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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姻缘 ...

  •   s市。迫近黄昏,西天的暮光与蠢蠢欲动的霓虹灯接管了这座城市。街上车水马龙,人人都有眼前的苟且等待处理。
      严风从地铁口的出口钻出人群,一抬头一幢希腊式的建筑就撞入眼帘。八根大柱顶头雕花,白得刺眼,别具威势。格林餐厅是殖民时期就有的高级餐厅,本来只供应西餐,经过百年发展,也有中餐席面、茶水之类。严风提着公文包,翻出手机找出母亲发来的桌号,看也不看就往里面走去。
      “先生您好,欢迎光临格林餐厅。请问您有预订吗?”站在门口的服务员见到严风直往里闯的架势,皱了皱眉。
      他可没少见企图装阔混入格林餐厅的穷鬼,大多是这样的做派。严风听见了也作没听见,抿抿唇克制住自己直接把手机往服务员脸上怼的冲动,面无表情地亮出手机屏幕。虽说不是直接怼,但那服务员还是躲闪了几下,躲闪之间倒是瞥清了那桌号——不得不说是业务能力过硬,忙收敛了神色,深鞠一躬,不迭道:“先生,月祝兰因号桌请往这边走。”
      严风累得不想做任何多余的表情。他刚把满桌的卷宗从脑子里清出来,就接到母亲的命令,要他来相亲。
      “严风,今年一过你就三十了,连个对象都没有。隔壁老鲁都抱了第二个孙子了。”
      这是严风母亲李老师的原话。李老师治家如治学,作风严厉,自从儿子小学毕业后就没叫过儿子小名,以至于严风每次听见母亲呼唤自己,都会产生一种上课被点名的电击感。
      服务员带着严风东绕西绕,走出了曲径通幽的感觉。严风被引着来到一扇裱着《洛神赋图》仿品的屏风后面。这幅仿品,也是宋代的东西了。后面已经坐好了三个女人。
      服务员头也不抬,又一鞠躬,恭敬地退了出去。一张根雕大桌横在中间,上面摆着一套茶具。天青色冰裂纹开片茶盏盛着清亮的茶水,别有一番摄人心魄的味道。
      李老师伸手接过儿子的公文包(在外人面前她一向要慈爱得多),温声问道:“今天过得怎么样?”
      严风倒是明白母亲的心思。现在李老师放着两位客人不介绍,反而先问严风过得如何,是不把这两位当作客人看待。他配合着李老师,微微一笑,道:“马马虎虎。”说完这四个字,才故作惊奇地看向那母女二人,笑道:“妈,这是您的客人?”
      演戏,谁都会一点。他这么做,是正中李老师的下怀。
      果然,李老师对儿子投来赞许的目光,假作自责:“你看我,人老了就是不行了。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胡阿姨和胡阿姨的女儿,筱夕。来,你们认识认识。”
      严风心里冷笑不已,这样的千金小姐,怎么也会被当作白菜挑到菜市场上来?他觑了觑那年轻女人的神色,竟无半分不适,真是人才。严风向那母女二人假笑道:“我也是,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好久没见妈,让您见笑了。晚辈严风,向您赔罪。”
      胡阿姨浑身珠光宝气,亮光闪闪,只有脸色是黑的。早就听说这母子俩性情古怪,从不给人好脸色。这地方是自己定的,又不知是哪里不合这二位的口味,平白受气。
      孙筱夕在一旁,按了按母亲的手臂。胡阿姨平静下来,和颜悦色道:“我知道的,年轻人工作忙。坐吧。”
      严风“满怀愧疚”地一笑,没有坐到李老师身旁,反倒坐在了根雕桌子旁,恭恭敬敬道:“不了,我来晚了,该给您斟杯茶。”
      戏,就是要有起有伏才好看。装作懂事好青年的严风这样想着,低头摆弄茶具,易碎的器皿没有一丝声音发出。胡阿姨见严风低眉顺眼的样子,才觉得心里的气顺了,语气含笑:“李老师,小风这样懂事,你真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才有这么个儿子。”
      李老师也温文尔雅地答道:“我倒是希望,能有个像筱夕这么优秀的女儿。”
      话说到这里,再听不出来的就是傻子了。但这一席话真把胡阿姨听糊涂了。虽然两家对彼此的目的心知肚明,但决不能这么说话,这让年轻人怎么抹得开面皮嘛。
      严风在一边洗茶,听着几人纵横捭阖,心下暗笑,宛如宫斗剧中的吃瓜群众,看得雪亮,知道这位胡阿姨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李老师这么不配合自己。
      那屏风上裱着什么?《洛神赋图》仿品。《洛神赋图》中,谁是神,谁是人?女的是神,男的是人。
