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对床》思卷菊

5、5无常3

　　沈涓只好去了衙门，万松风正长吁短叹，一脸愁容。沈涓将昨晚无常告诉他的话与他说了。万松风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徐耀这老混蛋这么狠。涓涓，还有一件事大大的不妙。你可知徐耀的女婿是谁？”
　　“他的女婿？”
　　“我今日才知，他那倒霉女婿原来是咱们知府老爷的姐姐的儿子。知县林大人发话了，若人真是被人所杀，一定要捉拿他正法，若是求真阁所为，也要求真阁的人拿赤血令来，否则不仅是咱俩，他老人家的乌纱帽都难保。”

　　传说赤血令是求真阁的执法之令。求真阁历来与官府达成某种协议，一旦求真阁要查办武林案子，需用赤血令上写好名牌，表明名牌上之人罪不可赦，求真阁可以武林律法惩戒，官府绝不干涉。可是这只是传闻，有没有赤血令这个玩意儿还不好说呢。
　　近年求真阁都是先写好白幡檄文，大张于市，被求真阁盯上的人莫不是死于自杀，官府亦按自杀处理，只因求真阁势力太大，官府也不敢招惹，遇见求真阁办案都是退让三分，甚至还会行方便之事。赤血令一说，便再也不知真假。

　　“林大人说，知府姐姐的儿子就是一书呆子，唯一的喜好是金石之学，不知为何被徐家女儿看上了，现在惨死于求真阁手下，知府大怒，定要查明原委。他姐姐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认识的达官贵人也不少。若没有那赤血令来压她，她宁死也要告到刑部。”万松风边说边捶桌子。

　　捶完桌子，万松风又重重叹口气：“你说求真阁名气那么大，这个无常嘛，办事也不如何谨慎，居然出这么大的纰漏！他若能捉住徐耀则罢了，若捉不住，咱们还需想法子向无常将那赤血令要来。”
　　沈涓道：“万一没有赤血令……或者无常不给我呢？”
　　万松风一摊手道：“那就需按本朝律法，靠你把无常捉来提审过堂。我来审他。“
　　沈涓惊问：“你胆子怎么变得这般大了？”
　　且不说无常武功极高，自己根本抓不住，就算是捉住了，难道万松风这小子敢刑讯无常，逼出口供？
　　万松风自己也不信，他宽慰道：“这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吗？现下你的第一要紧之事就是和无常一起将徐耀捉来。”他想了想，又道：“不如与你那七哥一起，多个帮手，无常也不会拒绝吧？”

　　不知睡了多久，无常就被一阵奇大无比的敲门声惊醒。敲门的不是别人，居然是那个傻子沈流。沈流见到无常，双眼一瞪，口中呼喝，五爪如勾，就去抓无常的喉头，动作颇为迅捷，完全是大擒拿手法，无常轻巧避过，沈流没抓住，还差点摔了个跟头。但他岂是轻易放弃之人，稳住了身子，抡开膀子，又向无常抓去。

　　无常不愿和他啰嗦，伸手点了沈流的两处穴道。沈流缓缓软倒在地，一脸迷茫之色。一件东西从沈流怀中跌了出来，无常瞥了一眼，脸色顿时凝住。

　　这是一把小竹弓，看起来是儿童的玩物，做得精巧无比，但年岁已久，颜色都变成了墨朱色。无常伸手将竹弓拾起，摩挲良久。
　　“果然是他……”

　　恰逢沈涓端着食盒进屋。他见沈流软倒在地，知道是被点了穴道，解了几下却未成功。他望向无常，却见无常手中拿了沈流常玩儿的小弓，愣愣出神。
　　沈涓道：“无常大人，沈流不懂事，他恐怕是以为我在此房中。你别怪他，快给他解了穴道罢! 我的白汤鳜鱼煮好了。”
　　无常却恍如未闻：“他……现在还好么？”
　　“他是谁？”
　　“做这个的弓的人。”
　　“醉鬼张三？”
　　无常的眼睛终于看向沈涓：“他可有正式收你为徒？他还会来看你么？我……我很想见他。”他声音竟然有些发颤。
　　沈涓明白了，原来无常与他那师父是旧相识，关系匪浅。得，有这一层关系在也不错。只是没想到张三看起来每日里醉得稀里糊涂，竟然也和求真阁的人有渊源。
　　“师父自从去年上元节离开，就再也没回来过此处。”
　　无常默然，将沈流的穴道解了。

