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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拘留 ...

  •   下节课是英语课,任平笙最讨厌的课。他索性趴下睡觉。
      英语老师姓黄,是个刻薄的女人,全年级的同学都对她早有耳闻,共同给她起了个绰号叫灭绝师太,全班同学都不太喜欢她。
      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叫家长。上课打瞌睡叫家长,作业不写叫家长,考试成绩下降叫家长……屁大点事,她都能给你家长安排来学校。
      “来,最后一排那个趴着的同学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师太看着任平笙。
      沉默。
      这次不是任平笙不想说话,他是真的睡着了。他很少会在白天人多的地方睡得踏实。
      夏雨背过手,敲了两下后桌的桌板,试图将任平笙叫醒。
      任平笙皱着眉从臂弯里抬起头的时候,听见师太又说了一遍,最后一排那个趴着的同学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他慢吞吞地起身,站定。
      没有说话。
      他既不知道讲的什么,也不知道讲到哪里,更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即使知道他也不会说。
      “选A…”夏雨用卷子挡住脸,弓着腰小声地提醒,“选A…”
      沉默。
      夏雨确定任平笙听到了,就算没听到也该看到他卷子上大大的用红笔圈出的A。
      “不会你还睡觉?你一开学就想叫家长是吧?”师太抓到了把柄,开始发挥特长。
      沉默。
      “你会不会尊重老师,你会不会说话?”师太快步走到任平笙旁边的走道。
      任平笙没有理会,还是低着头。
      “你妈有没有教过你要尊重人?你哑巴吗?你给我把你家长叫来,今天第二节晚自习!”也许站在一米八五的任平笙旁边太有压力,师太转身准备往讲台走,似乎又有些不甘心,嘴里小声地嘟囔着,“有妈生没妈养的东西,一点也不省心。”
      ……
      声音很小,但全班一片寂静,她身边的三五个人还是能听到她最后的一句嘟囔。
      包括任平笙本人。
      任平笙缓缓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睛里倏地透出一片猩红。
      夏雨看着他,能感受到任平笙生气了,比灭绝师太更生气。
      他浑身迸发出的那股低气压,让人喘不上气。
      任平笙弯下腰,把手伸进抽屉里。
      夏雨看着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从书包里拖出一根黑色的、胶质棍子。握紧的手已经渐渐发白,突出的关节周围显现出淡淡的红。夏雨就这样看着他,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向讲台走,眼里的血色仿佛快要溢出来。
      黑色的胶棍从后排开始,叮叮咚咚地敲在金属质的桌腿上。所有人的头随着任平笙的移动而移动,每一声敲击响起,都像在给英语老师下最后通牒。
      所有人愣在了当场,不知所措。英语老师站在原地,吓得一动不动,任平笙离她只有几步远了。
      夏雨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疯狂地推开外边的戚风,险些被椅子绊倒。
      “快去!快去找老丁帮忙!快去!戚风,快点!”夏雨一边朝戚风下命令,一边跑向任平笙。
      不要,任平笙。不要,求求你。
      近七十个人的教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在这种紧要关头,每一秒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前排的同学也在夏雨的叫声中迅速清醒过来,靠走道的男生率先冲上去拦任平笙。
      可是…晚了。
      任平笙把胶棍甩了出去,常年投篮的手,不偏不倚,正中准星。
      夏雨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难熬的几秒钟,每一秒都有千万根针扎在心头,细细密密地疼。他能看到任平笙右手手掌指甲嵌进去的地方已经洇出了血。前排的男生陆陆续续地抱住任平笙,把他压在地上,叠罗汉一样的一个压着一个。
      老丁赶来教室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右边过道里一群男生压着任平笙,讲台上几个女生跪在地上大声呼喊着黄老师,一根黑色的胶棍静静地躺在一边,上面沾着些不明显的血迹。
      救护车先到的,把一头血的英语老师推上车;警车后到的,把面无表情的任平笙带上了车。
      老丁安顿好了所有同学的情绪,让语文老师代管班级,安排同学自己复习之后,跟着警车一起走了。
      夏雨有些没回过神,他能听到楼下的警笛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要记得清理手上的伤,别感染了。
      这件事情发生后,不管是等着看热闹的,还是想关心关心老师同学的,全年级都找不到一个能安心学习的人了,所有人都等着十八班的消息,都想看看这个八中史上第一个给老师开瓢的学生究竟会受到什么处分。
      “他什么情况?”戚风推了推夏雨的胳膊。
      “不知道。”夏雨并不想别人议论猜测任平笙,任平笙这样一定有他的理由。
      “师太骂了他几句他就这样了,你还是离他远点吧,别看他长得帅就被蒙蔽了心智。”戚风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咂了咂嘴。
      “你烦不烦?”
