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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同桌 ...

  •   那天,任平笙和夏雨是一起走回去的,一路上没有人说话。路灯孤伶伶地站在路边,把微弱的光洒在地上,他们踩着光,向更远处走去。
      任平笙和夏雨并排走着,穿过那条种满香樟的人行道。
      后背的伤快好了,马上就不再需要上药了。
      夏雨开了客厅的灯。倚着沙发坐在地上,任平笙站在玄关处,微微发黄的日光灯在他身后投下一片阴影。夏雨低着头,心里有些不好受,却并不因为任平笙的拒绝。
      “笙哥,我难受。”他说。
      任平笙慢慢蹲在他身前,挡住了天花板传来的光,将夏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伸出双手上前揽住了夏雨。
      他把夏雨的头按进自己怀里。
      拥抱的那一瞬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任平笙能感觉到衣服渐渐的潮湿,水汽透过薄薄的体恤,浸透了他的心。
      “笙哥,你不相信我对吗。”是陈述句。
      夏雨确定了任平笙并不排斥自己,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得到的答案却是“你再等一等我”,唯一的解释就是,任平笙并没有完全解开自己身上的枷锁,他只是短暂地得到了松绑,他并不相信夏雨永远不会离开。
      信任,往往是压垮人与人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笙哥,你还要我等多久?”
      等多久?夏雨想了一路,他本不打算问这个问题,但任平笙突如其来的拥抱,冲散了他所有理性的抉择,他突然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其实没关系,等一辈子也可以。人这辈子能遇到几个自己爱的人呢,自己爱的人里又有几个爱自己呢?
      “小雨,我…不敢,我也害怕。”
      夏雨感受着任平笙胸腔短暂的震动,慢慢从他怀里抬起头。
      任平笙继续开口。
      “我很羡慕你们,虽然你的父亲去世了,但我能感受得到,你的母亲是爱他的,她从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丈夫,但是……”
      任平笙的手开始明显地颤抖,逐渐的,嘴唇也开始打颤,他用力的咬着上下牙齿,没有发出一声呜咽。
      “但是我没有。我不仅仅是没有妈妈,我也没有爸爸,我没有任何人。”
      夏雨捏着任平笙发抖的手,努力想让他停下来,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幼稚而可笑,让眼前的少年变成了这样。
      任平笙每说几句话,就要停下缓一会儿,眼泪倔强的噙在眼眶里不愿落下,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以前把收到的情书给妈妈看的时候,她总是对我笑,她说让我自己处理好,我该怎么处理好?小雨,我什么都不懂。”
      “任阳他不爱妈妈,单方面付出的爱情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不想和妈妈一样,明明有那么多亲人,明明有爱人,明明可以活得很好,为什么她死的时候都没有人愿意来看看她!”
      他还清晰地记得,下葬的那天,一些陌生人在他身侧嘀嘀咕咕的话,他们说:这女的也是可怜,为了嫁给这个男人,娘家也不待见了,现在死了,一点好处也没捞到,那男的都把其他女人领回家了……
      倘若真的结局是孤独地死去,那任平笙选择孤独一生。
      “小雨,我可以相信你,但我确实还需要多一点时间,我得……过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我有病。夏雨,我有病!”
      任平笙用指尖疯狂地戳着心口的位置。那里曾经支离破碎,现在,依然如此。
      窗外的路灯接触不良般闪烁了几下,客厅里的两个男孩相握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窗外的虫鸣随着天气的变化渐渐消失,只有香樟树的气味经久不息地顺着窗户散在鼻尖。
      夏雨轻轻地说:“好,笙哥,我等你。”
      等,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字。比起等雨停下,更多人会选择冒雨前行;比起等待时间抹平一切,更多人选择借酒消愁。但我们的人生总是在不断地等待,小时候等待长大,长大后等待爱情,年老后等待死亡。
      任平笙起身,褪去上衣,趴在沙发上。
      他像往常的很多次那样,渐渐进入梦乡,梦里的任平笙,有一个美好的家庭,他的妈妈还活着,他的爸爸也十分爱妻子。梦里还有夏雨,他带着那幅向日葵逆着光向自己走来。
      夏雨给他上完药之后,去浴室冲了个澡回了房间。他躺在床上,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也问自己,什么是爱情?
