恐惧压着两姐妹,两人脸色渐渐有些难看,最终,其中一个开口。

      她是许家大姐,早早父母双亡,懂事起就开始工作,妹妹是女孩子,这种情况下怎么还能继续上学,自然也是开始打工。父母还在的时候,许宗强还得念书,父母去世了,谁来供他念书?偏偏他就要念,自己偷跑了去深圳做技工赚钱,临到头被人骗了钱,两个月的工资如水流了,回来求她们给他交学费。

      贷款贷了一万,给他学费交了八千,剩下两千做他生活费,许宗强再没跟他们要过钱。

      他上了大学。这件事还挺有面,两姐妹嫁了人,生活条件好不到哪里去,自己几个小孩活泼乱跳要吃要上学,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愿意供许宗强上大学,可许宗强争气,没有向她们要钱,反观毕业之后工作了每个月都会给她们打点钱。

      心里不说高兴是假的,弟弟有出息是他的好事,也是她们的好事。

      这不,前几天,许家大姐的孩子想给孩子报一个兴趣班,可惜乡村里三面环山,专程去最近的CBD咨询,三十二节钢琴课要八千,孩子上幼儿园要六千,三个孩子就是一万八,夫妻两一个月工资撑死了才八千,哪里再掏这么个八千?许家大姐就想跟许宗强借钱。可谁知才跟许宗强讲,许宗强就跟她说她被骗了,他们城里这样一个课才三千,叫她不要报。

      许家大姐当场就怒了,讲了些不好听的话。说他忘恩负义,说她们那时候穷成那个样子都借巨款给他上学,她们农村不比城市,一斤水果还要比人家超市里头卖得贵,她就被骗了?城里东西多,自然便宜,农村里头要什么没什么,孩子基础差,贵点不是正常么?孩子学点才艺难道跑到上海去?许宗强不肯借钱就算了,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过自私。

      最后,许宗强妥协了,给了五千块钱。

      “我老公混混,四年前鬼迷了心窍把家产都赌光了,如今倒是一直靠宗强救济。”许二姐脸皮有些薄。

      “宗强上学的时候肯努力,考上了好大学,工作又勤奋。对待我们两姐妹情谊也重,逢年过节都是会提着鸡鸭来看我们,我们虽然嫁出去了,也一直是他的亲人。我前些日子是真的气了,农村人是没宗强见识广,可我们那边都是这样,不接受怎么成?最后我们也给讲价给少了两千,给宗强报了信,他也开心,若真是因为这点事……我这个大姐真是罪人啊!”

      许大姐说着说着情绪就激动了起来,眼泪倏忽就掉下来,许二姐连忙安慰她,“大姐,不关你的事。你听警官分析分析,他讲宗强不一定是自杀的,凶手还没抓到,你不要气馁……”说着说着,许二姐也是哽咽起来。

      警官起身给她们二人递了纸巾,做回椅子上侧头询问做记录的小张。

      小张给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警官点点头,让前台小姐送她们二人去酒店休息。

      姐妹两二人却针对着许宗强的所谓遗书有所不满,人死之后,定然是要回故乡的,一场法事风风光光让他体面的走,下一辈子去投个好人家,怎么能就这样烧了,丢河里、海里、沟里,像什么话。

      他们整合了一下信息,将发现的线索一一对应起来,许宗强死是事实,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这件事绝不好说。

      让一个人就那样没有挣扎地吃下了安眠药,这并不是什么难的事情,但分析遗书的笔迹及确定书写时间后得出结论,许宗强确实是在吃下那些安眠药两个小时内写下那封遗书的。

      而王家豪七点半至八点之间往返公寓与公司,虽有不在场证明,但不排除他杀嫌疑。

      王家豪如果是凶手的话,他到底有什么杀人的动机?他杀人的手法又是怎样的?

      七

      28日晚八点零七分。

      王家豪凝眉,“警官,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警官起身,缓缓道,“当事人许宗强死亡时你在加班,你确实是有不在场的证据。许宗强是自杀还是被杀,我们不能盖棺定论,因为那封遗书上面的笔迹确实是许宗强的,但药是你的。王先生,警方请专业人士对你进行观察,根据你多年来的服药经验,初步判定你有精神分裂的症状。”他郑重其事再问道:“王先生,请你再认真考虑,你向警方提供的信息是否有错漏、欺瞒?切确落实到每一次话。先生,你还有一次机会可以更改你的口供。”

      分针拨动,滴答滴答,八点零八分。

      王家豪苍白着无措且悲哀的脸,摇头,“警官,我保证我说的话全是真话。”

      这个时候,王家豪还在撒谎。

      囚徒总是这样,给予他机会,他总是想着能躲便躲,能逃便逃,逃得一时是幸事,为自己辩驳沾沾自喜,自以为是,那才是愚蠢。

      警官不再与王家豪虚与委蛇,他对王家豪如此说道。

      “你就是那个策划了这一场自杀案的幕后凶手。”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但时间却在流逝。滴答滴答,八点十分。

      年轻人小张紧紧盯着王家豪,不敢有丝毫的松懈。那一个年轻人此刻神情恍惚,被冠以莫名的罪名,脸上的面具倏忽一下裂开来,他流下来眼泪,声嘶力竭吼起来,“不是我!不是我!”

