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江月年年只相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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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台内，神灵抱膝蹲在一角，神情郁郁。
莫澜若纠结地站在另一角，心情复杂：【所以我都说了嘛，老了就是老了，你方才还显摆那一套，早知如此，何必逞强？】
光神不理会他。
莫澜若苦口婆心道：【光大人啊，你也看到了，现在咱们还没到山脚，山神指不定再闹什么幺蛾子。我孙儿呢，他可以直接化用你的力量，】讲到这里他一拍手，【干脆你们结个契，困局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光神终于抬头赏了他一眼：【不。】
莫澜若敢怒不敢言：【……那您神力不够，魂体不能兼顾外界和灵台，只能由我当传声筒了。】
光神冷冷道：【好。】
莫澜若被他噎得一个倒仰。
可怜的先王怒气冲冲地魂魄归体，张口对青年道：“阿孙啊，光神他回灵台疗养了，咱们接着之前的继续讲。”
凌岸汀迟疑着点点头：“他……没事吧？”
莫澜若说：“没事，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嘛——刚刚讲到称谓，我就用他做个例子。人界的巫，天界的天神和魔神，真名都不能轻易被人知晓。巫的真名自然是父母取的，神族的真名，是结契的巫师取的。”
讲到这里，他自认悄无声息地回到灵台。
光神正在闭眼小憩。
莫澜若满意地点点头，归体继续道：“但不是每一位神都曾与巫结契；即使结契，也很少有神愿意被巫师命名。比如光神就没有真名，我们称他光神，或者查尔斯·古德里奇，或者郝富贵。”
“……后两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古德里奇是卡俄斯语，郝富贵是盘弥语意译。古德是盘弥语‘好’的意思，里奇是‘富裕’——按理说叫富善啊福善啊什么的更好听，他却叫自己‘郝富贵’，下里巴人一样……”
凌岸汀忍俊不禁。
莫澜若跟着阿孙笑，突然背后一寒。
他忍不住回到灵台，发现查尔斯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他。
盘弥俗语云，妄议神灵，千刀万剐。莫澜若好歹是做过几百年先王，又差点夺了神灵之舍的古往今来第一人，硬是忍着天生的惧怕看了回去，嘴里还嘟嘟囔囔：【本来名字就不雅，不让人说了不成……】
出乎他意料，查尔斯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马上就要下山了，换回来吧。】
他突然这样温和，倒让莫澜若十分不适，甚至感到难得的愧疚：【嗐，我也是一时气不过，名字的事嘛本身就很隐私……】
俊美的神灵无视耳畔的叽叽喳喳，起身归体。
莫葛山西麓的河水已经解冻，映出青年好看的脸。
凌岸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大人？”
“……”
百年前阿汀也是这样称呼他。
直到那天阿汀一边这样唤，一边撩起衣袖看腕间金红相间的编绳。那是他趁他未醒，用破晓时最纯澈的晨曦织成的，随着光华流动，隐约可见道道符咒萦绕其中。
他的阿汀笑着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晨曦更加温和静美：“谢谢大人。”
“别再叫我大人了，”他听见自己说，“叫我别的什么吧……我需要一个名字。”
“由我来取？”
“由你来取。”
“大人？”凌岸汀困惑地望着他。
查尔斯猛然回神，重新换上冷漠神态：“走吧。”
*
莫葛山西麓，临山城。
城门前立有数队士兵，将出入通道团团围住。
临山城地处卡俄斯大陆边陲，常有山民客商由此入境，以山内土物奇珍进行贸易。此时由于士兵把守，城门前的道路上已经排起了长队，嘈杂闷热，不见尽头。
一驾装饰华美的马车却在官兵护送下自队伍旁边驶过，一路畅通无阻。
商民们极为不满，碍于官威不敢作声。到底有一个留着络腮胡的高壮商人沉不住气，大声嚷道：“喂！凭什么他们——！”
一旁同行者连忙捂住他嘴。
络腮胡将他手扒拉下来，看见马车已渐行渐远，怒瞪同伴一眼：“你为何多事！我今日就是要杀一杀这帮官老爷的威风气！”
同伴苦着脸小声道：“真是官老爷便好啦！你看那马车，四角都嵌着火晶，从山那头来却不见破损，明显是有山神庇佑啊！你再想想，上次山那头来人是什么时候？”
“……可为什么要这时候来？”
同伴看看四周，附耳低声说：“兄弟，我也是暗地里得的消息：这临山城的城主，要不行啦！我看八成是山神和城主交好，替他请了位岐巫过来诊治。”
络腮胡脸色大变。
