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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百鬼夜行 ...

  •   豫城很小,小到街坊邻居没有几个不相识的,大家都喜欢在晚饭后出来串门聊天。可是今天已经有人发现,城中不知何时来了一些怪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红衣小儿,扎着朝天辫儿坐在一条狗身上。这狗面相凶恶,浑身肌腱,通体乌黑,嘴巴奇大,一条黑蓝舌头咧出,尖牙上不住地淌着涎水。这狗身上安了个锃亮的狗鞍和缰绳,小儿一只手握缰绳,一只手拿了一个小马鞭,摇头晃脑,好像他身下真的是匹小马驹。
      西街袅袅走来一位怀抱琵琶的白衣女子,头上斗笠上垂下白色纱笼,看不真切面容,但谁也不会怀疑轻纱之下的面容定是绝色。
      一阵沉重嘚嘚之声响起,一个魁梧骑士自东边漫步而来,骑士戴一个银面具,长发高高扎了一个马尾,佩一把比寻常的剑长得多的剑。若不是他的马完全是骷髅架子,可以说得上是英姿飒爽了。
      骷髅怎能骑?难道他真的不是尘世间的人?有孩童已经吓得哭了起来,胆小的人飞奔回屋,牢牢关了房门。
      抱琵琶的女子随意拨弄几声琴弦,曲调凄美,又说不出地古怪。红衣小孩撅起了嘴,嘟囔了几声。骑士驻了足,仿佛在侧耳聆听,骷髅架子的马还甩了甩它的骨头尾巴。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更夫,一声长一声短,打了二更。
      街面上的人瞬间少了,雾气仿佛也钻入了夜色,四周蓦然迷濛浓黑。

      黑夜中的徐耀家,居然灯火通明,无常和沈涓就站在院子里的武场中间,等着。
      “等什么人?”
      沈涓问过无常。
      “它的主人。”无常向前一指。
      偌大的武场上,孤单单有一匹雪白的骏马,骏马一看便不似凡种,马颈柔软,毛如雪绒,四肢修长,臀部浑圆,它半阖着眼,眼睫轻轻落下,也不看无常他们,神情十足高贵。
      一点火光自暗处摇曳而来,提灯的来者竟然僧袍光头,是一个中年尼姑。除了油灯,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她轻轻将篮子放在马身旁,摸了摸马鬃,柔声道:“好小白,今天走了一天路,是不是饿坏了?快吃吧!”语声低沉柔和,仿佛如春风拂过大地。
      小白打了个响鼻,用头蹭了蹭她,很是亲热。
      沈涓没想到这尼姑就是它的主人。尼姑喂了马,抬起头,她眉目清淡,神情温柔,着一袭灰布僧袍,踏一双百纳僧鞋,平平常常,普普通通。但和这不凡雪驹站在一起,却有一种违和之感。
      她扫了沈涓一眼,就朝无常微微一笑,道:“无常,你的帽子呢?”
      “我都忘了我还有个帽子。”无常摸了摸自己的头。
      “因为你落在了来豫城的官道上。”尼姑从怀里拿出了无常了黑帽子,她伸出秀美的纤纤五指,举起了帽子。原来她是要帮无常戴上他的帽子。
      无常的头低了下去,沈涓看见他的后颈处竟然起了点鸡皮疙瘩。
      尼姑戴得很慢,无常一动不动。戴好了,无常才缓缓起身,尼姑轻轻问:“怎么回事?”
      沈涓突然觉得戴好帽子的无常在这尼姑面前就像小孩子扮鬼吓人,他那身装束也变得可笑起来。
      无常说话倒是很平静:“我和人打了一架,这帽子恐怕是那时候不小心落下的。”
      尼姑幽幽叹口气,道:“阿弥陀佛,我就搞不懂,你们这些孩子,也都不小了,为何总是那么不小心——”
      她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如针般刺向无常,道:“这次丢了帽子,若再不小心,不仅你的脑袋没了,求真阁的名声也要被你毁了。”
      无常竟然在这尼姑面前跪了下来:“无常不敢再有下次。请法师宽限几天,我定将徐耀交给官府。”
      尼姑又叹气,柔声道:“当年文先生和我力排众议,将你放在了这个位置,是知道你定不负众望,可如今敌暗我明,知道你身份的人也不少,若你再出了岔子,文先生也保不了你。”
      无常道:“无常牢记在心。”
      尼姑又问:“那个跟你打架的人,他是谁?”
