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烟雨》沐金昱

5、调位置

　　又是一个星期一。
　　老丁再次占用了体育课。
　　“老丁，开学三学期，你占两周了，这说不过去啊。让我们出去活动活动吧！”
　　说话的是体育委员，叫潭永飞，是个高高壮壮的东北人，对体育课有着无尽的热爱。他是中考体育特招进八中的，和任平笙不一样，他毕业后只能选择进体育大学，成绩好的话可以留在国家队，不好的话只能做个体育老师。
　　“别吵。我不占你们体育课，这节课来调个位子，开学半个多月了，位置还没调整。”
　　老丁是个民主的人，他调位置前会先让所有人在一张纸条上写自己想坐在哪儿。可以是某个位置，也可以是想和谁坐同桌，并写上理由。然后他会根据利弊，权衡是否同意，最后才排出座位表。
　　任平笙知道这个规矩，只不过高一他的每张纸条上都写着：自己坐。
　　同桌是个很麻烦的东西，你需要下课陪他说话，上课陪他传纸条，偶尔还要一起约场游戏，体育课约场篮球。
　　任平笙不喜欢。
　　“大家赶紧写，写完班长收一下。然后体育课提前五分钟结束回教室来搬座位。谭永飞听到没有？”
　　“好嘞，老丁。保证完成任务。”
　　班上稀稀拉拉地响起撕纸的声音，体育课的影响力对于高三的孩子来说是不可抵挡的。就连讨厌跑圈的女生，也可以忍受着毒辣的太阳，听从体育老师的话，先跑上两圈，然后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或是找男朋友谈恋爱。
　　夏雨写完的时候，任平笙已经不在教室了。
　　任平笙抱着篮球到球场，挑了最角落里的一块场地，三步上篮。
　　今天的纸条上，他还是写着那三个字。
　　他其实思考了挺久。十八班的气氛真的非常好，难得的让任平笙有种温馨的感觉。不管是老丁对他的关心，还是夏雨对他的热情，或者是其他同学不经意间表露出的友好，他都能很敏锐地捕捉到。
　　他最缺的就是爱，缺什么也就格外地渴望什么。
　　但渴望归渴望，他还是不敢。
　　从徐柔去世的那一刻起，任平笙就是世界上一个孤独的个体。
　　他有点像天上的一颗不合群的星星，独自呆在夜幕的一隅，隐藏在不见光明的黑暗中。
　　十八班。
　　夏雨正和戚风商量着怎么写纸条。
　　班上的座位分为四大组。靠窗户的两大组每组是两列，中间的两组每组是三列。
　　夏雨当然想和任平笙做同桌。

　　所以他和戚风商定纸条的内容：
　　戚风和夏雨想继续做同桌，希望任平笙也能和我们一起坐在中间的第二或第三大组；
　　原因：戚风同学可以帮助我们学习，我们也可以多开导任平笙同学。