卡俄斯大陆巫师数量相当稀少，通医书的岐巫与通祈祷的霂巫更是少之又少。若是刚才他真得罪了马车里的人，城主的处罚不说，巫师的咒诅就足以让他生不如死。
马车内部。
【你敢！】莫澜若怒道，【谁若是要我的乖孙孙穿女装，我必让他生不如死！】
查尔斯烦不胜烦：【那你给我们找个合理的身份？可以通过城门检查，又不让人起疑的那种？还有，刚刚马车里的岐巫是谁收拾的？】
莫澜若顿时收声。
查尔斯嗤笑一声，从灵台归体。他重新拿起座上衣物：“过来，我帮你穿。”
【去你娘的帮他穿！我阿孙又不是没有手！】莫澜若在灵台打滚，【淫贼！不要脸！】
凌岸汀一言难尽地看着男人的瞳色在墨绿与金棕之间变来变去，又看看那堆衣物。
女性岐巫的服饰极尽繁杂，颈处与脚踝处俱有层层银链交叠，七重深黑绸衣上绣金纹，以布缎质腰封束紧，其上挂玛瑙贝母，环佩琳琅。
“……阿祖，让大人帮忙吧。”他情真意切道。
查尔斯终于从护犊的恐怖老年人手下脱身，抬眼却陷入另一重困境。
青年已经褪去上身衣衫，皮肤柔软雪白似昙花，昏暗的光线透过马车小窗照进来，顺着肌理沟壑撒上金粉，明明灭灭。
偏生毫不自知的主人还仰视着他，墨瞳如水纯澈：“可以了吗，大人？”
查尔斯深深吐出一口气，快速拎起绸衣一层层套到对方身上。
凌岸汀感到了一丝后悔。男人俯身为他拉紧背后扣环，呼吸洒在脖颈，灼热得让人发慌。等到衣服穿好，对方却又捉住他脚踝，将精致银链细细绑到上面。
他不自觉地捂住眼睛，感受着脚踝处吐息，努力克制自己缩脚趾的冲动。
气息渐渐上移，他的左手手腕突然被男人一把握住。
“——！？”他瞪大了眼睛。
查尔斯皱眉打量一会儿：“你醒来之后，身边没有法器或者编绳之类的物件吗？”
“没有。”凌岸汀道。
查尔斯便取下挂在左腕的纺锤，十指飞快舞动，一条金色编绳顿时成型。随后又一凝神，指间金光大盛，片刻后光芒消散，一面小鼓静静躺在他手心。
青年依旧面无表情，眼眸却因为好奇微微发亮。
孺慕、好奇又纯净的眼睛，不掺杂一丝恶意，久久地看着他。
查尔斯突然有些恍惚。他忍不住开口：“名字……”
凌岸汀一愣。
查尔斯重复道：“你的真名叫什么？如实告诉我吧，我绝不害你。”
凌岸汀却犹疑了。他记起惨死女人的古怪道歉，祖父的谆谆叮嘱，以及眼前神灵一系列喜怒无常的行径。
自睁眼那刻起，他其实一直孤立无援，对周遭一切都不甚信任，甚至还在怀疑莫澜若是不是他祖父。
如此算来，名字是他唯一记得的东西了。
青年沉默一会儿，轻声说：“……傅汀。我叫傅汀。”
他到底没有相信查尔斯，随便抓了几个一闪而过的字眼，凑成一个名字。
查尔斯垂下眼睛：“傅姓吗？”
莫澜若在灵台内急得跳脚。盘弥王族起名方式与平民不同，须以父辈姓名的最后一字，作为子辈的姓氏。自家阿孙既是国王若曲之子，必冠曲姓才对。眼下他却说自己姓傅，摆明了不信光神言语，随意编了个假名糊弄人。
可是神灵却完全没有戳破，绿眸蒙上一层悲伤的灰翳：“傅姓挺好的。”
他将小鼓牢牢拴在编绳上，把它们交给青年：“系在左腕。”
他看着青年动作：“这面小鼓是我临时造的法器。巫师都是有自己的法器的，系在左腕编绳上。编绳用料越好、形状越复杂，巫师地位越高。”
凌岸汀忍不住抚上那条灿金色手绳，试探性地敲了敲那面鼓。
小鼓发出的声音如水滴落在绿叶上，清脆而有生机。
查尔斯眼神又柔和了几分：“神鼓和神铃是最常见的岐巫法器。岐巫善医，往往敲鼓或摇铃，有时配以舞蹈，以此为人们治病疗伤。”
“……？”凌岸汀的动作顿时迟滞。
“不会跳舞也无妨的，”查尔斯轻声说，“记载岐巫之舞的典籍全藏在乐陌，二百三十七年前被盘弥王若曲尽数焚毁。自那之后，岐巫的舞蹈就逐渐失传了。”
他微微垂下头，张扬的红发和翡翠眼瞳藏进阴影处，黯淡无光。
此时若是熟悉他这副神情的人，必然知道这是神灵悲伤发怒的前兆，立即便会躲得远远的，以免引火上身。
然而凌岸汀对此一无所知。他只觉得此时的光神是个困于往事的可怜人，而自己却因忘记往事而苦恼。
……更何况对方又生得俊美。
于是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头顶。
触感温热蓬松，像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鸽羽。
查尔斯瞬间变了脸色，将青年的手用力拂开：“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那一瞬间凌岸汀竟丝毫没有生气，只看着自己的手，目光失落。
“……”查尔斯摸摸自己的发顶，又看看对方歉意脸庞，握着那只手又放回去，“再给你摸两下——之后不许再动了！”
“……之后不！许！再！动！了！”
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护孙心切的莫澜若用尽全身力气敲砸灵台：【城门要到了！要到了！门口检查灵力的银桦木怎么办！喂——！】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江月年年只相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