      “南宫家的人。”
      尼姑颇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又笑了:“南宫娇?她虽是南宫家的人,可是武功却稀松平常。”
      “她身边还有一人,我打不过。”
      尼姑脸色微微一变,江湖中在无常武功之上的人恐怕屈指可数。又是南宫家的人,她已经知道那人是谁。
      “所以你们后来去喝酒了?”尼姑冷冷的道。
      无常垂下头:“弟……属下未曾喝酒。”
      突然听到一个小孩清脆的咯咯笑声:“那日你和南宫银浦在官道的小酒铺边,你一碗我一碗,称兄道弟,难道喝的是水?”他话音刚落,一条黑毛恶狗就冲了进来,龇牙咧嘴,直冲向无常,把沈涓吓了一跳。
      却见这狗好似认得无常,伸出大长舌头将无常的脸舔了个遍,尾巴摇得快断了。
      无常摸了摸这狗,狗尾巴摇得更欢。一个红衣小儿翩然而自屋顶落下。
      “我说无常鬼,你大概想不到我能把你认出来吧?哈哈,其实认出你的不是我,而是大头鬼,我的这条狗。”小孩摸着他那条大狗。
      “无常鬼,我总算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啦!”小孩十分得意。“那日,我听你和南宫银浦说:我姓李,名佩九。这个是不是你真名儿?”
      “那又如何?难道李佩九这个名字会比无常鬼还好听?”一个女子娇声道。
      白衣琵琶女不疾不徐地走来,闪身到了尼姑身边,深深一拜,道:“属下见过法师。”
      那小孩盯着琵琶女,眼睛里竟透出怨毒之色,嘴巴里却甜甜道:“琵琶鬼姐姐,若论好听,这世上恐怕还是你的琴声最好听了,能把人的魂儿也勾了去。”
      琵琶鬼笑道:“你这小鬼还是这么会说话。”
      小鬼声音骤然冷了下来,道:“只不过今日你怕是想来勾无常鬼的魂罢?”
      琵琶鬼道:“求真阁百鬼各司其职,能者为之,既然无常大人失了职,自然要受到惩戒。这是咱们阁里的规矩,我也是没有法子。”
      小鬼却转向法师道:“法师!无常到底犯了什么错?是不是喝酒的缘故?”
      法师缓缓道:“他与人打架,耽误了三天。”
      琵琶鬼道:“三天?打了三天的架?”
      法师道:“不错,南宫银浦和无常难分胜负,打了三天的架,最后无常败给了他。”
      小鬼向无常投去惊叹的目光:“南宫银浦原来这么厉害!”
      无常此时点头:“他的确厉害。”
      琵琶鬼叹道:“这一架打得太长了,三天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了。”
      小鬼眼睛一转,道:“徐耀本该在三日前就死的。”
      琵琶鬼道:“可是他不仅没死,还跑了。”
      小鬼急道:“这只能说明阁内有人走漏了消息,和无常有什么干系?”
      法师摇头道:“除了我和文先生,只有无常才知道我们那天要赐死徐耀。”
      小鬼道:“可是当时江湖上风言风语,都说求真阁已经在查徐耀的事。这个徐耀自己不难知道,难道他不会暗中准备?”
      法师道:“不错,也许他早有准备。但他绝对想不到是那天。”法师眼睛向夜空中黑压压的玄云深处望去,淡淡道:“无常身为阁内拘魂手,拘魂的事情都是他一人做的,只有他知道什么时辰赐死什么人。”
      琵琶鬼低声道:“以前无常大人从未失手。江湖上的人只道是见到了无常,就知道自己性命要交代了,与其被他折磨死,不如自行了断。”
      小鬼不解,问:“无常,这次你却为何失手了?”
      无常哑着嗓子道:“因为有人从我这里拿走了真的毒药,也看到了白幡。”
      小鬼惊奇:“是谁有这个能耐?”
      法师也问无常:“你知道是谁了”
      无常点头:“但我还需确认。”
      小鬼恍然道:“是不是南宫银浦?”
      琵琶女却失笑道:“南宫银浦和徐耀有什么交情,怎么会为他做偷鸡摸狗的事?”
      小鬼道:“我实在想不到,除了南宫银浦,这世上又有谁能把无常的东西偷出来?”
      法师淡淡道:“一山更比一山高,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南宫银浦,无常总归是犯了错。无常,你身为拘魂鬼使,却没有确认徐耀喝完毒药是否气绝身亡,失职之罪,罪无可恕!”
      无常回答:“不错。无常罪无可恕,请阁主和法师惩罚!”
      法师道:“很好,琵琶鬼,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琵琶鬼几步走近,轻声对尼姑道:“法师,无常大人武功高强,我得让尸鬼帮我。”
      法师点头:“尸鬼呢?”
      “他早来了,在外面把风。”琵琶女道。
      “叫他进来罢!”
