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烟雨》沐金昱

44、海岸线

　　吃完午饭，任平笙在打碎了一个盘子之后，顺利地在夏雨的帮助下洗完了其他餐具。之后他和夏雨并肩躺在床上，然后沉沉睡去，夏雨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能让任平笙平静下来。
　　傍晚时分，疲惫了一夜的两人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夏雨便领着任平笙去周围的万达买了两套衣服，任平笙挑衣服很容易，几乎每件到他身上都格外的好看。
　　所以在天黑之前，他们顺利地赶回了小区。
　　“走吧，去天台。”夏雨牵着任平笙的手指，带他走进小区楼，“太阳快落山了，你能看到沭池最美的时候。”
　　“会有多美。”
　　夏雨看着他，浅浅地笑着：“就像一束光突然照亮了深渊，深渊里翻腾的水沉静下来，波光粼粼，就像香樟味的淮塘和有雨的夏季。”
　　“那是很美。”
　　“和妈妈在一起久了，连说话都风雅了不少。”夏雨一边打趣，一边领着任平笙进电梯。
　　“可我们说的不过是喧嚣人间，烟火百态，都是些最平凡的事情罢了。”任平笙透过电梯里的镜面，看着和夏雨紧握的手。
　　“笙哥。”
　　“嗯？”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不是说好了一起去n大吗？”
　　“我是说，大学毕业之后，那是很久很久以后。”
　　“……”
　　“笙哥，妈妈不会想要离沭池太远的，尽管她不喜欢这里，但爸爸在这里。”
　　“那你呢？”任平笙抬手，按住打开的电梯门，让夏雨先下电梯。
　　两人又爬了一层，来到了天台。
　　天台上是各户人家用花盆种的一些葱蒜，杂乱地堆在各个角落，落日余晖洋洋洒洒地落在水泥地面上，夹杂着海风，并不热烈。
　　他们站在天台边缘，二十多层的高度让人稍感眩晕，夏雨将脚伸出墙垣外，肆意地晃荡着，他将双手撑在墙面上，身体往后倾倒。
　　“笙哥，过来。”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任平笙过去，小心地坐下，他不敢往下看，所以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海岸线。
　　几公里的距离，看不清海岸边涨落不停地潮水，一根橘黄色的海岸线向更远处不断延伸，颜色渐深，直到那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变成了永恒的黑色。
　　晚霞洒在海面上，太阳的正下方，有一道赤红的倒影，海面闪着金光。
　　确实很美。
　　“你不怕吗？坐在这儿。”
　　“习惯了。以前我在这里上学的时候，每打一次架，我就会来这里坐坐，我用小石子在那面墙上画正字，打一次就画一笔。这里很美，是我见过沭池难得好看的时候，在这儿坐坐，我会快乐点。”夏雨指着不远处的水泥墙面，那里刻着几个不大的正字，任平笙仔细数了数，一共五个完整的和一个只写了三笔的正。
　　“28次。”
　　“嗯，我依旧能够清晰地记得每一次打架都有哪些人，都发生在哪里。就像妈妈说的，我恨他们，我做不到豁达，但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他们。不过这样也好，我终是去了淮塘，遇见了你，要是当初早点儿离开这里，或许就能早点儿遇到你了。”
　　“不论早晚，总归是遇到了。”
　　“所以这28场架打得不亏。”夏雨笑了起来。
　　海风拂动两人的发梢，带起阵阵回忆，海岸线的颜色冷了下去，太阳快消失不见了。近处地面上的路灯亮起，昏黄的灯光照亮整个沭池，脚下踩的是万家灯火，心里装的是此间少年。
　　“笙哥。”夏雨突然开口，“我不能离妈妈太远，妈妈总是一个人，我得照顾她。妈妈她看上去很坚强，可只有我知道，她是吃了多少安眠药才能在梦里见到一次爸爸。她总是头疼难受，她去医院的体检报告结果总是一年不如一年。”
　　夏雨突然转折。
　　他在回答任平笙刚才的问题：“笙哥，我去不了更大更远的地方，淮塘到沭池两个半小时的车程，然而高二的时候，每次妈妈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难受不舒服，我都感到力不从心。再发达的交通都比不上本就不远的距离。”
　　他低着头，从他开口问任平笙有没有想过以后开始，他其实心里就有了答案，过了这么久才说出口，不过是觉得愧对任平笙。
　　人都是有梦想的，尤其是有能力的人。年少的孩子们总不会甘心就这样呆在淮塘或是沭池这样的小城市生活，他们更喜欢闯荡，他们总该在这个轻狂的年纪里，挣扎过、努力过、撒野过。夏雨被生活束缚住，但任平笙没有，他轻飘飘得一个人生活，过了今年初六，他就是一个成年人，一个独立的个体，他该摆脱小城生活，他该往上走。
　　“我知道了。”任平笙低头，他突然明白了夏雨为什么从未提起除了n大以外的其他学校，为什么明明成绩那么好，却从未考虑过去北京。
　　遥远的距离是夏雨沉重的包袱，他得呆在这个省城里面，他得离沭池很近很近，在这个不大的南方城市，继续生活。
　　“那我陪你。”任平笙看着已经没有丝毫生机的海岸线，淡淡开口，“这里挺好的，适合生活。”
　　适合生活，但不适合拼搏。
　　但既然你选择了这里，那我就可以抛下一切陪着你。
　　“笙哥。”夏雨喊着这个每天都要呼唤成百上千次的名字，有些哽咽，“我不想拖着你一起，但我也不想放弃你。你知道的，我放不下了。”
　　我放不下了，你是我这一生的羁绊，磕磕绊绊的一辈子，从今往后的几十年，我都想和你携手走过，这是一趟玩儿命的爱情，但只要你在，我无惧生死。
　　“我知道的。”任平笙顿了顿，“其实，我也放不下了。你离不开这里，我也离不开你。小雨，我们已经看过世间百态了，生与死、好与坏、善良和邪恶……不过是家常便饭。我们也可以选择平淡生活，这不是你在拖着我，而是我也心甘情愿地呆在这里，淮州的经济很好，我们在哪儿都能发光。”
　　任平笙竭尽所能地说着宽慰夏雨的话，事实上，这也是他的心里话。
　　“我们需要往上走，但于我们而言，离开淮塘、离开沭池，能在淮州立足生根，就已经是进步了。”他把手覆盖在夏雨的手背上，学着夏雨的样子把身体往后仰，“小雨，我们不过是这个世界渺小的一颗星，但你说过，只要有一颗星星，就不会完全的黑暗，我们在角落里发光，我们便照亮了角落。其实是你拉了我一把，在你出现之前，我从未想过走出淮塘，或许我会平凡一生。”
　　空气里海的气味愈加浓稠，月亮已经高悬在天空中，周围还依附着零散的几颗星，能看到海岸线不远处的地方，高耸的灯塔已然亮起，白色的光照亮了整条航道，那里是光明，却代表着危险。
　　“笙哥。”
　　“嗯？”
　　“我爱你。”
　　任平笙转头，看着夏雨的侧脸：“不客气。”
　　从那天开始，任平笙都呆在沭池，呆在夏雨家里。他给周婕打了个电话报了平安，被周婕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一直骂到那头的赵荣即将坐飞机离开，才暂时挂断了电话。夏雨给任平笙讲了那晚的大概经过，任平笙在得知一切之后沉默了很久。
　　他心乱如麻，一种不可言喻的情绪侵袭了他的感官，仿佛从那一刻开始，他才在身边的这群人身上感受到了逝去多年的亲情，他迟迟顿顿、迷迷糊糊，也终于明白了这世间还有这么多人在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