      警官见情况不对,马上招呼了一个人,与他一起上去压制住此刻有些癫狂的王家豪。他被压制着手臂,寸步难行,望着前方的虚无,一双说起来有些空洞的眼睛留着泪,嘴里还是在不停地说着,“我没有……我没有……”

      真话探测仪发出滴的一声,绿色的光芒亮着,小张走过去关了机器,王家豪听见他说,“警官,我客观观察的结果与机器的判断一致,王家豪并没有说谎,”

      冒出来的冷汗已经打湿了王家豪的背后,白织灯光不刺眼带着空调呼啦呼啦的声音,曼哈顿广场的笑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跟许宗强还在那地拍了一张照片,两人手里都拿着串串,冒出来的热气逐渐模糊了许宗强的脸庞。

      他有点晕,想起这位与他要好的兄弟,他的半个标杆,就这么不在了,神经末梢分泌的物质麻痹了他的知觉,不愿意去承认,记忆的突触已经全部坏掉,拒绝保留这一切。

      如今,一切都该结束了。

      王家豪跪在地上,被他们拉着才没有嗑下去。一直审问他的那位警官在他头顶上讲话,“小张,叫个车,我们送他去医院。”

      小张听了,拿出手机一阵按。王家豪半抬头,对上一双犀利的眼睛,他莞尔,原来如此,这位警官的眼睛这么厉害,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那天晚上就在撒谎了呢?

      他像是知道王家豪在想什么,与他说道,“一个人可以模仿另一个人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那笔迹连我们的专家组都无法辨别是否伪造,你很聪明的没有让自己的指纹留在笔上,甚至还细致地做到了伪造许宗强书写遗书留下的痕迹,但有一点你忽略了,许宗强的书写习惯。纸张上留下他的指纹位置,错了。既然不是你杀了许宗强,你从一开始就在怕什么?那表情就好像在说:是我杀了许宗强。本来就是以当事人自杀结案的,因为你的行为实在不正常,分析组才决定以他杀为目的继续调查下去。”

      王家豪一愣,然后哭笑着摇摇头,到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八

      案件破了。

      只要不心怀恶意,这件事终究没有谁对谁错的说法。

      王家豪参加了许宗强的葬礼,在他的家乡。

      舞娘载歌载舞在道旁为他开道,乡间的小路泥土地泥泞不好走;袈裟法师摇着铃铛,念着三天青莲、魂归冥路……诵经祈福求他来生富贵;家眷披麻抹泪哭哭啼啼,幽幽怨怨的声音穿透人脑,仿佛在说他的死让人难过。

      王家豪没能按照遗书上面的内容替他办一场简单的丧事,撒一把骨灰在大海,追随他最爱的思想家们的灵魂。

      三点一刻,他的遗体准时火葬。工作人员将一捧骨灰交给交接人员,那么大的一个人怎么只剩下这个小罐,王家豪知道,烧的时间不长,剩下的骨头一定是被丢掉了。

      他一个年轻人不是这个人的家属,却要他的骨灰确实有点诡奇,工作人员多次询问他的目的,王家豪说要留个纪念,工作人员后来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他要得不多,装了一个玻璃球,里面全是灰白的许宗强。

      他的姐姐也没有按照他的遗嘱把他扔在海里或者沟里,而是葬在了他们乡村的一个山包里头。墓碑上刻着他的名字,用红油漆点亮了——许宗强。

      遗书其实是王家豪伪造的,他和许宗强从小学、初中、高中再到大学,相识到最后一刻,他深深明白,许宗强死后应该是不想葬在家乡的土地里的,因为他说过,他不要土葬,他将来要葬在海里,不要人祭拜,不要立碑,什么都不要留下。

      因为他想做一条鱼,向往无拘无束的自由,更要做一条沉落时的鲸。许宗强喝醉时文艺细胞总会大爆发,不可收拾。

      许宗强确实是寒门的一颗苍松,可那颗苍松受了太多的霜雪打击,说不定哪场雪就将他变成了死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不是被一根稻草压垮了?