      银面骑士牵了他的骷髅马进了武场,小白似乎很不喜欢那骷髅马,焦躁地甩着脖子。尸鬼见此,拍了一下骷髅马,那骷髅竟然登时散架,真的成了一堆骷髅。尸鬼慢慢将骷髅拾起装入一个蛇皮袋子里,他脚步沉重,动作生硬,真的如一具僵化的尸体一般。收拾完了马骨,他便再也不动。
      法师一边抚摸着小白的马颈,一边道:“徐耀一案,十分蹊跷。就算有人看了白幡,通知了徐耀,单凭徐耀的本事,断不能安排如此缜密,他的身后一定是求真阁的敌人,我隐隐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而且……”
      她顿了顿,又道:“此事已报给官府,算为刑案。求真阁已不好私自追凶审案了。等无常受完罚,他就算是豫城县衙役,直到他将徐耀捉拿归案为止。”
      她目光如电,在几人身上转去:“现在你们几个都在豫城,当同心协力查明此事来龙去脉。这位捕快兄弟,也请你告知官府,求真阁一定将此事解决,给世人一个交代。”
      “不过……”她眼睛又落在无常身上,道:“无常受罚之后,不比之前,还请你们多多关照。”
      她语声温柔,却有一股绝对服从的力量。
      那小鬼道:“法师!难道……难道这要紧关头,便不能破例么!”
      法师淡淡道:“受罚和追凶是两回事。若无常不去受罚,天下人谁还会对求真阁俯首?琵琶鬼,赏罚出自你手,若你手下留情,也须受罚。”
      琵琶鬼敛衽,道:“属下明白。”

      法师深深看了无常一眼,点点头,飘然上马,就此驰去。
      无常也向琵琶鬼颔首,道:“来吧!”
      琵琶鬼笑道:“无常大人,小女子气力小,若你不自觉用真气对抗,我可受不了。”说完她抽下一根琵琶弦,递给了尸鬼,道:“如此有劳尸鬼弟弟了。”
      无常道:“我绝不会用真气对抗。你们放心便是。”
      琵琶鬼道:“穿无常大人的琵琶骨,还是小心些好。小鬼,你说呢?”
      那红衣小鬼呸了一声:“你穿了这么多人琵琶骨,想必熟悉透顶,闭着眼睛都能穿了,为何还要叫尸鬼帮你?我知道,你就是想让尸鬼穿,尸鬼他重手重脚,无常他受的痛苦又多上几分!你好狠的心思。”
      琵琶鬼嗔道:“无常大人,你听听这小鬼这样编排我,我好冤枉!”
      无常皱眉:“尸鬼,你来给我穿。”
      尸鬼始终不语,拿起琴弦走到无常的面前。
      却见沈涓拦住在无常面前,沉声问:“你们要干什么?”
      琵琶鬼道:“小兄弟,你还不明白?我们要穿无常的琵琶骨,给世人一个交代。穿了琵琶骨的无常,以后就是你们衙门的衙役啦!不过,他穿了琵琶骨以后也只是上肢不可活动,走路还是可以,武功么,也废了七分,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比那徐耀强。等他抓到了徐耀,便可回阁解掉琵琶弦,小兄弟,你多了这么个帮手,可算你走运。”
      无常不耐:“别和他多说,快穿!”
      尸鬼一把推开沈涓,就将铁弦往无常左肩胛骨处刺去,鲜血马上冒了出来。无常身子一颤,哼了一声。
      尸鬼气力极大,沈涓被他一推倒地,眼睁睁看着尸鬼将那铁弦慢慢地从右肩胛处绕了出来,打了一个结。无常痛得浑身发抖,但却再未发一声。直到穿完,无常已大汗淋漓,他向那尸鬼点头:“多谢。”
      他挣扎着起身,对沈涓道:“烦劳你了,小捕快,我们走罢!”
      沈涓知道,穿完琵琶骨者,真气不能聚集,根本就使不出内力,就算是解下铁弦,也很难恢复成以往的功力。他狠狠瞪了尸鬼和琵琶鬼一眼,一只手携住无常腰身,就往前走。红衣小鬼见状,道:“小捕快!无常鬼现在就是你们衙门的人了……他姓李名佩九,你要好好照顾他。”
      李佩九却气道:“我自己没有嘴,却要你这小鬼告诉他?”
      他说完便忍不住咳嗽,暗道不好,这尸鬼出手毫无轻重,竟然伤到了他的肺部。他吸一口气,只觉得胸腔一阵剧痛,哇得吐出一口血,腿一软便要向前栽倒。沈涓连忙将李佩九搂住,只觉他身子软软的靠在自己怀里,脸上的鬼妆已被汗水和血搞得乌七八黑,人不人鬼不鬼,很是可怜。

      天空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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