      能听出夏雨不开心了。他非常讨厌在背后说别人的闲话。尤其是任平笙的闲话。谁都不行。
      戚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低头看语文卷子。同桌不和他说话,后面的人刚被警车带走,左边是宽宽的过道,他也不能站起来趴在桌子上参与前面两女生的谈话。
      夏雨能从班上蚊蝇般的谈话声中准确地捕捉到任平笙的名字,他有些烦躁地塞上耳机,趴在桌子上。他把音乐放到最大,直到震得耳朵发疼,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被带走的是他。
      老丁是下午回来的,身后没有任平笙,任平笙没跟着回来。
      老丁借用了下午的体育课,破天荒的第一次,没有人对体育课被抢有怨言。
      讲台下非常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老丁,等着他打破这份寂静。
      “英语老师没事,轻微的脑震荡。”老丁开口。
      显然没什么人关心灭绝师太怎么样,大家依旧盯着老丁,等着任平笙的消息。
      老丁的眼眶逐渐有些泛红。
      “任平笙同学,故意伤人,由于未成年,根据法律,拘留十天,十天后留校察看。”
      故意伤人、拘留十天、留校察看……
      这个年纪的孩子,对这些词熟悉又陌生。仿佛是电视里才会播的剧情,可在现实里就是这么发生了。在一个平常的周一,开学的第二天,就这么…发生了。
      还好他才十七岁,还好仅仅是轻微脑震荡。
      没有人议论,所有人愣在了当场。有几个女生已经默默地低下了头。
      你看,这就是中国人骨子里的团结。明明才开学第二天,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你做了错事,我为你流泪。
      “我有些事情要和大家交代,任平笙同学的母亲在去年去世了,是癌症离开的。他……没什么亲人。所以今天他才会生气打黄老师。他不是个可怕的人,我不希望你们害怕他。”
      老丁想了很久才打算把这件事说出来的,没有经过任平笙的同意。
      他太害怕了,他怕这个年龄的孩子有口无心,一不小心就毁了别人的一生。他也怕任平笙永远被关在黑匣子里,看不见光。
      十七岁是个最美好的年纪,他们无所畏惧,他们听话懂事,他们团结一心。
      更多的同学将头埋了下去,抽纸的声音、吸鼻子的声音响成一片。
      夏雨当天晚自习就冲到了艺术楼,任平笙不在学校,但他答应的画要照旧画好。十天之后就能再见面了,他要把画送给他的男孩。
      十八班换了一个新的英语老师,是个白白胖胖的年轻男人,叫刘波,脾气很好,总是笑嘻嘻的。
      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十八班没有人在这十天里提过任平笙,但总是在某次不经意的转头看见最后一排靠墙的空位子时,陷入一圈一圈的回忆。偶尔吃饭时听见其他班级的议论,也会出言警告。
      十八班班委已经敲定了,夏雨竞选了纪律委员。他想,下次有人议论任平笙的时候,可以方便地在班上吼一声“安静”。戚风是班长,他成绩好,人缘也不错,高二的时候,他就是班长的。
      任平笙回校的那天早上,老丁和戚风带着全班同学在校门口等他。队伍浩浩荡荡地站在保安室门口,夏雨手上捏着画完的画。
      他的男孩回来了。
      任平笙关上警车门的时候,就抬眼看见了一大群人站在学校门口,尤其是最前面的夏雨,挥着细白的手臂,笑的热烈。
      他轻轻皱着眉,踌躇着往前走。
      他没想到是这种可能。
      他以为所有人都会害怕他,他是个罪犯,要离他远远的,他做好了远离所有人的准备,唯独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眼前的这群人穿着统一的藏青色的校服,卡其色的长裤,带着少年人蓬勃的善意。
      夏雨迎上去,小跑着扑到任平笙怀里。
      “你吓死我了!”带着哭腔,有一点撒娇的意味。声音小的只有他两听得见。
      任平笙的手就这样维持着摊开的姿势悬在半空,他的眼睛闪过一瞬的错愕,皱着的眉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其他男孩子见状,也一个一个地冲上前,实实在在的拥抱熨平了他眉间的最后一点褶皱。
      似乎…也没有不舒服。
      而此刻夏雨心里确确实实地非常、非常、非常,不、舒、服。
      怎么自己抱了一下,这些男生都跟着来抱他男神呢?班上三十六个男生,任平笙被多抱了三十四下。夏雨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但自己手上还捏着画。画还没送出去。该死,刚才太激动忘了。
      “任平笙!”
      前面的男孩回过头,没有回应,但站在了原地没再往前走。
      男神在等我,嗯,我有点想原谅他了。怎么能这么没有原则呢?不行。
      夏雨赶上前,把手中的画递过去。
      任平笙垂着眼睛看夏雨,他看见夏雨褐色的眼亮晶晶的,这种眼神很熟悉,他在妈妈眼里看到过。
      半晌,他接过那副画,慢慢地把卷着的画纸打开。
      那是一幅向日葵,金黄的一大片,灿烂夺目,半空中飘着几滴细雨。那雨只画了寥寥几滴,向日葵的花瓣上倒是悬挂着一颗颗剔透的雨珠,显然这是场快结束的大雨。画很美,用到的颜色十分写实,可见作画者对颜色敏锐的感知力。
      “雨天?”任平笙问。
      “是的,雨天。”
      “向日葵喜欢太阳。”
      “是的,但你看。”夏雨指着纸的右上方。
      那里的颜色有些不同,周围的天空是纯粹的蓝,蓝的一尘不染。而那块有一抹比向日葵更亮的金色从蓝色中隐隐现出,像是太阳即将冲破云层,能想象那光像救世主般破壳而出,撒向成片的向日葵。
      任平笙看着那抹金色。
      “谢谢,我很喜欢。”任平笙把画重新卷起,往教室走。
      男神说他喜欢,那我就原谅他吧!原则?原则是什么?去他妈的原则。
      那副画最终被任平笙塞进了妈妈的画板里,和妈妈的画放在一起。
      灭绝师太后来调到了高一年级组,班级里没有人再提起灭绝师太的事情,大家默契的选择了遗忘。
      任平笙还是以前那样,偶尔翘课,偶尔睡觉。但倘若你和他说话,他不会再一直沉默,哪怕只是轻轻的“嗯”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大多是生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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