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烟雨》沐金昱

6、寄思园

　　第二天清早他背着包出了学校，走过长长的人行道来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夏雨正在等红绿灯，他一条腿跨在单车上，有些着急地看了看手表。
　　夏雨的手腕很细，看手表的时候露出一截，在清早的柔光下白的晃眼。
　　“夏雨。”
　　低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夏雨的后背僵了僵。
　　这是严格意义上第一次任平笙主动说话。下雨那天不算，是自己先开的口。
　　他扭头看见任平笙穿着简单的白色体恤，黑色的长裤包裹着又长又直的腿，单肩背着书包。阳光从背后照过来，柔和了棱角，仿佛从神话里走出来的人，浑身镀着金光。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完美的不真实。
　　“嗨！笙哥！你怎么没去教室，你不是住宿生吗？”
　　男神说话了！主动！临危不乱，不为美色所倾倒，表现不错！夏雨心底狂呼，给自己加了一百二十分。
　　自从昨天听到谭永飞喊笙哥，夏雨心里就酸酸的。
　　凭什么啊？我都喊我男神大名，你凭什么有昵称啊？我也要喊。
　　现在实现了，感觉…非常好，今天一天都快乐了。
　　“去寄思园。”
　　快乐有些短暂。
　　寄思园是墓地的名字。淮塘区唯一的公墓。
　　“……那…你要我帮你…请假吗？你和老丁说了今天不去上课么？”
　　“好。”
　　绿灯亮了。
　　旁边的单车“嗖”地穿过马路向学校方向去了。
　　夏雨没动。
　　突然地不是很急着上学了，迟会儿到也没什么大不了，晚上留下做值日而已。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听着怪怪的，好像他们很熟一样。
　　“下午。”
　　任平笙今天是没打算去上课的，但听到夏雨问他，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就好像是知道有个人在哪里等着你，而你也恰好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再干等下去。
　　“那你骑我的车去吧，寄思园挺远的。这里离学校很近了，我走过去就行。”
　　任平笙看着他，点点头。
　　他原本打算坐公交的，但相比人挤人的公交车，骑单车更舒服。
　　“那…下午见。”
　　“下午见。”
　　任平笙跨上单车，绿灯早已跳成了红色，夏雨还要再等一会儿。任平笙调转车头向反方向骑去。
　　“谢谢。”他说。
　　任平笙拐到一家花店，这家花店没有名字，店主人是个年过半百的女人，打扮的普普通通，穿着朴素，但搭配的花非常好看。
　　这是徐柔经常光顾的店。
　　“白姨。”
　　“哎！小笙来啦。等姨一会儿啊，马上就好。”
　　白姨动作熟练地挑出几朵开的热烈的向日葵，扎成一束，递给任平笙。
　　任平笙掏出手机，扫了墙上的二维码，没了动作。
　　他在等白姨说价格。
　　白姨慢慢地抬起初显苍老的手，放在任平笙头顶，轻轻摸了摸，说话带着有些重的鼻音。
　　“小笙，姨很感谢你妈妈一直以来照顾姨的生意，这花就当是姨送给你妈妈的礼物。不收钱的。小笙，帮姨带句话，让她在天上一定要过得健康自由。她这辈子，太苦了。”
　　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任平笙接过花，转了一百块过去，转身离开了花店。
　　没有名字的花店是不会有什么人光顾的。但徐柔每周都来这里订花。
　　寄思园的管理比较严格，当时离开的时候，园里的老爷爷给了任平笙两张卡片，凭卡片才能进园探望，两张都在任平笙这里。任平笙登记完之后，老爷爷就领着他往墓区走。
　　徐柔的墓前冷冷清清的，什么也没有。
　　任平笙把向日葵放下，顺势坐在了墓前。
　　他一只手撑着墓碑，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仿佛是团在徐柔的怀里。
　　风吹的眼睛有点疼。
　　“妈妈，我来陪你了，一年不见，挺想你的。”任平笙打开了话匣子。
　　“妈妈，你想我了吗？”
　　“我总是睡不着觉，所以我申请了体育特长生，白天训练很累，这样晚上就可以多睡一会儿。”
　　“我最近遇到了一个非常好的男孩子，他和你好像，他的眼睛里也有星星，他也是个艺术家。”
　　“他给我画了一幅向日葵，很漂亮，是你最喜欢的花。”
　　“他…不太一样。他不像太阳，他像雨后的彩虹，既不刺眼又温柔至极。”
　　“他叫夏雨，夏天的夏，雨天的雨。”
　　“哦对了，前几天，我在看守所呆了十天。”
　　“因为英语老师骂了你，所以我没忍住。任阳想花钱替我摆平，我没同意。”
　　“看守所可怕极了，那里没有人，我就每天看着白墙，看着它。”
　　“妈妈，我有点害怕，我总感觉有人跟着我。可是，再没有人保护我了。”
　　“白姨今天提到了你，她让你要健康自由。她说她十分感谢你。”
　　“天堂没有坏人了吧，你一定会自由的。”
　　……
　　话是零零散散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任平笙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就连讽刺任阳都是手机打的字。
　　他的声音不大，但低沉的很。穿过粘腻腻的空气，飘散在风里。
　　他一直说着，把一年来大大小小的事事无巨细地说出来。说到太阳的光越来越炙烈，空气越来越稀薄。
　　已经中午了。
　　他还记着答应了夏雨下午要回去，他转头摸了摸石碑上上了色的字。
　　“妈妈，我走了。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高三中午是统一在食堂吃饭的，只有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然后就要回班做数学小测。午休是在教室解决的，住宿生可以回宿舍睡觉。
　　任平笙睡不着的，所以他没回宿舍，进班的时候，大半的学生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后门“吱吖”地响了一声，夏雨立刻抬头，撞上了任平笙的视线。
　　他在等他。
　　任平笙坐下，夏雨换了姿势，把头搁在右手上，将头向右后方转，视线直直的朝向任平笙。
　　夏雨压低声音：“我今天晚上要打扫卫生。”
　　任平笙：“……？”
　　夏雨：“老丁说迟到要罚做值日。”
　　任平笙：“……”
　　夏雨：“今天只有我一个人迟到了，所以你要帮我。”
　　任平笙点头。
　　反正今晚睡不着，早一点晚一点回去无所谓。
　　夏雨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转过去继续睡觉了。
　　任平笙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藏青色的校服贴在绷紧的后背上。夏雨的腰非常细，藏在校服里，却因为趴在桌子上，露出了短短的一截。
　　他轻轻把自己的运动外套脱下盖在了少年身上，遮住了露出的一截腰。
　　然后掏出中午的小测试卷，开始做题。
　　夏日炎炎，一点点甜甜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掠过少年烧红的耳朵，掠过少年被汗洇湿的后背，掠过少年疯狂乱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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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笙哥也是喜欢小雨的呀，他只是晚一点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