      他曾经觉得,爱情大抵就是看见你,我就想着不断的靠近,但现在总觉得太片面的,想靠近任平笙的人又何止自己一个?那爱情是什么?我爱你,因为不管你是什么样,不管你爱不爱我,我知道你所有的不好,但我依然会,永远陪着你。
      陪伴,才是最长情的爱。
      夏雨想,倘若今后的人生都需要陪着任平笙,那就得好好规划规划了。他在脑海里构造着他们共同的未来,然后渐渐睡了过去。
      窗帘浮动,楼下的野猫开始出门觅食,月亮也开始变冷,少年燥热的心开始慢慢沉淀,他们开始考虑未来。
      月假结束后,老丁就在班上安排了第二次调座位。
      夏雨把后背向后靠到空桌上,却撞上了任平笙柔软的掌心,他微微侧头。
      “笙哥,这次坐一块儿吧。”
      “嗯,下次往后靠的时候轻点。”
      戚风正在犯愁,他没有和上次一样答应和夏雨继续做同桌,一方面,他不想打扰夏雨好不容易等到的同桌时光;另一方面,他打算申请和王雅南同桌。
      但这事儿吧,得两个人想法一样才行。怎么才能保证王雅南同意和自己同桌呢?
      王雅南长得干净漂亮,气质出众,成绩又好,戚风开学第一天就总是不住地偷看她。但碍于两人并无交集,也就一直没有相互接触的机会。
      昨天生日看见了任平笙和她关系还不错之后,他就一心想让任平笙帮这个忙。
      戚风也学着夏雨把后背靠到任平笙桌上:“笙哥,帮我个忙呗。”
      任平笙看了一眼自己被撞的移了位的桌子,点了点头,意识到戚风看不见自己的点头,他又轻轻“嗯”了一声。
      “那啥,我想和王雅南同桌,你帮我去说说呗。”
      “说什么?”
      “就…就问问她愿不愿意和我做同桌。就说……就说我语文不好,想麻烦她帮帮我。”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嗯,她如果不答应,不怪我。”任平笙看了一眼一旁竖着耳朵听的夏雨。
      “……哎呀,那她要是不答应怎么办?笙哥你帮帮我啊,你们关系那么好。”戚风下意识地扯了扯夏雨的袖子,想让夏雨帮忙说几句话。
      任平笙瞄了一眼戚风拉扯袖子的手,淡淡开口:“帮,先把你手松了。”
      戚风快速收手:“嘿嘿,不好意思哈,手贱手贱,谢谢笙哥,谢谢笙哥,我中午请笙哥吃饭。”
      中午的天气十分闷热,热气氤氲上夏雨的脸颊,烧红了少年的耳朵。
      “体育课还打球吗?”任平笙嘴角依然挂着浅浅笑意。
      热气一路蔓延,直到夏雨的整张脸都填满红色。任平笙的手与他后背接触的地方正在渐渐发烫,他离开后桌,僵硬地移动了一下座椅,微微点头。
      如果有谁现在转过头看向最后一排的任平笙,就能看到一个和往常不太一样的笙哥,他自然地挑了挑右侧的眉毛,嘴角带着坏坏的笑,一改往日阴翳的面孔,带着符合他气质的张扬,年少轻狂。
      最后老丁安排的位置符合所有人的设想,夏雨搬到了任平笙右边的空位,戚风坐在任平笙的前面,旁边坐着王雅南。
      他们的篮球最终没有打成,老丁中途叫走了夏雨。
      办公室。
      “夏雨同学,我想了解一下关于这次座位的事情。”
      夏雨其实能猜到老丁会找自己谈话,毕竟任平笙突如其来的座位要求的确值得深究。
      “我看到任平笙这次写的是想和你坐一块儿。”
      “是的。”
      “这是你们商量好的吗?”
      “是啊。”
      “他最近的改变很大,老师想问……”
      夏雨可以感觉得到,老丁有一肚子的疑问,但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或许他欣喜于任平笙的变化,但又觉得这些变化匪夷所思。
      “丁老师,其实任平笙最近和同学已经相处的非常融洽了,说话也比以前多很多。我想,我可以帮助他变得更好。”
      老丁抬头,看着这个瘦瘦的艺术生。
      他说的是我可以帮助他变得更好,而不是我们。
      老丁没有想太多,他只是觉得,这个平时在班级里存在感并不太高的男孩子在说这句话的那一刻,眼里盛着整片星海。
      老丁点点头,他拍了拍夏雨的肩膀,他的孩子们都长大了。
      夏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体育已经快结束了,他索性去了小卖部买了四瓶矿泉水回班先搬起了座位。
      任平笙的座位很干净,他的课本不太用,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桌下面的隔层里,抽屉里只放了一个瘪瘪的书包,桌面上空空荡荡的。
      高中学校很少能找出第二张这样的桌子,看上去似乎跟学霸学渣都不搭边。
      搬完课桌,夏雨就去了洗手间。
      任平笙回来的时候,看着旁边不再空空如野的桌子,愣了愣神,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打算把篮球扔向右边空位的手。
      多长时间了?记不清了。大概从初中开始,问题学生任平笙就鲜少能够有同桌,老师总是把他一个人安排在最后排的角落或者讲台旁边,只不过那时候的他是希望自己能够有个可以上课说话的同桌的。再后来,徐柔就去世了。
      同桌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吧。
      每天自己的身边都坐着一个人,一起上课,一起放学。早上见面会说早上好吗?要互相帮忙带早餐吗?上课会说悄悄话吗?放学要道再见吗?