　　夏雨满意地把纸条叠起来丢给戚风。
　　“给我看看你收的纸条，我看看任平笙写的什么。”夏雨把头伸到戚风那边。
　　戚风正忙着把夏雨的纸条稍加改动地照抄一遍，头也没抬。
　　“自己翻自己翻，我忙死了。”
　　夏雨把一沓纸条捧到自己桌上，整理齐整，一个一个地翻着。快结束的时候才翻到了熟悉的飘逸行书，上面只写着：自己坐。
　　任平笙想一个人坐，夏雨想和任平笙坐。
　　很显然，这题无解。
　　夏雨飞快地扯过戚风抄了一半的纸条，团起来扔进废纸篓。
　　戚风有些迷茫：“你干什么？我快抄好了！”
　　夏雨把任平笙的纸条在戚风面前晃了晃，示意他自己看。
　　……
　　“那怎么办？老丁肯定要尊重任平笙的想法，不会让他跟我们坐的。”
　　怎么办？夏雨脑子飞快得把教室里所有桌子进行了排列组合，最后发现，现在的座位是既能满足任平笙一个人坐，又让自己离任平笙近一些的最优解。
　　夏雨重新撕下两张纸，递了一张给戚风，慢吞吞地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保持现状。
　　长腿一跨，越过任平笙那排的空桌子，上体育课去了。留下戚风一个人在教室里面对着一堆纸条干着急。
　　去看看任平笙在干什么吧。
　　夏雨到操场的时候，任平笙还是一个人在角落里投篮。
　　旁边的观众席上坐着一排女生，有正在上体育课的其他班级的，也有自己班上的几个熟面孔，这时候她们显得格外团结，互相推推搡搡，每次篮球进框的时候都会一同发出一阵惊呼。
　　“任平笙，你怎么一个人？”夏雨狠狠地瞪了旁边的一群女生，转过头对上任平笙的时候，笑的一脸人畜无害。
　　“嗯。”
　　“带我一个？”
　　任平笙抬眼，看着夏雨。
　　艺术家也是可以会打篮球的。
　　“好。”
　　其实夏雨的球技不怎么样，和任平笙比起来，可以说是奇烂无比。他也没想到任平笙能同意和自己打球。
　　现在怎么办？斗牛？那自己可能碰不到球。
　　“投篮吧。投中继续，不中换人。”
　　总得给自己找补点面子，站着不动投篮还是能进几个的。
　　“好。”
　　任平笙把球递给夏雨，示意他先。
　　头可断，血可流，男神面前面子不能丢。
　　“猜丁壳。赢了的先。”
　　“好。”
　　夏雨出的布，任平笙出的石头。
　　“嘿嘿，我先。”夏雨把自己的布放在任平笙拳头上抓了两把，才心满意足地接过篮球站在三分线上。
　　夏雨的手心很热，带着一点点汗残留在任平笙手背上。
　　虽然篮球打得不咋地，但夏雨的投篮姿势非常标准，标准中的典型。篮球准确地进框，在地面弹了两下，落到任平笙手里。
　　“进啦，我继续投！”
　　任平笙把球丢给他。夏雨一共进了六个球，第七个球在篮筐上弹了一下滚到了框外。
　　时间到这里为止，夏雨内心都感觉非常良好。
　　到任平笙了。
　　三分线上，任平笙微微弯下膝盖，一手托着球下侧，一手扶着右侧，跳起来的时候，手里的篮球顺势推了出去。
　　毫无疑问，球进了。
　　后来的半节体育课，球就没再回到夏雨手里。
　　该庆幸刚才石头剪刀布是自己赢了。
　　任平笙一言不发地投，夏雨在旁边红着脸看。一个死脑筋，一个要面子。旁边的女生不断地发出惊呼。
　　最后是谭永飞打破了僵局：“笙哥、夏雨别投了。回班调位子了！”
　　任平笙：“好。”
　　夏雨：“来啦来啦！”
　　回去的路上，任平笙拎着篮球走在夏雨后面。夏雨很想问问任平笙为什么想要一个人坐，按道理说同学们对任平笙都很好，没道理总是躲着人。而且一直一个人呆着的话，真的不会憋出毛病吗。
　　他慢慢地放缓了步子，等着任平笙跟上来，可都快走到教室了，也没见人，他转身，身后一米外的任平笙感受到了前面人的停顿，抬起头。
　　他总是垂着眼睛，走路也是。抬起的眼睛里带着一些疑惑。
　　“你白纸上写的想和谁坐？”夏雨假装不知道那三个字。
　　难得的沉默。任平笙很久没有一直沉默了，但这话简单的“嗯”没法接。
　　“你干嘛不说话，你不会写的想和喜欢的女生坐吧。”夏雨故意逗他。
　　任平笙看着他，直直的看着。没有开口。
　　他抬脚慢慢地靠近夏雨，夏天的风卷携着他身上的香气迎面吹来，是香樟树叶的味道，并不浓烈，沁人心脾。
　　“没有喜欢的女生。”
　　夏雨能感觉到他口腔里的温热气息落在自己额头上，任平笙的个子比夏雨高不少，再往前走两步，就能吻上夏雨的额头了。突如其来的接近让夏雨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不由得往后撤了一步。
　　“没有就没有，靠这么近干什么。大夏天怪热的。”
　　他慌忙转身，加快脚步往四楼跑去。
　　夏天闷热的风吹乱了少年的心，在心脏的不断跳动、身体的不断升温中，确定了自己喜欢的人是谁。那是一种让人变得勇敢且无畏的喜欢，那是一种迫切的、浓烈的喜欢，那是少年人纯粹的喜欢。
　　热得似火，烈的像阳。
　　当你确定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想告诉全世界，你爱他。
　　当夏雨确定自己喜欢任平笙的时候，他不敢告诉全世界。
　　过去的阴影他逃不开。
　　但他需要找个人倾诉一番。现在来看，最好的人选是戚风。得挑个合适的时间了。
　　回到班级的时候，里面已经一团乱了。因为高中的课本太多，所以调位置都是直接搬桌子。吱吱呀呀的铁质桌腿与水泥地面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
　　夏雨不用担心。因为他保持原样。
　　多明智的选择。
　　投影仪上的座位表显示任平笙也还是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任平笙是从后门进班的，他抬头看了一眼座位表，不受控制地寻找刚才慌忙逃走的人。发现还是坐在他斜前方的时候，轻轻呼出了一口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气。
　　怎么说呢。
　　任平笙是希望离夏雨近一些的，也是不敢离夏雨近一些的。
　　徐柔教给任平笙如何与人相处，如何爱一个人。任平笙对感情的理解来自徐柔的身教，但徐柔的感情是个悲剧，不论是爱情还是亲情，她的宽容、忍让和她骨子里的骄傲倔强将她永远压在了感情的坟墓里。
　　所以任平笙不懂爱。
　　任平笙不会爱。
　　任平笙不敢爱。
　　他收回视线，将篮球放回脚边。
　　徐柔的忌日是明天，由于不放假，所以任阳之前想趁着月假和他一起去祭拜，被他狠狠地讽刺了一通。
　　明天的课不上了吧，得去看看妈妈。妈妈一个人走了一年了，该是很孤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