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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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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计时17小时。黑色丰田埃尔法迎着距离出口还有500米的指示牌加速驶下匝道,终于离开了长到令人厌烦的高速公路。秦睿在轮胎压上减速线的震动中掀起眼皮,路过上一个服务区时买的颈枕严丝合缝地搁在他的肩膀上,阻碍了他转向车窗的动作。于是他心安理得地闭上眼,就在这时笨重的埃尔法突然一脚急刹,秦睿猝不及防,在惯性的作用下一头撞向前座的座椅后背。前座的两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坐在副驾驶的男人按下车窗,一声“卧槽”的尾音还没落下就在空气中陡然变了调。只见暗沉的暮色中,不知从哪个旮旯突然冒出来挡住他们去路的集装箱车背后又变戏法似的窜出来三四辆小面包,来者不善地将他们围了个结结实实。
小红痣和面善男不约而同地咽了一口唾沫。
倒计时14小时。秦睿在狭窄的面包车后座努力伸了伸腿,一左一右两个男人立刻同时敏感地转头朝他看过来,秦总裁回以无辜一笑,一面不动声色地屏住了呼吸。
这二位一个孜然味一个大葱味,在密不透风的小车厢里差点没把英俊潇洒处变不惊的秦总裁熏成一块腊肉。秦睿有生以来第一次把嘴闭得比蚌壳还紧,一路眼观鼻鼻观心,感觉自己都快登仙了,不由得想念起人傻话多没有味的小红痣和面善男,——然最主要的是想念那辆宽敞的埃尔法。
倒计时10小时。秦睿终于得以从可怕的车厢里解放,被安置进了一个像是办公室的小房间。
在匝道口将秦睿从陈谯海的人手里劫走后,小面包就马不停蹄一路狂奔。秦睿被夹在孜然和大葱中间动弹不得,加上人生地不熟,也懒得去管车子究竟是往南还是往北,直到被带下车才瞟了两眼周围的环境。
这里看着像是个开发中的规划新区,到处都是覆着绿网的脚手架和死气沉沉的塔吊,夜色中仿佛吃人的怪物。现在全国都在搞大开发大建设,这种“鬼城”现象屡见不鲜,秦睿一面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一面暗想大隐隐于市,这倒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晚饭时间早就过了,劫他来的三人加上一个在这里蹲点的小弟,一行五人在办公室模样的小房间里一起用了一顿简陋的晚餐。秦睿一路上憋坏了,加上晚餐的菜色不合胃口,一张嘴没吃几口饭,全都用来瞎逼逼了——从头顶日光灯的颜色挑剔到外卖配的竹筷,就差没把其余四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数落一遍。蹲点的小弟还没过试用期,冷不丁被这尊大佛从头到脚筛子似的嫌弃了一遍,扭头蹲墙角怀疑人生去了。孜然当机立断带着另外两人紧急避险,砰地一声甩上门,可惜薄薄的门板完全挡不住百无聊赖的秦总裁贴在门边听墙角。等孜然在门外打完电话,秦睿施施然敲了两下门板,拧开把手冲他勾唇一笑。
“我说,你那位大老板没告诉你我是她的前男友吗?”
孜然一愣,连蹲墙角的小弟都忘了画圈圈,呆头呆脑地朝他望过来。秦睿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面孔,一手向前勾了勾,一手扶着门框硬是拗出个集优雅和八卦于一身的神奇造型。
“哎,都怪我那时年轻不懂事。男人嘛,谁不是放荡不羁爱自由?成天管这管那的,是个人都受不了,我就下决心和她分手了。你们不知道,她那时候比现在可温柔多了,一面哭一面拉着我的手求我不要走,哭得我心都软了——”
“那个——”小弟举起手,犹犹豫豫地看了孜然一眼,弱弱地问,“我们老板不是男的吗?”
“什么?!”
秦睿猛地抬高音量,把屋内除他之外的四人齐齐惊得一哆嗦。
“你们这些可怜虫!绑架是犯罪,进刑法的那种,懂吗?你们千里迢迢绑架我,却连到底是谁指使你们做的都弄不明白,啧啧啧……她就真的这么恨我吗?”
孜然和大葱对视一眼,孜然骂道:“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管好你自己的事!”
“不信?”秦睿老神在在地扬了扬下巴,“给你老板打个电话,问问他是不是带着个相貌一般但身材挺好的女人一起在来的路上了。你们想想,她要不是对我旧情难忘,也不会一回国就差你们把我弄来这里。到时候一看我受了委屈心疼起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
“就是你。”
秦睿“哎哟”一声,没出口的话顺势拐了个弯,十分自来熟地招呼道:“这么快就来了?”
