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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栖剑法 ...


  •   山岚雾霭之间,谷底深涧边回响着细碎的脚步声。

      此时已过午后,山色澄天,碧空如洗。微雨之中,偶有雁雀扑翅于林,又有两个孤寂身影隐没于雨雾,遥遥地相望。两人身侧皆是谷地陡峭悬崖,石壁如削。

      鹿鸣谷内,蓝袍少年抬眼望着眼前高大的身影,施礼道,“来者可是鹿鸣谷门徒?”

      陆秉文微微欠身,“在下鹿鸣谷管家陆秉文,请俞少主赐教。”

      俞花巷皱眉,“还请管家通报一声,我今日来访是为会见鹿鸣谷门徒。”

      “怎么?俞少主看不起在下?”陆秉文一脸平静淡然。

      “不,只是……”俞花巷想起师父曾告诫的话,有些难为情地说,“只是老阁主吩咐,让我来与鹿鸣谷门徒一会。如果他今日不方便,我也可以明日再来。”

      “不必。”陆秉文扬眉,“俞少主若胜了我,自然能见我鹿鸣谷门徒。若是胜不了,那还是请回吧。”

      这一席话,说得俞花巷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垂头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那便依陆管家。”

      霜蟾阁在北境也是有名的剑术一脉,承袭老阁主的一手碧落剑法和青云步法,可谓是飘逸潇洒、行云流水。然而,近年来,老阁主却迟迟未收徒,尽管各家族都赶着往霜蟾阁塞人,但老阁主却总说再看看。

      而眼前这位有幸让老阁主垂青的,是一位文静又安生的少年,一双幽黑眸子宛如一潭湖水,泛着明亮澄澈的光。一身深蓝长袍穿在身上,一条褶皱也无,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让人赏心悦目。

      陆秉文拉开距离,起手一招探云刺,打算先试试水。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只是简单问候了一下,没有太激烈的交手,却已经开始显山显水。

      这位略显青涩的少年舞起剑来却是毫不拖泥带水,出手极快,剑法也稳。一上手便是一招狠辣的横刺,没有试探,更没有花哨或多余的动作,攻势发起时,节奏极快。

      而反观陆秉文,在步伐上虽然不及俞花巷快,却更稳重,几乎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谨慎、细致,丝毫没有轻敌的意思。

      陆秉文一剑递出,虽没有使出全力,却被俞花巷一个侧身反击利落地避过。虽是简单的一次交手,但却显露出少年敏捷而反应迅速地身手,绝非一般等闲之辈。

      短暂的几分钟后,鹿鸣谷内残影一片,俞花巷的身形愈来愈快,几乎没有空隙的连续进攻下,压迫着对手做出反应,每一次挥剑、落下后空气中都留下无数重叠的虚像。

      俞花巷一阵接一阵暴风骤雨般的进攻后,节奏渐渐放慢了些,似乎是长时间激烈战斗后的有些疲惫。但陆秉文却知道,俞花巷正逐渐用稀疏的进攻与他拉开距离,且越打越故意露出疲态,似乎是引他步入陷阱。

      虽然知道,但陆秉文也不能那么肆意、洒脱地逆转局面。因为俞花巷看似随意的进攻中仍是夹杂着一些致命的手法,若是不及时躲避,仍会有巨大威胁。这也是他最高明之处,在几乎软绵绵的节奏里暗藏杀机,将猎逼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十几回合后,陆秉文明显处于颓势,只能任凭俞花巷拉开距离,直至他够不着对方,只能追在后边到处跑。而俞花巷则是优哉游哉地不断变换、挪动步伐,让人捉摸不透。