      可怜的胡阿姨,以为自己完美地迎合了研究了一辈子的中国历史的李老师的品味:殊不知在李老师眼中,胡阿姨一开始就没把严风放在眼里,这还只是说几句话让她不舒服,已经是宽大为怀了。
      孙筱夕也不明缘由,但她知道这样的冷场必须终结。严风说是给胡阿姨斟茶,实则是见者有份。第一杯当然是奉给了胡阿姨,然后是李老师,接着是孙筱夕。最后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了李老师身边。
      孙筱夕动作舒缓地饮茶,茶水没过红唇,平添了几分优雅。她神情自然地开口道:“果然是上好的东西,上好的手艺。”
      严风听了这话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位孙小姐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轻轻几句话就把这么冷的场面救了回来。但她终归不明白,这次他和李老师统一战线,为的就是搅黄这件事啊。
      严风笑容不变,开口道:“孙小姐是懂茶的,我真想找个机会好好向您讨教。但这几天,恕难奉陪——”
      “你们年轻人再忙,也该抽出时间放松放松......”严风还没说完,胡阿姨就火急火燎地打断了他。孙筱夕刚想阻止母亲,可惜没赶上。李老师闻言,露出了一抹讥讽的微笑。
      她的儿子,不会让她失望的。
      严风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阿姨,实话告诉您,我们这几天正在跟一个和长海有关的案子,我今天不知道来见的是您和令爱,现在已经是违纪了。不过,清者自清,还是再等几天,我一定登门拜访。”严风站起身来,自顾自地走了。
      长海实业集团,是老牌世家胡氏的家族企业。胡阿姨胡文清年轻时与穷书生孙德海私奔,算是被逐出了家门。如今的长海由胡文清的胞兄担任董事长,两方早就不相往来。
      胡文清终于感到自己被这对母子戏弄了,周身珠光宝气依旧,脸色却已铁青。
      孙筱夕却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得体地道了歉,仿佛被当作白菜的不是她:“是我们考虑不周。”
      李老师一边在心里给自己儿子的表现打了个满分,一边打圆场:“这小子,进了个检查院尾巴就翘到天上了!看我回去呀,怎么收拾他!”李老师扶着额头,“我这胃病又犯了,再呆下去,胡姐要嫌我娇贵的!你们慢慢来,我回家躺躺。”说完,也裹着披肩走了。
      胡文清再也端不住了,狠狠地把茶盏砸在了根雕桌子上。她原本还准备让两个年轻人一起点菜来增进感情,哪里想到,这母子俩根本看不上自己家!孙筱夕心疼地捧起母亲的手,劝慰道:“妈,没事,来日方长。”
      窗外早已沉入黑夜,大都市光怪陆离的夜色岁霓虹灯的闪烁喧闹不歇。胡文清看着窗外,心想,是,来日方长。

      踏出餐厅后,天已经黑了大半,严风走到路口伸手叫了张车,跟师傅打了声招呼就站在车旁等候。没过几分钟,李老师便悠然地走了出来。
      “这妈我不待见但她女儿筱夕我倒还瞧得上眼。”李老师走近,面带微笑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从手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得挺工整的纸条,“诺,这是筱夕的电话。你先和她谈谈看,合适你告诉妈一声啊。”
      “嗯,好。您先上车吧。”严风无奈地接过纸条塞进裤兜里,然后扶着李老师上了车,“您路上小心,我今天回自己住的地方。”
      “之后回来跟妈打电话啊,别一天到晚的都是工作工作的。”严风支应了一声,关上了车门,也关上了李老师即将开始的教育课。看着远去的车,他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送走母亲后,严风并没有直接回家,反倒是绕到餐厅背后的主街闲逛了起来。
      夜晚的街市与白天相比显得格外繁华,街上来来往往的,基本上都是酒足饭饱后前来游荡的男女,不觉中为整条道路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抬手看了看表,九点十八分,不早不晚。
      严风沿街走着,一脚迈入街边的小商铺,买了瓶冰汽水。一天烧脑的工作,看似理清实则凌乱的线索,以及沉不住气赶趟儿般拉着女儿来相亲的胡文清……真是郁闷啊!