　　无常似乎心情很差，连鳜鱼也吃不下了，动了两筷子就停了箸。沈涓花了好大心思做这几条鱼，眼见他毫无胃口，也没了吃的欲望，只剩沈流在一边大咀大嚼。无常托腮，一张鬼脸沉沉，甚为难看。
　　突然听无常问：“张孤为什么要走？我是说醉鬼张三。你是怎么遇见他的？”
　　他又补充道：“醉鬼张三真名叫张孤，他是我的师兄。小捕快，如果你是张孤的徒弟，那你就得喊我一声师叔。”
　　不过他又乜了眼嘲道：“我师兄惊才绝艳，估计他也没把你当徒弟，否则你的本事岂能如此低微。”
　　沈涓无语。他倒没看出张孤有什么惊才绝艳的本事，恐怕那本事都放在酒壶里了。
　　沈涓踌躇一刻，道：“张三喜欢我娘，我娘病死后，他就走了。”
　　这次换无常无语了。他师兄就是这种性子，到处惹桃花，惹了就跑。这次倒好，瞧上个薄命美人，美人一死，撒腿就跑。

　　“所以你并非我师兄的入门弟子，最多算是个记名儿的。恐怕他每到一处，便会随性教人几招，像你这种人，怕是有成百上千了。”
　　无常毫不客气地点出了事实。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又道：“而你年岁已不小，虽根骨不错，但并非从小练武，没有基底，他又如此教你，难以更上一层楼……”他像是思考一件颇为难的事，过了半晌，方才郑重盯着沈涓道：”你我倒有些缘分，从明日起，我来教你一些本门心法和刀法，如何？“

　　沈涓有些惊讶，江湖之中，授受武艺一事最为慎重，非同门师徒不可相传，连师兄弟也不可互授，就算无常是他同门师叔，若他师父还在人世，就不能教他。不过无常若有心教他，那自然是大有裨益，他不是什么拘泥陈俗旧礼之人，他师父也不是，想来无常更不是。
　　无常到底是师出什么门派呢？瞧他的口气，貌似张三的武功还要比他高一些。下次好好问问七哥，看看他能否瞧出端倪。
　　无常见沈涓不语，似乎又特意解释道：“按张孤的性子，八成已经远走高飞，而你又是一个难得的好苗子，我才起了爱才之心，不忍让你半途而废。”
　　沈涓忙诚恳一笑：“倘若我师父不会怪罪，师叔愿意教我，我自然愿意学。”叫这个老鬼一声师叔，他又不会掉一块肉。当年他每次拿酒喂张三那个醉鬼，从他口里抠了几招，还要花银子呢。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我虽未上过什么学，人间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如此请受师侄一拜。”
　　无常似乎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别扭，侧身受了他这一拜，咳了一声，道：“我师兄连师门来历都未曾告诉你，我嘛，也不会告诉你，你只需好好学就成，也不枉我师兄有栽培你的心思。至于你能学会多少，到什么境地，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称呼一事，事关重大，人前不可提起，否则我同门之人定会给我找麻烦，棘手得很，所以此事你需保密才是，记住了？”

　　沈涓点头，但他问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师叔，你多大了？”
　　无常看着他轻笑：“告诉你也无妨，我今年二十有六，小捕快，你是不是才十七？”
　　沈涓道：“师叔原来如此年轻。我下个月都就十八了。”
　　叫一声师叔，感觉二人也亲近了几分，仿佛真的变成了同门师叔侄。沈涓想，若是真的有一个师叔也不错。若他能好好教我，我也会好好伺候他。想到此处，他又有些黯然，那一年之中，他也不是将醉鬼张三伺候得好好的？

　　当年张三在这里，每如老蚌吐珠一般，每吐出一点儿，沈涓就给他做牛做马，让他好不得意，现在沈涓才知道，这个所谓的师父根本没用心教他，他心中发苦，但面上未表现半分，再加上他有求于无常，反而师叔师叔叫得更甜。
　　无常笑起来，鼻子旁边会有一个小褶儿，那张鬼脸也有些可亲了。
　　“师叔，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为何要做打扮成这个样子？”
　　“我说了，你不必叫我师叔。我此生已入求真阁，就是求真阁的鬼，不再是人了。”无常正色道。
　　沈涓真的好奇：“求真阁里难道都是鬼？”
　　无常嗤笑：“很多人都想当求真阁的鬼，但鬼岂非比人难当得多！”他站起身，道：“小捕快，你想不想看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