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一只毛球Z

2、第一章：玉如意

　　两仪山脚下，元封城。
　　四周绵延起伏的群山将这一方小天地圈在其中，这里虽不及中原大城镇那般规模与繁华，却也是方圆以内最大的凡人聚集地，据说是因为它倚靠的两仪山是座仙山，时不时有异象显现，经常有人慕名来参拜，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规模。
　　午后阳光暖意融融，城内行人往来熙熙攘攘，气氛看起来自在又平和——
　　“天元——天元——臭小子，又跑去哪里野了！
　　妇人透着怒气的浑厚嗓音气势万千地从院子里杀到街上，惊起来一群阿猫阿狗。
　　原本窝在草垛里偷吃的孩子被这一声吓得差点噎住，他三两口吞掉果子，相当不满的从藏身之处钻了出来。
　　“娘，你看你，整天大喊大叫的和泼妇有什么区别啊，人家广陵哥都比你来的安静......”
　　“臭小子你叫我什么？反了你了——”
　　妇人闻言一挑眉头，伸手就去抓天元的胳膊。
　　天元赶紧怪叫着躲开。
　　于是姜广陵从隔壁屋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妈追着儿子满地乱窜，不大的院子里鸡飞狗跳。
　　“广陵哥！广陵哥快救我——”孩子一眼就看到他从屋中出来，忙不迭地冲过来，炮弹一样撞进男人怀里。
　　“广陵！你别护着他，今天老娘非要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脱层皮不可！”然而妇人也没有罢休的意思，挽着袖子就往过追。
　　姜广陵啼笑皆非地把孩子往身后一带，一个人挡住了妇人的怒火：“今日天元又怎么顽皮了？”
　　“臭小子叫我泼妇！”
　　妇人把腰一叉，一副姜广陵不交人就不走的样子。
　　“那也是事实嘛，你这一嗓子，我就是在城外都听得见。”
　　天元躲在姜广陵身后，自以为找到了靠山，瞬间挺胸抬头，哪还有刚才被撵的满地乱窜的样子。
　　“你！老娘今天要揍的你下不了床！”
　　“哎呦亲娘打人啦——”
　　“......”姜广陵看着又开始绕着自己跑圈的幼稚娘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的好。他冥想一晚有点没控制住时间，这会儿出来是想看看这家人做好明天的准备没有，结果一大一小还像平时那样闹得不亦乐乎。据他所知，明天就是这附近一个门派大开山门之日，届时会让门中弟子来此地纳新，虽然对普通人的说法只是一般的江湖门派，但这点小事还瞒不过姜广陵的眼睛。为了让这一世的天元得道成仙重聚神魂，此事他提前一个月就给天元娘吹风，好在天元家底还算殷实，妇人对送儿子去“习武”一事并不十分抵触，姜广陵也没费多少口舌，本来都已做好商量不成就采取非常手段的准备，这下倒是不用撕破脸皮了，至于其他问题，就留待日后解决，“阿秋娘，这附近的门派选拔可是近了，想送天元去，准备做的如何了？”
　　“哎呦！你看我，光顾着生气，把正事给忘了！”
　　妇人闻言如梦初醒般地一拍脑袋，不再追着自己儿子满地跑：“行了臭小子，今天就先放过你，跟娘进屋，娘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事啊，你俩这神神秘秘的。”
　　天元有些犹豫地拉着姜广陵袖子，没动。
　　“唉，你这是什么反应，娘又不会害你。”
　　天元回答的很实诚：“我怕你把我骗进屋里揍。”
　　“你啊，娘真要教训你广陵还能护得住？”妇人简直要被气笑了，她这儿子也不知是像了谁，说话的时候看起来一本正经，但是内容却总是能无端勾起对方的怒火，哪怕知道他是无意，也要忍不住在心里抱怨，“既然你这么说，那干脆让广陵一起来，这下放心了？”
　　“这......”
　　姜广陵感觉他们应该要说私事，妇人的这个提议让他有点犹豫。
　　“没事，广陵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多，我也没拿你当外人。这事让你知道，以后你还能提点着这傻小子点。”
　　“那恭敬不如从命。”
　　姜广陵没再拒绝了，跟着妇人往里屋走去。
　　反正一届凡人的事，于他来说知道了就知道了，不会有多大影响。
　　妇人让两人等在前厅，自己去内室翻箱倒柜一阵，满脸严肃地捧了把玉如意出来。
　　姜广陵眼皮一跳。
　　浑然天成的优美形态，材质通透成色极佳，如意整个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不说，乍一眼下去，竟是莫名有种窥得大道的感觉。而且雕刻手法看起来也颇为眼熟，这样大开大合的流畅刀锋，仿佛天地意向自蕴含其中，一般的凡人雕刻师穷尽一生也很难达到这样的境界。
　　这东西是……
　　一边的天元自从看到如意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同手同脚地走来走去好几圈，也没敢碰碰这看起来就贵的要死的东西，孩子虽然感受不到如意的神妙，但直觉告诉他这肯定不会是话本上那些达官贵人把玩的凡品：”娘、娘......这，咱家什么时候有这种厉害东西了......”
