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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笑问客从何处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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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葛山西麓。
光神关切道:“你现在感觉如何?我想多少省些时间,就走得快了一点。”
莫澜若软着身子对他摆摆手:“没,没事的大人……呕——”
已经在冥界待了三百六十六年的先王魂魄力量相当强大,无鬼敢惹,为此他一向自视甚高,不曾想会被神灵一个简单的瞬移冲击得神魂不稳,还得忍住恶心感,以免玷污对方圣洁的灵台。
他在心底流下了属于真正弱者的泪水。
“接下来我会慢一些。”光神说。
莫澜若一惊:“不必顾忌我!那孩子灵力已经很微弱了,我们得尽快!”
光神有些苦恼地笑:“你也以为莫葛山是我的属地吗?”
莫澜若一愣。
“莫葛山属于山神,众神中的卡俄斯派。外界都传言卡俄斯派被我消灭殆尽,”他轻声道,“但他们依然存在。”
“刚刚取得胜利,反对者隐匿在暗处,支持者警惕全无。你是做过王的,知道个中利害。”光神说着,从袖口取出一枚骨制的纺锤,上面细细密密地绕着璀璨的金线。
他轻轻抬手,那些光线争先恐后攀向高不可及的峭壁顶端。
“原本可以直接开个隧洞。但那样动静太大了,”他诚恳道,“实在抱歉。”
莫澜若突然想起生前曾听闻的那些传言——
盘弥大陆最高山峰莫葛山,耸入云天,陡峭至极,兼有夜鬼作怪,至今无人能越。山民传说,莫葛山下连凡世,上接神界,是巫师们与众神沟通的天梯。
然而此时,耀眼的金线如逆行的水流涌到极高极远的顶峰,光芒隐入天际,几不可见。英俊的神灵信手将纺锤系在左腕编绳上,脚下略一使力,在雪原湛蓝天空里一掠而过,像只纯白轻盈的水鸟,轻轻松松荡到了高山另一边。
莫澜若被这一幕深深震撼,半晌回不过神。他想起三百多年前那个落寞的身影,又看看眼前强大的神灵,只觉得恍如隔世。
“……接下来向山腰走,”莫澜若说,“应该在一个山洞里,嵌在山崖上,比较难找。”
光神攀上悬崖,与他一同细细地搜寻。
莫澜若已经因为神灵友好的态度完全放松下来,主动与他攀谈:“其实您转生前我曾见过您,那时候您就是个很好的神,不过您大抵不记得了……”
“我记得。”光神低声道。
莫澜若一怔。神灵是不会真正死亡的,在力量消失殆尽时便会转生,转生后不再保留之前的记忆——除非受到极大的刺激,神格有了近乎翻天覆地的转变。
他还在沉思,高大俊美的神灵在这时主动开口:“召唤你的后代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若曲的孩子,但跟他那个混账父亲一点也不一样,虽然我从未见过他。”先王语气转柔,“他召唤我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的灵魂,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纯白色。”
说到这里,他突然显出了一点古老灵魂该有的疲惫:“我一生为政,自认兢兢业业,天下叹服,百姓们称我为贤王。可是我那几个儿子——若曲、若良、早亡的若骁……”他叹了口气,“或许是我登基以来三百多年里,犯的最大的错误。”
“……确实如此。”光神轻声道。
山间风声呼啸,莫澜若没能听清。他忽地眼睛一亮,喊道:“在那边!”
可是神灵这次没有理会他,低着头停在那里。
“大人?”
时值正午,但天色并不明朗。云层之下的太阳像被人打了一拳的醉鬼,阴郁而惨淡。
莫澜若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你——!”
未等他说完,对面的神灵手持骨纺锤迅速一划,霎时金光大盛。
强光之下,原本柔韧的金线纷纷化作锋利箭镞,向措手不及的先王袭来!
他凌空一跃,险险擦过,未及落地,箭镞当即变回丝线,将他捆得严严实实。
莫澜若不可置信道:“你在自己的灵台用魂体状态跟我打架!?这种自损八百的法子……我与你有何仇怨,让你疯狂至此?!”
光神随手抹掉唇角血线,冷冷地看着他:“这话真是对极了,‘有何仇怨’?”他突然咧开嘴角,悲伤而癫狂地笑起来,“我也想知道,你们盘弥王族与我究竟有何仇怨?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我的巫阳——最后还要他死?!”
原本光明美好的神灵眼瞳因巨大的悲愤而失神,极致绚烂的光辉与极致阴沉的黑暗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迸发出来,杂乱无章地交织、旋转、幻化,形成诡异又瑰丽的光晕。
神灵迈进山洞,对着蜷缩在深处的身影挥起了法器——
“不——!”莫澜若目眦欲裂,疯狂地挣扎起来。
体内不安分的灵魂让光神动作晃了晃。他隔空一点,莫澜若便觉得身上的绳子又紧了一圈,几欲呕出血来。他强忍疼痛,仍在不断地挣动,企图为自己的后代挽下一丝生机:“……他,他什么都没做过……什么也不知道……求您……手下留情!”
光神温柔道:“到冥界跟你的后代团聚吧。不止是这位——不久你还会看到你的好儿子若曲,到那时有什么不懂的,便去问问他。”
他对面前遍体鳞伤的陌生人举起匕首。
太阳已经完全隐去了身型,暗淡天空下,风雪尖声怒号,山洞中响起呜呜的回声。
先王仍在他灵台内苦苦恳求、嘶吼,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从某个时候起,就丧失了一切作为神族的善意与悲悯。
就在这时,蜷作一团的青年轻轻翻过身,露出小半张侧脸。
他突然愣住了。
那人长发凌乱地打着卷,黑如浓墨,衬得脸色越发苍白,血污之下依稀可见眉目清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其下生有一颗极浅淡的小痣,像夏日池中的金鱼,亲吻垂入水中的细柳。
“……阿汀?”光神放下手中利刃,动作轻柔,仿佛害怕惊碎一个迟来已久的梦境。
青年皱了皱眉,低喃几句又沉沉睡去。
光神凌厉地盯着被他捆得严严实实的先王:“他到底是谁?”
莫澜若看看他,又看看昏迷的青年:“……我的长孙。”
光神默不作声。莫澜若几乎被绳索勒死:“咳,咳咳……我的长子若曲的儿子,我的长孙!”他声泪俱下道,“我在冥界待了三百六十六年!资深老魂!感应绝不会出错!”
一瞬间他看见光神眼底的微光倏忽亮起,又倏忽熄灭。
他重又举起凶器,对准毫无防备的青年——
“等等!”莫澜若大惊失色,“我搞错了!他不是!不是!”
“那他是谁?”
“呃……他,”莫澜若支支吾吾半天,愁苦道,“我编不出,方才是唬你的,他就是我孙……哎别!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