      嘶的一声,随着空气的涌入,汽水夹带着不断上窜的气泡从瓶口溢出。严风用手轻轻拉松了束缚他一整天的领结,迎着昏黄的路灯送入一口汽水,冰凉的感觉顿时从舌尖传送到胃部,烦躁一扫而空——清爽。
      这时,包内的手机响了,严风接过电话,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打来的。
      “严少,今儿的相亲咋样?那姑娘漂亮吗?”鲁羿阳正在电脑里的游戏世界驰骋,半是调侃的问候着。
      “您能好好叫人吗?别跟着那帮人起哄。”严风又抿了一口汽水,听着电话那头不时传来的带着游戏音效的厮杀声。
      平时除了和他认识十多年的鲁羿阳,连他母亲在内的人都习惯直呼他的全名,这也是让严风最自在的称呼,不必每个人都太过亲近。但最近不知道是谁开的头,检察院的人都开始叫他“严少”。
      “错了错了,风哥。”鲁羿阳火速敲击着键盘,时刻准备冲锋,又不忘嬉皮笑脸道,“哎,今天是没相上吗?难得话里带着火气啊。”
      “我把人拒了。”严风闭着眼睛,揉了揉鼻梁上的穴位。
      “啊?拒了?”鲁羿阳深表震惊,于是指间生风,一通操作取得了连胜,拿起一旁的手机走到窗边,“这可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你相亲啊,怎么给拒了?”
      “是长海那边的人。污水处理的案子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法人是胡文轩的那家公司?这案子不是挺容易。虽说含镉量超了点,但毕竟是生产电子元件的大企业,而且人家也积极配合检查,罚金也说交就交……等等,你今天的相亲对象是胡文轩家的?行啊,你……”
      没等鲁羿阳开始打茬儿,严风就止住了话端:“不是,是他胞妹胡文清的女儿。”
      “哦,这样啊。那这有啥可疑的?这也不是啥大案子,他们好好整改下排污的管道,趁着没造成严重污染前配合治理也就结了呗。哎,你倒是好好说说这亲怎么相的,好奇死我了!”鲁羿阳穿着人字拖,开始在房间里晃悠。
      “问题就出在这儿。既然案子那么简单就结了,又何必急着把白菜拉出来卖?”严风一手将瓶盖拧紧,向周围看了看确保没人跟着又正色道,“本身是个小案子,但一旦动了关系,这案子就不那么小了。”
      鲁羿阳听出了严风话里的意思,一改刚才纯属打趣的语调,沉默了一会儿,严肃道,“……你是说,这次相亲,是个局。表面卖白菜,实际上是想攀你这层关系?”
      不愧是多年好友,严风欣慰于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嗯,但还不能太早下定论。其实这案子就摆着给我们察,还未必能看出什么端倪,但胡文清这么着急我不得不多心了。”
      “没办法。谁叫他们遇上了你这么个职业病深度患者。要是真揪出了点什么惊天大秘密,长海老总都不知道该上哪儿哭去。”听着严风没有回应,鲁羿阳又接着问道,“那……再跑趟长海?”
      “直接去工厂。”严风放下手机不再回复,独自陷入了沉思。
      究竟是有多严重的污染问题值得胡文清急着到处找关系联系自己的母亲,只为这样一场尴尬的饭局?或许她并没有那么愚蠢,相亲难道是想牵扯出些什么隐情?兴许,只是单纯想嫁女儿了呢?
      种种疑惑在真相被挖掘出来前都只能沦为猜测。
      看着手机屏幕渐渐变暗,严风知道那头识相的挂断了电话。晚风袭来,裹挟着潮气与街上仍在蔓延的沉醉气息,严风抬头望着吞吐黑暗的夜空,忽觉一个沉重的担子压在了心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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