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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靠近 ...

  •   孙筱夕和钱琳的脚步声在回廊里渐渐远去。玄濡垂手站在大师兄玄海的旁边,手缩在僧袍的袖子里,双手成拳。孙德海应付过去了,但方丈这边,并没有那么好糊弄。

      玄海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倒了两盏茶,独自退出房门,留下屋里师徒二人说话。方丈拨着佛珠,良久不语。今天室内并没有点香,只有茶烟袅袅升散。玄濡背后暗自渗出一层薄汗。现在即使是佛珠相撞的这么一点声响,也足以搅得玄濡心神不宁。

      终于方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最后一声佛珠相撞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方丈抬眼看着玄濡,像是在透过他的脸,看着另一个人:“坐吧。”

      玄濡在方丈停止拨佛珠的那一刻,心跳就开始加速。一直到方丈开口,玄濡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没想到方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不由得一头雾水。玄濡知道自己差点就闯出了滔天大祸,正像一个犯了错等待父母责骂惩罚的孩子那样惴惴不安,没想到方丈如此轻描淡写。

      玄濡依言坐下。方丈又说:“喝口茶,定定神。”
      玄濡也照做。在茶雾氤氲间,方丈叹息:“你一定要这样吗?”
      玄濡心头一凛,放下茶盏,直视方丈,意思不言自明。方丈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算了,年轻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唉,谁没年轻过呢。”方丈又开始拨弄佛珠:“汔儿,你这样,让我怎么交代?”

      玄濡在听到“汔儿”这个称呼的时候,心头一酸,茶烟将他的面孔包裹在其中,仿佛眼前人是隔世的幽灵。玄濡缓缓站起身来,整肃僧袍,规规矩矩地向方丈道:“师父,我明白您的意思。但这个名字,就是我要查下去的理由。”

      玄濡不再看方丈的反应,转身走向房门。在他就要踏出这间禅房的时候,玄濡回头,看着还在茶烟背后的方丈:“师父,您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我也不是要给谁一个交代。我只是在想,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们为什么没有得到我们应有的交代?”

      玄濡关上房门,走出房间。早春的薄雾早在当空的太阳下消散,浅金色的阳光好像有重量,坠落在苍翠的松柏间,端的是一片欣欣向荣。玄濡的心情也跟着这样的景象鲜亮了几分,但也仅到几分而已。
      玄濡心想,自己该去守店了。今天店里来的,都不是一般人啊。

      严风靠在阶梯教室外面的花坛边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手表,心里默念着秒数。三、二、一...... 果然,下课的铃声如约响起。阶梯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还夹杂着收拾东西的杂音。铃声响过不到一秒,就有人从阶梯教室中冲了出来,一边匆匆走过,一边和身边的人讨论着:“今天吃什么?是去食堂还是点外卖?”

      “你个富婆!你点外卖吧,我吃食堂!”
      “哎哎哎!你看!这有个帅哥!比你家那个可好看太多了!”
      “说什么呢!什么我家的!再说了,我的人好不好看关你屁事!”

      严风现在在淞大,来接李老师下课。淞大向来喜欢把同类的东西凑到一起,所以把所有的阶梯教室汇集到一处,专门建了一栋楼,简称“环阶”。

      他本人虽然不是淞大这样以文科为主的院校毕业的,但是他就读的专业同样是男少女多,再加上严风较为出色的外貌条件,这样的讨论甚至都会被他自动忽略。等学生都散去,李老师终于从人群之后出现。严风看见李老师,自觉站直身体。一看李老师身边的还有人,严风微微蹙眉——那人是孙筱夕。而在她身旁,跟着一个穿得十分“素净”的青年。

      那青年穿了一件白色亚麻中国风长袍,戴着一顶浅咖色的渔夫帽,脖颈上还挂着一挂金刚菩提。眼眸清亮,面目温和,正是玄濡。

      严风看到孙筱夕的时候,心里无疑是有些烦闷的。但当他看见玄濡的时候,完全陷入了更大的疑惑中。在严风打量几人的功夫,三人已经走到严风的近前。严风反应过来:“妈,下课了?”

      “嗯。今天还真是巧,正好筱夕来找我问些东西,还带了她的师弟来。要不这样吧,我们一起吃个饭,不然你们回家再吃也太晚了。”李老师笑着看着严风,显然是和孙筱夕的谈话十分愉悦,甚至想要再留她吃会儿饭,在饭桌上接着谈。

      严风很想有二话,但看着李老师的眼色,他乖巧地答应了:“……好,听您安排。孙小姐,今天又见面了,你能介绍一下旁边这位是?”