来人推开房门。秦睿在轻微的吱呀声中后退两步,在逐渐打开的房门中面朝众人施施然张开双臂,脸上浮起一个梅菲斯特般夸张的笑容:“好久不见,先来抱一个?”
身后是简陋的白墙黑椅,然而在他那仿佛歌剧演员一般的动作表情带动下,白墙黑椅变成了红色舞台,聚光灯从头顶落下,勾勒出似乎有着尖钩的尾巴影子。片刻,穿了一身黑色连衣裙的女人款步而出登上舞台,矜持而得体的笑容犹如,眼神里却没有半点效益:“拥抱就不必了吧,毕竟我们也不熟。”
不熟?
孜然、大葱和小弟齐刷刷扭头看她。
“不熟?”秦睿歪了歪头,表情似笑非笑,“啧啧啧,这世上还有比你我更了解对方的吗?”
孜然、大葱和小弟又齐刷刷扭头看秦睿。
新开发的工业区人烟稀少,唯有风从四面八方穿过缝隙发出的呜咽,间或夹杂着几声秋虫微弱的鸣叫。这气氛原本堪称宁静,然而此时此刻却不但显出几分诡异,又在诡异之中透露出一股山雨欲来的火药味,令人不由自主地凝神屏息。与那黑裙女子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男人,看上去大概三十岁后半,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我不好惹”的气质,显然就是屋里其他三只菜鸟的老大。此刻他上前一步正欲开口,那黑裙女子却抬手一拦,示意他别跟秦睿废话:“你不是还有事要安排?去吧。”
她的表情温和,口气却不容置疑。那男人长相凶恶,倒是意外听话,闻言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秦睿“哟嗬”地吹了声口哨,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环顾一圈道:“看来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敢问周潇涵女士,你知不知道绑架是犯法的?就算你加入了美国籍,也一样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绑架?怎么会?”
周潇涵冷笑一声,朝秦睿对面的椅子走去,走到跟前却突然顿住,回头朝角落一瞥。原本在角落作壁上观的三个男人面面相觑,而后小弟突然顿悟,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替周潇涵拉开椅子。她这才拢了裙子坐下,不冷不热地道:“只是请你过来叙叙旧而已。”
“既然是叙旧,找个高级酒店边吃饭边叙不好吗?不是我挑剔,你看看这个环境,月黑风高、四下无人,啧啧啧,简直是杀人抛尸的最佳地点。”
“是吗?那我建议你管好你的嘴。还有件事——这里没有什么周潇涵,别乱叫。”
秦睿皱起眉:“那Jennifer?Rebecca?Carolina?”
“……”否认自己叫周潇涵的黑裙女子瞪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你还真是没变。”
“不是说和我不熟吗,怎么知道我变了没?还是说,因为你这些年心中有愧,所以一直在偷偷关注我?”
“我有什么可愧的?”
“怎么没有?比如你身为萧家长女却处处不如私生子的弟弟,比如你靠父母的关系抢了学校的参赛名额却出了丑,比如你才十几岁的光景就懂得勾结陈家平铲除那个你看不顺眼的弟弟,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害死了我父母。”
秦睿的嗓音陡然下沉,犹如高堂之上判官手里的惊堂木“啪”地一拍:“杀人犯!”
周潇涵放在膝头的手指肉眼可见地一颤。她的表情几次变换,屋里的气温仿佛降到了冰点。始作俑者却在这时若无其事地重新摆出笑容,对围观的几人道:“怠慢客人就算了,金主来了也不主动泡杯茶?”
变脸之迅速、语气之自然令三人同时感觉到一阵恶寒。六只眼睛两两对视,最后依旧是小弟哆哆嗦嗦地站起身,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盒子陈年的老茶叶给两人泡了茶。孜然在这时再一次爆发出了他在这个小团体中的领袖作用,等两杯茶一端上桌就毛遂自荐去外面把门,并颇有义气地把其余两人一并拎走了。
偌大的房间霎时冷清下来,窗外呜呜的风声让这个深秋的夜晚像是突然坠入了寒冬。
依旧是秦睿先开口:“你如果够聪明,就不应该回来。”
周潇涵忍不住回击:“你如果够聪明,现在就不会在这里。”
“是啊,你抓住了我,然后呢?”
