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微雨》星月闲人

3、施救

　　房中药气弥漫，几位老者守在一旁，个个眉头紧锁，手里还在翻着医书，不难发现这几人正是京中最负盛名的几个医馆的坐堂大夫。
　　躺在床上的男子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可即便病着，仍不减俊逸风姿，也不知梦见了什么，他眉头微微一蹙，让旁人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苏妤再次见到沈溪时，便是这番场景。
　　从常风那得知，这位睿亲王昨日回府便病倒了，府里当即派人去太医院请人，却不料昨日太后病倒，太医院所有人都被派去了慈宁宫为太后诊治，帝后更是彻夜不眠守在太后身边，严令不许任何人打扰。今日天不亮常风又策马去请太医，却不想太后仍是昏迷不醒，天子更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慈宁宫，连早朝也未上。
　　苏妤将指尖搭在沈溪的脉搏之上，凝神细思，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常风本就不甚相信这小小女子有何能耐，只因她是太医之女这才请进府中一试，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问道：“苏姑娘，我家王爷他……”
　　苏妤却先开口问道：“王爷早年是否受了重伤，且伤及心肺？”
　　常风未想到她片刻便能诊出当年之旧伤，心中微讶，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王爷五年前。出征被叛军所伤，一箭刺中肺部，旧疾至今未愈。”
　　苏妤心中一叹，怪不得昨日与他在亭中避雨时总能听到咳嗽声，原是这个缘故。
　　“王爷可服了润肺退热的药？”这话是问那三个大夫的。
　　其中一人忙把方子递了过来，苏妤仔细看了看，若是寻常的风寒，这药方应当没问题，可沈溪一晚上过去仍然高烧不退，怕是寒气已经侵入了肺部，新病旧疾一并发作，来势汹汹。她当即写下一张方子，让人熬好了药给沈溪服下，这药吃下之后人只要出一身汗便无大碍了。
　　众人守在室中静静等着，果真一个时辰之后沈溪大汗不止，衣衫尽湿，高热立刻降了下来，苏妤看着沈溪渐渐好转的面色，心中悬起的石头也悄然落了地。
　　“为免再次着凉，还请常侍卫找人尽快为王爷擦洗换衣。”
　　“各位大夫有谁带了银针过来？能否借我一用？”
　　一位大夫连忙道：“老夫带了。”
　　施针不到半个时辰，床上的人指尖微动，悠然转醒。
　　沈溪睁开眼的时候，苏妤正将最后一根银针从他身上拔Ⅰ出来，见他苏醒过来，她顿时笑得眉眼弯弯，连声音都带着抑不住的欣喜：“王爷，您终于醒了！”
　　眼前的女子一袭黄衫，姿容清丽，杏眼弯弯溢满了笑意，好似天上的月牙一般，笑容如山花般烂漫，一如昨日他在云隐寺后山看到的那般：满山桃花掩映下，她猝然回眸，惊鸿一瞥让满园春光都失了颜色。
　　沈溪对上她含笑的眸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窗外雨声淅沥，门一开一合轻微响动，却是常风端着药走了进来：“王爷，这是苏姑娘开的药，嘱咐我一定要让您在睡前喝下，我就在这盯着您喝，王爷这回休想赖掉。”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过碗一饮而尽，这药极苦，他忍不住眉心一皱，漱完口方道：“好你个常风，竟敢命令起本王来了。”面上虽端起了王爷的架子，但语气含笑，听不出一丝的责备之意。
　　想到苏妤，沈溪抬眸：“你怎么把苏姑娘请到府中来了？”白日里苏妤一见他苏醒便匆匆离了府，他连问上一句都来不及。
　　常风笑道：“苏姑娘是来还伞的！”说完指了指桌上的那把墨梅伞，“今日多亏了苏姑娘，若不是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是我送苏姑娘出府的时候，她却特意叮嘱此事千万不要让她父亲知晓。”
　　沈溪点了点头，道：“想必苏家家风甚严，不愿意让女儿抛头露面。”他又看向那把伞，想到她弯弯的笑眼，眼神也温柔了许多，这伞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她竟亲自送了回来。
　　苏府，听雨阁。
　　“什么！小姐给王爷看病去了？”子衿听完苏妤的话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吓得苏妤赶紧捂住了她的嘴：“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今日出去做了什么？”
　　子衿猛然反应过来，讪讪一笑：“我一时忘了。”又压低了声音道：“老爷不准你出去为别人看病，上次知道你在街上为人诊治还罚你在祠堂跪了三天，要是知道你还想去参加杏林选试，怕是要发好大一顿火。”
　　苏妤眸子一黯，语气透着心酸：“这些年来父亲从未给过我一丝温情，从前我拼了命地研习医术只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可不管我如何努力，他却始终未看我一眼。
　　直到三年前我到乡下庄子里养病，在那里我遇见了师父，师父教我医术，授我独门针灸之法，更教了我为医之道：
　　凡为医之道，必先正己，然后正人。医之道，在于心，见于行，信乎天地。以医之心证天地之心，以医之行证天地之行，以医之信证天地之信。悬壶济世，普济苍生。”
　　她顿了一顿，语气坚定：“我苦学一身医术，若只是安于闺阁之中，不去治病救人，与那断了手脚的废人又有何异？所以这次我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搏上一回，不管爹爹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都一定会去参加杏林选试。”
　　子衿心疼地拉起苏妤的手，眼里异常的坚定：“无论小姐做什么，子衿都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苏妤回之一笑，握紧了她的手。娘亲虽然不在了，幸好还有有子衿、齐伯和远在西北的大哥关心着她，除此之外，她那四海为家、悬壶济世的师父也一定不会忘了她。
　　夜色渐深，窗外雨声滴答，一树梨花被连日的风雨打得落了满地。
　　苏妤在梦中寻着梨香而去，一出门便看到娘亲抱着酒壶靠在听雨阁院子里的梨树下饮着梨花酿，她笑意莹莹地朝娘亲跑过去，嚷嚷着也要尝尝她手中的酒是什么味儿的，娘亲却赶紧把酒藏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笑道：“阿雨乖，小姑娘家儿可不能饮酒，娘亲给你做梨花糕吃好不好？”她听话地点了点头，咯咯笑着去看娘亲做梨花糕。
　　娘亲把香喷喷的梨花糕端上桌子，她一手拿一个，不一会儿就吃完了整整一盘，正想让娘亲去多做一些，可不知为什么，她把屋子四处找遍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娘亲。她一边哭，一边大声喊着娘亲，可声音喊哑了娘亲也不曾出现……
　　她跑去找爹爹，爹爹却看也未看她一眼，把她扯着他衣袖的手一把拂开，她跌坐在地上，泪水流了满面。
　　这时，远之哥哥过来把她扶了起来，用帕子细细擦干她脸上的泪水，声音温和得让人心安：“阿雨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她闻言止住了眼泪，他又道：“阿雨，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她点了点头。
　　远之哥哥笑着牵起她的手，给了她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风筝，“这只风筝是我亲手做的，现在就送给阿雨了。”
　　她接过风筝，两人一起合力把风筝送上了蓝天，看着那只蝴蝶风筝飞得又高又远，她渐渐忘记了要去找娘亲，只顾着喊：“再高一点，飞得再高一点……”
　　夜幕褪去，远处天边曙光渐渐显现，梦里，少女杏眼弯弯，笑得那么甜，那么美；梦外，却是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