      孙筱夕捋起一绺头发,温和笑道:“啊都怪我,和李老师交流太有收获,都忘了这件事了。”孙筱夕正式介绍玄濡:“这是导师的新学生,我师弟杨洛。他刚入门,我带他来见见世面。”

      见世面?严风虽然对李老师的学术水平有一二认识,但他也清楚这样几百个人一起上的大课上都是一些普通的点,不会出现太前沿的东西。孙筱夕这么说,让严风有些唏嘘。想必是常年跟随孙德海在官场和人打交道,也难怪她有意无意中沾染上了这些圆滑腔调。

      想到今后和孙筱夕接触的机会只多不少,严风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但脸上一分不露,转头去看她的师弟“杨洛”。他早就认出来这位是庙里卖香的玄濡小师傅,但不知道孙筱夕究竟作何打算,所以没有直接揭穿她。
      孙筱夕还不知道二人认识,只是在认真介绍:“这是严风,他在检察院工作。”
      玄濡严风两人互道“你好”,这就算“认识”了。

      严风对李老师道:“妈,我的车停在淞大门口。我们去哪儿吃?”
      李老师笑得一脸慈祥:“这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吃点家常的东西就好。你也刚下班,我们就去常去的那家就行。”
      孙筱夕接住了话端,附和道:“是啊,吃点清淡的,对身体也好。”

      玄濡什么都没说,点点头表示同意。严风现在大概能看出来孙筱夕此行的目的,心下对她不由又疏离了几分——这样的人还是敬而远之,少接触为好。严风把李老师留给了孙筱夕一人独占,自己退到李老师身后和玄濡一排。玄濡把菩提子拿在手里拨弄着,无意间碰上严风的目光,两人尴尬一笑,各自明白都有难处。

      孙筱夕目前在淞大读研,研究方向和李老师的研究方向有些相似。严风万万没想到,这都能成为孙筱夕套近乎的借口。至于玄濡,大概是被孙筱夕拉来,证明自己不是刻意而来的工具人吧。

      真相和严风猜的一分不差。玄濡是被孙筱夕一个微信叫来的。玄濡今天不用看店,僧人的功课玄濡平时就是应付了事,总之寺里方丈不说他也就没人敢说他。玄濡觉得如此明媚的春光,非常适合出去现场吃孙筱夕的瓜,没想到这瓜吃的,吃到熟人身上了。

      玄濡无语望苍天,世界真小。

      三人没走多久就到了严风车前。平时只有严风和李老师两个人,自然是李老师做副驾驶座;而今天多了两个人。严风正担心孙筱夕会坐副驾驶,或者李老师还是坐副驾驶,孙筱夕坐后排,那她一定会一路上和李老师跨排聊天——要不是孙筱夕顾及自己的淑女形象不太可能扒着前排,否则那可真是太讨厌了。

      严风先上车把车倒出来,小心思转得飞快。但他刚把车停稳,玄濡就一言不发地上了副驾。严风心中对玄濡充满了感激,完全没有注意自己亲妈已经有些招架不住孙筱夕的一连串发问,但又没有办法只能和她坐在后排的微妙表情。

      而玄濡则完全没想这么多。他只是觉得,自己是被叫来帮孙筱夕掩盖目的的,那就应该把自己的戏演好,装作一个不忍心让师姐和李老师交流不畅的好师弟,当然是要把方便交流的后排让给师姐和老师。

      这一路上孙筱夕和李老师继续上演着好学学生和温柔老师的戏码。而严风后知后觉,终于从后视镜里看出李老师的不适。到了地方,几人下车,扑面而来的是小炒的油香肉香,瞬间就勾起了人们的馋虫。而严风心道不好,转头去看玄濡的表情。玄濡自己是不太在意别人吃什么,只是暗自决定自己只吃素菜。

      李老师和严风是常客,一进门就被引到了合适的座位上,服务员看见今天多了两位,熟练地在菜单上勾出严风和李老师平时爱点的菜,把菜单递给严风:“您看看,还要点什么?”