      忽然,眼前的俞花巷停顿了片刻,几乎就像慢镜头一般转身、展臂、腾空。

      两人的动作交错,剑光相交辉映,陆秉文正面迎敌,一道剑光铺卷而去。雾霭瞬间被银色光影给驱散,耳畔是响彻云霄的破空之声。

      飞身跃起的俞花巷手中聚起一股斗志,左手抚过剑身,剑锋一转,露出冷冽的光。从高处落下,身形一展,犹如直坠深渊的鹰鹫。

      云层向两边裂开,一道光摄入谷底,将他飞跃的身影被拉长,三道弧光接踵而至。

      陆秉文还未看清眼前之人的动作,剑锋已至他的面前,如风一般朝他夹击而来。但这不仅仅是一把剑落下的光,而是从三个方向,三个高度,三个位面而来的剑气。

      俞花巷屏气凝神,终是使出了这一手碧落剑法。

      在这样稍瞬即逝的战机,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陆秉文展开了一套完整的碧落剑。

      剑刃落下,悄然无声。犹如落入海中的一根针,只看见圈圈涟漪,却不闻响动。三个位面的剑刃在离陆秉文衣衫一寸的地方,错过了。

      难道是,运气么?俞花巷压抑着心中的震惊,脚尖点地再次回身、出手。

      和上次一样,又以一寸之差,失手了。

      巨大的震惊让俞花巷乱了心绪,有些慌神。但就在他分心的这一瞬间,陆秉文突然从天而降,带着长鹰一般的滑动轨迹,已至他的背后。

      冰冷的剑刃落下,毫不留情、心狠手辣的一记狠狠地抽在了俞花巷的背后。顷时间,血光四溅,俞花巷以狼狈的姿态跪倒在地。

      雾气升腾,俞花巷只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露水、雨水还是血水。那水流入眼中,让他视野漫漶,身体微颤,眼底尽是苍凉。

      “在下僭越了,俞少主。”陆秉文道,“鹿鸣谷的规矩如此,还请见谅。”

      满山满谷的树影被风吹动,阵阵松涛声中,虚籁、澄澈的洞箫之声从远方传来。横斜的树影映照在年轻的脸颊,俞花巷蠕动着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与此同时,坐在镜明殿内的乔鹿鸣微微抬起头,眸中映着天际的云山雾海,蓦然回首,修长的指节夹起一颗白子,清脆地落入白玉棋盘。

      “老师……”安哲成正欲开口,却被乔鹿鸣一声浅叹打断了。

      乔鹿鸣用指节敲了敲棋盘,示意道,“该你了。”

      安哲成想也没想,飞快地落下一子,转过头含情脉脉地看着乔鹿鸣,“老师,你就让我出去看一眼吧,我保证什么都不做,看一眼就回来。”

      乔鹿鸣的目光幽幽地望着棋盘,“你要输了。”

      “老师,”安哲成跳下坐席,跑过去抱住他手臂,小声哼道,“求你。”

      “回来坐好。”乔鹿鸣道。

      安哲成不动,眼睛仍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我陪着你还不够?”乔鹿鸣放下手中棋子,温和看着他,“非要跑出去看?”

      “够是够,”安哲成撇了撇嘴,身子一歪坐在地上,做撒娇状,“可我就是想去看看嘛。”

      乔鹿鸣无奈地闭眼,舒了一口长气,“真想去看?”

      “嗯!”安哲成点头。

      “那便去吧。”乔鹿鸣睁眼,目光再度落在棋盘上,“本来想把风栖剑法教与你,看来是时辰未到。”

      “哎?!”安哲成停顿了两秒,蹭地一下跳起来,“老师你要教我风栖剑?!”

      乔鹿鸣叹息一声,“可惜啊,你还是对霜蟾阁的剑法更感兴趣啊。”

      “不不不,”安哲成连连摆手,“真不是,老师,你今天就是赶我走,我都不走了!”

      乔鹿鸣弯唇笑,故作姿态地问道,“怎么了?”

      安哲成连忙规规矩矩地跪好,一本正经地道,“请老师教我风栖剑法。”

      在鹿鸣谷镜明殿的门楣后,写着两行被烈日晒得褪色,又让雨水淋湿了的小字。那两行字从黑色木头中浮雕似地凸出来,却因风吹日晒而破败,看不清字迹。

      安哲成小时候曾问过乔鹿鸣,那上面的字写的为何。乔鹿鸣摸着他的头吟道,“鹿鸣于谷兮山之阿,风栖于林兮山之上。”

      风栖剑法,便如此意,伫立于高高山巅,拥有睥睨众生的境界。

      但从前安哲成每每求乔鹿鸣教他此剑法,总是被残忍回绝。乔鹿鸣总说,他火候未到,时辰未到。

      说这话的时候,乔鹿鸣的眼里却浮起一抹稍纵即逝的哀伤,藏着一丝愧疚,似乎有什么陈旧往事浮上心底。

      这风栖剑法,让安哲成心心念念了十年后,终于是从乔鹿鸣的口中一语道出了。看到乔鹿鸣松了口,他喜出望外,一时间几乎要喜极而泣,对着乔鹿鸣又是鞠躬又是磕头的,就差把他当个活佛供起来。