秦睿说着向后靠上椅背,一手在旁边的方桌上轻轻点了点。那是个十分舒展的动作,尽管椅子本身并不舒适,但他的姿态和表情让人完全感觉不到这一点,更像是向后靠在了一张巴洛克风格的、带软包的天鹅绒高背椅上。
“你以为抓住了我,萧翎就会任你摆布?可问题的症结根本不在萧翎身上,而在于你——陈家平他看不起女人,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坐那个位置,哪怕你是萧进声的亲骨肉。你说对不对?”
“胡说八道。”
“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胡说八道难道要抱着一起睡觉吗?”
“……”
“咿!你别那么深情地看着我,我不喜欢大姐姐的!”
“……”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很疑惑,杀死我父母对你,或者说对周家到底有什么好处?我们和你们井水不犯河水,唯一的交集就是收留了那个你们看不顺眼的孩子,但一般人会因为这样就去杀人吗?即使在警察眼里,这也不足以构成杀人动机。”
他顿了顿,迎着周潇涵的视线露出一个有些嘲讽又仿佛云淡风轻的笑容。
“但看到你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那是个意外,对吗?陈家平蛊惑了你,要给萧翎‘一点教训’,可事情出了差错,哄小孩的把戏变成了一场货真价实的谋杀。”
“你害怕了,你想找陈家平对峙,可哪里找得到?于是你只好求助于你唯一能求助的人——你的母亲周月红。周月红替你擦干净屁股,还把你送去了国外避风头。可是仔细想想,你不觉得你母亲在得知自己女儿是个杀人犯的时候,表现的太过冷静了吗?”
“!”周潇涵猛地站了起来,“你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道。”
秦睿依旧是那副放松的姿态,对她抬了抬手示意她别激动先喝口茶,两眼却像是盯住青蛙的蛇,半点没有面上露出来的温柔气。
“周月红可不是个温柔的女人,当然也不会是个和善的母亲。萧翎越优秀,她就看你越不顺眼。她可能不会动手打你,但那种不理不睬的冷暴力更让你如骨鲠在喉,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你恨不了自己的母亲,就只好去恨萧翎……啧啧啧,可悲哪,真是可悲。你离乡背井十几年,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你呢?如果没有萧翎,你父母不会死,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就像你说的,这里没有别人,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圣人?”
“哦不,我只是不像你那样喜欢扮演受害者。‘如果没有白雪公主,我就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了’,‘如果不是他考的比我好,我就是第一名了’,‘如果没有弟弟,爸爸妈妈就只爱我了’——你看,多容易?当然客观地说,我觉得这不能全怪你。毕竟有些人看上去父母双全,实际上重度缺爱,连半个真正关心她的人也找不到。”
“你以为他就是真的关心你吗?!不过是害死了你父母,千方百计补偿你罢了!”
“哦?所以你才觉得抓住了我,他就会对你言听计从?可是你到底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呢?让我大胆地猜一猜……你想要萧进声的位置,对吗?因为只有坐上那个位置,你才能证明自己是比萧翎更加优秀的存在,证明你也是萧进声的骨肉。”
“笑话!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任何东西。你以为我愿意当萧进声的女儿吗?他既然选择和我母亲结婚,就不应该再跟那个女人纠缠不清!在享受了我母亲带给他的金钱和权势之后,他怎么能恬不知耻地说自己从来没有爱过她!”
“这就是周月红从小对你灌输的观点——你父亲是个渣男,所以你要恨他?难怪你那天在台上僵成了一根木头……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何必非要上台?”
“胡说!你那天根本不在!”
这件事显然是周潇涵的心病。秦睿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腕表。时间已过午夜,周潇涵这个点还在跟他瞎扯,显然是在等待萧翎的到来,也就是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那张向来温柔的脸上浮起一个极尽刻薄的笑容:“那可是八校联合的演讲比赛决赛,几百名观众,你看清每个人的脸了吗?决赛的主题是‘我的家’,你第五个上台,按理说这个序号不算差,可你说完两段之后却突然忘词了。有多久,一分钟?可能两分钟?你一个人站在台上,几百个人看着你——”
“你闭嘴!”
“后来怎么了?哦我想起来了,后来你突然拔腿跑了,评委老师想给你圆个场都做不到——”
砰!
瓷质的白色茶杯被扔到墙上摔得粉碎。溅开的碎片划上了秦睿的脸,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孜然带着其他两人闻声而入,却见周潇涵怒极反笑,头也不回地朝三人一挥手:“把他给我绑起来。客人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