      严风心有戚戚地点了几个李老师爱吃的菜,为了安抚一下母亲这一路上被人利用来答疑解惑的疲惫。他还点了几道全素的菜,但还是不放心,等服务员走了之后又过去和他嘱咐,那几道全素的菜要用植物油,不能用动物油。

      李老师自然是上座,严风坐在李老师左手边,孙筱夕则顺其自然得坐到了他身旁。这时候的玄濡辜负了严风的期望,没有再过来把孙筱夕和严风隔开。毕竟在玄濡的眼里,他今天的工具人功能一是不能阻止孙筱夕和李老师套近乎,二是不能阻止孙筱夕和严风套近乎。

      玄濡认为,目前为止,自己完成这两个目标的情况很好。

      不多久菜就上齐了。这菜一上来李老师就看穿了严风的用意,打心眼里觉得儿子很能领悟自己的心思。玄濡也看出了端倪,不动声色地吃着饭,暗自观察对面严风和孙筱夕的互动。
      但是让玄濡有些失望的是,看起来严风对孙筱夕并不上心。

      孙筱夕在吃饭的时候再也没有发表过长篇大论,大概是她“食不言寝不语”的家教在发挥作用。但是这并不妨碍孙筱夕达到套近乎的目的。她细细观察着严风爱吃什么菜,转盘子的时候不经意地把这些菜转到严风面前。可惜严风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只好尴尬地绕开自己爱吃的菜,舍近求远地夹起给玄濡点的素菜。

      李老师自然都看在眼里,但什么都没说。孙筱夕心里拔凉,明白这是李老师的态度了。她淡淡苦笑,这次恐怕是弄巧成拙。

      玄濡反应慢些,只看出了严风的态度,不由得为孙筱夕伤心,这么周全的人,看来是筱夕姐无缘。

      一顿饭就这么沉默地结束,之后自然是各回各家。孙筱夕阻止了严风把她送回家的客气行为,自己在半路上下了车,沿着贯穿s市的淞江慢慢走回家。

      淞江在刚入夜的都市灯光映照下,偶或映出一点翡翠似的波光。城市的行道树在暮色与夜色的交织中变成褐色的影子,从树叶间透出五彩斑斓、支离破碎的光。太阳已经完全沉入西山,月亮还未升起。江面上水雾升腾,路灯在树丛中漏出昏黄的光。

      孙筱夕回想起今天和李老师会面、和严风会面的细节,连怜悯自己的心情都没有。早春是活泼的,春风阵阵袭来,她却觉得气闷,解开系在自己脖子上的丝巾,拈在手上,并没有想紧紧拿住它的意思。下一阵春风又来了,这条丝巾随着春风飘进了江面。

      她有时候会恨自己是个太明白自己的目的是什么的人,尤其恨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能得体的无可挑剔。她当然知道李老师和严风都看不上她这样的举动,但是,她有一位等着看她的行动的母亲。

      如若她不去,她母亲不知会用什么其他手段,“快速”地促成她母亲想要的东西。
      孙筱夕从春夜的雾中钻出来。孙家的房子在一个高档小区里,是一套复式的大平层。她踏进家门,不出意料,家里没有开灯,任由窗外的树影狰狞地爬进屋子。
      孙筱夕的父亲孙德海,正坐在阳台上的躺椅里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阴影里一闪一闪,仿佛是什么报警的信号。

      孙筱夕走过去,温顺地道:“爸,我回来了。”
      孙德海“嗯”了一声,躺在躺椅上不知在看什么:“吃过了?”
      “是。”孙筱夕顿了一下,吸了口气,最后还是说:“爸,前几天我去盘螭山了。”
      孙德海没再说话。孙筱夕知道他这是默许的意思,便接着往下说:“我们对那边……是不是少了点礼遇?”

      孙德海从躺椅上欠起身来:“嗯?”
      孙筱夕一看有戏:“有些时候,把对方放在平等的地位上,对方会觉得自己得到了应有的尊重,事实上会更为我们考虑一些。”她说完这话,等着孙德海的反应。

      孙德海很快又躺了回去:“我知道。这事你别管了,你不是还有论文要写吗?回你屋里去。”

      孙筱夕很失望,自己的父亲总是有事的时候把她当成年人看,有不想让自己管的事,就用这种和中学生说话的语气吩咐自己。孙筱夕自嘲地笑笑,转身真的回屋里写论文去了。

      有些时候,论文算是这一天最让人开心的东西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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