      但那一场雪、那一根稻草是王家豪的手笔,阴差阳错,错不了,躲不了这个事情。

      为这件事,王家豪赔了二十万给这两姐妹,赔许宗强一条命。

      .

      王家豪在上海的工作辞了,去了杭州老家重新找了一份工作,他把许宗强的骨灰撒在了大运河里头,路过的小孩见了他都觉得奇怪,这个大人念念叨叨、神经兮兮的干嘛呢?

      顺带着还有一盘冷透的东坡肉,为此他还被城管以乱丢垃圾的名义罚了一百块钱,告状的小孩吃着糖果喜滋滋的。

      武侠片看多了,以为他投毒呢!

      王家豪学业、事业其实都不顺,若不是背后有个母亲二嫁得手大财粗撑着,怎么也混不到跟许宗强去。因着继父在上海还有些人脉,花了些钱打通了关系让他给当了个总经理助理,俗话说让他在高位上学得才快,许宗强那会儿还只是一个文案编辑,在泥潭里头挣扎着,拼了命的工作拿绩效。

      家里继父其实瞧不起他,也是,又不是自己的种,凭什么让他把精力放到他身上。他原来的父亲娶了个大小姐,她老子家生气断了她的经济来源,父亲弃了糟糠之妻到还是娶了个糟糠之妻,要不了几年。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许宗强穷惯了,一方面既有野心,又容易满足,真是矛盾。王家豪安安稳稳长大,一颗小胡杨还没得及为国家做贡献,啪唧一声就湮灭在沙尘暴里头。

      王家豪没有野心,但又不容易满意。

      不得意的生活、迷茫的前路,让王家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要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眠了。

      止痛的药他也吃,混着安眠药吃,后来他买了些中和这两种功能的特效药,因为他怕苦啊,能少吃点就少吃点吧。

      许宗强一直让他去看医生,王家豪知道自己心理有问题了,就跟许宗强说,不用看了,我自己什么情况自己知道的,我自己能开解自己,更何况你不也老开解我?

      买些药回来吃吧。

      他有时实在睡不着,就跑去许宗强卧室把他摇醒了叫他一起玩一盘吃鸡游戏,打累了,王家豪就吃了药在地上铺了床被子就睡了。不知道哪一次把安眠药落在那里,许宗强又不知道怎么拿来吃了,芬必得拆了一半的药盒,挤了几颗出来,白滚滚还在地上。

      许宗强糊涂了?把他的安眠药拿来吃掉了。

      最终,他就在梦中结束了他的生命。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梦呢?

      他记得他的小说似乎写完了,但是还没来得及发表,他说晚点,这一晚就是一辈子。

      那是他的梦想。

      他的姐姐向他要钱要得厉害,一直讲着以前供他上学的事情,骂他现在长见识了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王家豪下班还买了他们喜欢吃的串串,准备跟好兄弟一边吃着一边再来一局王者,结果,他总是叫不醒那个人,视线所及才知道他随手放在桌上的一排小药片少了四颗,桌子底下躺着四颗许宗强的白色药丸,沾了灰尘。

      他不会醒了。

      王家豪那一瞬间有点害怕,自己居然害死自己的兄弟。但是下一刻他更是鬼迷了心窍,用着许宗强的笔迹伪造了一封遗书。

      这标杆,还让王家豪一日复一日地去学许宗强怎么去写一个字。

      遗书的内容,真假难辨。王家豪忍不住自己想,若是自己在吞下那四颗白药片之前,写出来的遗书又是什么。但最终王家豪停止想下去。

      .

      满地星河璀璨,人活一生,无足轻重。但许宗强不一样,他永远会活在王家豪的生命里,成为一个磨灭不了的印迹。每当生活艰难难行,迷惘疲倦之时,王家豪总是会想到他,想到冰天雪地里傲立的许宗强。

      爱比克泰德这样讲:我们登上并非我们选择的舞台,演出我们并非所选择的剧本。有时候我们会羡慕别人的剧本,但是没有谁的剧本值得羡慕,你只能把你自己的剧本演好。

      他终究不是许宗强,从始至终,都不是。

      如果是,他怎么会不知道许宗强的想法呢?

      王家豪看了一辈子的许宗强,总想着他能够像他那样多好。许宗强活着是他的标杆,死了还是他的信仰,是启蒙的光。他匆匆忙忙在王家豪的生命里泼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又匆匆忙忙的唱罢退场,无声寂里,孤光一点萤,王家豪才正要借着这光欣欣登场。

      演戏的人退场,看戏的人才成了主角。王家豪如是想,难以抑制的悲痛常常出现在深夜。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时候。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幽魂为光 ——嫌疑犯W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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