      乔鹿鸣垂眼,向他伸出一只手。

      安哲成紧紧抓住他的手。

      谷地之中,晚风乍起,漫山树影随风飘荡。山麓开满了大片大片的野花,不远处一汪波波荡漾的碳水。从此往上走,白云漫过山脊,道路愈渐隐没。

      乔鹿鸣宠溺地拉着安哲成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在落叶之中。

      安哲成的眼前则是一片漆黑,只听见远处传来窸窣的声响。

      他的双眼被一层黑纱覆盖,是乔鹿鸣亲手系在他头上的一条纱。

      乔鹿鸣说,习成风栖剑,必须蒙眼练习,用身体去感受,即使在黑夜,眼前也如白昼般明亮。

      “之前你还不让我在试剑时闭眼的。”安哲成小声嘟哝道。

      “你说什么?”乔鹿鸣问。

      “没什么,没什么。”安哲成连连摆手。

      乔鹿鸣取出木剑,递给他。安哲成摸了半天才碰到剑柄。

      “先用木剑练习。”乔鹿鸣用剑刃碰了碰他的手臂,“集中精神。”

      “是,老师。”安哲成嗓音软糯,似乎有些心虚。

      乔鹿鸣抬手,用剑尖试探性地触碰着安哲成的身体。安哲成则是弱弱怯怯,满脸懵懂而迷茫。

      “左边。”乔鹿鸣忽然挥剑,剑刃擦着安哲成的肩头落下,让他猝不及防。

      “右边。”乔鹿鸣再道,这次剑刃斜着从他的腰际划过。安哲成身子一惊,脚下一个不稳,几乎被绊倒。

      乔鹿鸣托住他的手臂,帮他稳住重心,“你必须聚精会神,心无旁骛。明白么?”

      “我……明白。”

      “再来。”乔鹿鸣目光逐渐冷冽,“左边。”

      风声划过耳膜,安哲成跃起,尽管方向是对的,但因为失去了视觉上的判断,仍是没有躲过。剑刃扫过他的大腿。乔鹿鸣收势,只是轻轻点在他的皮肤上。

      “右边。”乔鹿鸣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再次出手。

      安哲成刚稳住身子,又侧身去躲,但这次的判断完全错误,角度正迎上了乔鹿鸣的剑刃,剑刃停驻在他脖颈,凉飕飕地刮过一阵风。

      “左边。”乔鹿鸣抬手,一个上挑。

      安哲成越急步伐便越乱,练了半天竟是一剑终究是没有躲过,还把自己累得半死。

      “停。”乔鹿鸣收剑,“告诉我,你在着急什么?”

      “我……”安哲成没了底气,“我跟不上你的速度,老师。”

      乔鹿鸣略微沉吟,问道,“比平时如何?”

      安哲成怔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比平时的试剑,乔鹿鸣已经放慢了许多,但他却还觉得节奏太快。这并不是因为乔鹿鸣出剑的速度,而是他自己失去了视觉便心里害怕,才感觉乔鹿鸣的出剑快了许多。但这速度快也只是心理上的,并非是剑刃落下快,而是他的心已经慌了。

      乔鹿鸣看他低头思索,便又问,“跟不上的话,是无法预判的原因么?”

      在视觉没有丢失的情况下,预判对手的进攻对安哲成来说是最基本的技巧。而在对决中,因为知道对方会预判进攻,也有很多人会虚晃一招,让对手产生错觉。但失去了视觉的依托,连这样最基本的技巧对安哲成来说,都成了不可及的难事。

      “是……”他小声答道。

      “那么,就试着用身体的其他感官去预判。”乔鹿鸣道,“可以尝试一下吗?”

      “可以。”

      微风和煦,树叶在头顶摇曳,安哲成的身后扬起了无数叶片。

      乔鹿鸣磁性的嗓音不断在身旁响起,而安哲成则是尽力去做出判断。一个时辰下来,虽然预判仍有偏差,但比之前好了很多,偶尔也能蒙对几次。

      “心如止水,目无波澜。”乔鹿鸣曾对他说,“这便是风栖剑法的无上境界。”

      但他却没说过,风栖剑法还有下阙,那便是他深藏于心,从未示人的那半句诗。

      “山中人兮怅忘归,山下人兮徒忧思。”

      一剑挟风挥下,乔鹿鸣神色淡然,眸中却有悲天悯人的光。

      很久以前,一位白衣少年站在船头上,负手而立,唇边依稀呼出一团白气。少年的指尖浸入水中,掀起一圈圈冰凉的涟漪,他的影子模糊在水波里,宛若荡漾在月光下幽浮的莹虫。有谁知道,这山巅之上,祥云之间的风栖剑法,竟是一个双目失明之人所成。

      而那个永远从容到死少年,却对乔鹿鸣说,“鹿鸣,若有一天,你要将我风栖剑传给你的徒弟,就必须对亲手拯救的东西,痛下杀手。就像我教你时那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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