　　妇人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正经：“天元，你听娘说，其实百世以前，咱家祖上和一位神仙有点交情，这如意就是那神仙留下的东西。”
　　“神、神仙......”天元看起来已经彻底傻了。
　　姜广陵一瞥如意，看到尾部的“广陵”二字，表情一时有点精彩。
　　这玩意儿是以前还在仙庭时天元向他讨的，结果他刚做好，就发生了意外，东西没给出去。后来在凡间遇到第一世轮回的天元，看了上万年的脸在面前老去着实把他打击的不轻，一时脑袋犯浑，送了如意不说，还打上了自己的名字。谁能想到这么巧，百世轮回的最后一次，他送的东西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本人手里。
　　其实他送如意的本意是如果日子过不下去了，可以把这玩意儿卖了换钱。在他看来这就是随时都能做的小物件，不算什么好东西。但他在仙界待的太久，习惯了所用事物全都仙气飘飘的日子，随手送东西的时候忘了稍微掩盖一下气息，结果就是看起来都不一般的如意被这帮实心眼的人类硬是当成传家宝，捂了几千年。也不知这么长时间，一个明显带着神通的宝物都没被那些修道之人收去，是得看的有多紧。
　　“妈呀！广陵哥快来看——这东西的屁股上有你的名字哎！”
　　天元突然大呼小叫起来。
　　这形容......
　　姜广陵回过神，心里各种哭笑不得，面上还要假装吃惊的样子：“许是重名了罢。”
　　“不会吧——广陵哥你厉害死了！和神仙重名耶！”
　　孩子的崇拜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闪闪发光往前凑的样子姜广陵几乎要招架不住。他转头向妇人求助，结果对方却是一脸了然：“我就知道这小子会是这种反应，他一直喜欢那些仙啊神啊的东西。我当初知道你的名字后也是吃惊不小，但这么些年过去，你都一直陪着这傻小子，传说仙人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哪会像你这般待在我们这破烂地方。”
　　唉。
　　姜广陵在心中长叹一声，放弃挣扎。
　　他觉得像自己这样整天闷在屋子里打坐，卖草药赚钱也是装装样子，极其敷衍了事的行为应该快要暴露了才是。毕竟之前的轮回他并没有像这样陪在天元身边，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人为制造偶遇机会一两次，然后远远地看着他罢了。其一是一个多年过去容颜不老的人在凡界很容易引起怀疑，其二是自从来到凡界，他就有意在调查当年那场战斗中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虽然对外的说法是混天武尊被小世界众仙围攻，不敌以致险些陨落，神魂破碎散落凡界，但他赶去的时候分明在现场感到了仙帝的气息。有仙帝在就算一整个小世界倾巢出动也能被一锅端了，天元怎么还会受那么重的伤？再加上之前天元一反常态的在仙界闹事，直接和仙帝叫板最终被冠上“道心不稳”罪名的行为，各种迹象太过明显，他想不怀疑都难。结果没想到这一查不打紧，竟是被他顺藤摸瓜拽出来好大一堆陈年旧账，原本不知如何打发的百世光阴瞬间紧锣密鼓起来，应付仙帝，寻找真相和线索，每一世至少和天元转世见面两次......姜广陵简直忙的脚不沾地，哪还有时间再去学习凡人的生活方式，于是最后这一世他虽然暂时没再到处乱跑，但也一点没个凡人样子，也就天元一家神经粗的够呛没有深究，换做别人怕是早都觉得这个家中从没有炊烟冒出的“人”有问题了。
　　还好马上他就要跟着天元一起去“修道”了，不然一直这么硬着头皮装样子，他自己都快演不下去了。
　　之后妇人告诉了天元要送他去参加门派选拔并把如意交与他护身的事，孩子差点幸福的晕过去，一直吵闹到天黑也不肯消停，直到一早就回去歇息的姜广陵被闹的又从隔壁赶过来，孩子才冷静了些，只是说什么都不肯回自己房间睡觉，硬是要和他广陵哥挤一张床。
　　“广陵哥——你说娘为什么这时候才告诉我啊，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
　　天元在床上裹成个团子，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持续向男人发射着高杀伤力光波。
　　“早些说与你，你每晚都这般闹腾，谁吃得消？”
　　被鸠占鹊巢的姜广陵没处去，又不想和小孩抢床睡，只得搬个凳子坐在床前：“快些睡了，明日选拔打瞌睡怎么办。”
　　床上的团子晃了晃，不太想妥协：“可我睡不着啊......广陵哥明天也要去的话，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啊？以后我们就可以当大侠啦！遇到坏人可以这样！这样！嘿——哈！”
　　孩子掀了被子，一个人比划的起劲。
　　姜广陵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配合的没有发表煞风景的意见。
　　“广陵哥！说句话啦，你以后想当什么大侠啊？”
　　“……那天元呢？可是已经想好了？”
　　“当然！我要当专打坏人的大侠！”
　　“……如此也好。”
　　“广陵哥又这样，说话像个老头子——”
　　……
　　一直到后半夜天元折腾累了，才撑不住的睡过去。
　　姜广陵帮孩子掖好被子，从洞天里拿了个蒲团出来打坐。
　　一半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上，凡人都已安歇，床上的天元睡得四仰八叉，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也不知都梦了些什么。
　　姜广陵面上的一丝浅笑逐渐收敛起来。
　　这是最后一世了，最后一世天元会拥有修道的天赋，等这一世的他得道成仙，所有缺失的神魂就会回归，到时记忆恢复，当年得不到解释的种种，他都要讨回一个交代。也许长久的安逸时光让那人真的以为就此可以高枕无忧......但既然他犯下了没有斩草除根的错误，就要做好自食其果的准备。也许多年以后那人会后悔不该把天元当做突破口,但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
　　回来吧，我再陪你最长的一世。既然一切的起因是你为我而殒命，那这一次就换我不惜一切代价，护你周全。
　　惨白的月色透过窗棂，在男人身上打下一圈阴影，让他显得孤独又决然，仿佛爆发边缘的困兽。
　　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