      夏雨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了任平笙盯着自己桌上的习题册在发呆,他从后门直接跨坐在椅子上,手在任平笙眼前晃了晃。
      “笙哥,看啥呢,呐,给你买的水。”
      “谢谢。明天早上要给你带早餐吗?”
      夏雨正仰头喝着水,一下子没忍住喷了出来,溅了一些在任平笙桌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呛着了,我给你擦,你别动。”
      任平笙一边轻拍夏雨的后背帮他缓解,一边心想:难道没有互带早餐这一环节?
      “你慢点喝。”
      “笙哥,你今天晚上回去睡么?你要是睡我家,其实我们早上是一起出去吃的。”
      “……我后背其实已经好了。”
      气氛突然有些紧张。这个话题其实他们早晚要面对,只是任平笙先提了出来而已。后背的伤愈合是迟早的事情,他们拖不了多久。
      “那……你今晚还去我家吗?”
      其实现在的情况,说不去是最好的选择。不然再往后几周,这个话题还需要被再次搬出来,他们不可能一直装傻。
      “就先不去了吧。”
      他们谁也没有抬眼看对方,但彼此的心里都多多少少添了些不明情愫。
      戚风回教室的时候,王雅南已经在夏雨和任平笙的帮助下搬好了位置,所以他刚迈进教室就愣了一下,脸上笑容不自觉得飞扬起来。没错,是飞扬,嘴角快飞到太阳穴了。
      他快步冲到任平笙旁边,大咧咧地抱了一下任平笙。
      “笙哥,你怎么做到的,我太爱你了!”
      “没事,好好学语文。”
      任平笙没回答戚风的问题,戚风也没有太在意。
      但一旁的夏雨有些吃味,表面上他没有对任平笙和王雅南之间发生的事情产生好奇。但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两人昨天生日会悄悄说了什么,任平笙对王雅南的态度可以算得上是非常好,这次任平笙出马帮戚风,王雅南也是立刻同意,再加上任平笙刻意地没有回答戚风的问题,显得两人之间有些不可说的秘密。
      这个年纪的孩子要里子要面子,心里不舒服也总是一个人憋在心里,不愿表现。他们都喜欢别人问自己,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而不是主动告诉别人,我今天超级不开心。似乎这样能显得自己被爱的多一些。
      那天下午放学,任平笙去文具店买了一叠白色的纸片,用透明的塑料盒装好放在了桌子的右上角。既然没有互相带早餐的环节,那上课总得传纸条的吧,以前夏雨传来的纸条都是随机从各科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现在就不用总撕作业本了。
      夏雨看到那叠白纸片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肆无忌惮地笑了出声。好在晚读课班上非常吵闹,没人关注这个角落里的动静。
      “笙哥,其实你小声说话,我可以听见的,没有必要再传小纸条啦。”
      “那,这些纸怎么办。”
      “没事,搁这儿,我用来整理英语单词和数学错题。”
      原来,同桌也是不需要传纸条的。
      那天的晚自习,夏雨终究没有问起王雅南的事。但无论你有多不在意,只要自己没有收到一份解释,这些小事都会在心里慢慢滋长,然后生根,变成一道很低但你始终跨越不了的坎。
      秋天似乎过得比夏天要快些,八中的女孩子们脱下藏青色的夏季短袖,她们最喜欢的秋季校服是一套苏格兰格裙,但没穿多久,就要准备换上冬季的冲锋衣。
      淮塘的春天和秋天,都是极为短暂的,仿佛三伏天一过就要迎来三九天。
      任平笙没有再去过夏雨的家里,他努力地习惯着同桌的生活。新的英语老师刘波是个幽默的人,任平笙偶尔会听听他的课。除了早训和体育课,他很少再抱着篮球一个人去操场,他开始渐渐地把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夏雨会把整理好的英语单词放在那个塑料盒子里,他空闲时会取出来背上几个。
      他不知道自己突然的改变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老丁说得对,他不该就这样放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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